二 “江湖”话题

二 “江湖”话题

什么是“江湖”?

金庸的名作《笑傲江湖》,书名中直接标举,读者心领神会,谁也不会向作者去要一个“定义”。因为很简单,在作品中“江湖”就是侠客们生存、活动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和广大民众生活的平庸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间。

古龙作品中更是大量使用“江湖”一词,并有不少热情洋溢的“点赞”,如《三少爷的剑》结尾:“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血性,有义气。他们虽然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因为他们同样也有多姿多彩、丰富美好的生活。”《碧血洗银枪》中写一个沦落江湖的贵公子马如龙:“现在他的眼中已无泪,胸中却有血——热血。一个已决心准备流血的人,通常都不会再流泪。”

这诗一样的语言讲出了“江湖”两大特点:一、江湖中的人都“没有根”——这是他们生存方式与庸众的根本差异,家庭对于他们基本是无意义的。二、“有血性,有义气”“眼中已无泪,胸中却有热血”——“血性”“热血”,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义气”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这两点真是要言不烦,“二语中的”。

所以,讲武侠,一定离不开“江湖”与“热血”。

而“江湖”与“热血”,也是《水浒传》的基本要素。

可是,古龙在他的一篇武侠小说简史中,从唐传奇一跳就到了《七侠五义》与《彭公案》,竟然对《水浒传》视若无物。

真是奇哉怪也!

“江湖”是“水浒”故事展开的超大舞台;“热血”是“水浒”故事演进中的最强音。

“水浒”中展现的“江湖”

讲到社会文化传统,通常把士大夫层面的称为“大传统”,民众层面的称为“小传统”。而无论大传统还是小传统,当“江湖”成为文学书写的对象时,都会出现一系列相关的意象。如士大夫笔下的江湖生涯,除了“江湖”这一核心用语外,“小舟”“扁舟”“渔樵”“蓑笠”等,都具有互文见义的表达功能。同理,小传统中的对“江湖”的文学书写也含有相当庞大的意象组合,如“好汉”“本事”“仗义”“盘缠”等(参看本人与曹廿合著的《纸上江湖说〈水浒〉》,《明清小说研究》2020年10期)。

小传统中的“江湖”文学书写,最早而又较为丰富的作品首推《水浒传》。将《水浒传》称之为小传统的“江湖宝典”殆不为过。在最表层的意义上,《水浒传》中,“江湖”一词出现了46次,“义气”一词出现了34次,“好汉”一词出现了86次。其密集程度,古今作品无与伦比。当然,这只是最表面的现象,稍微深入一些,看看从《水浒传》中可以看到一个怎样的江湖。过去民间有一个说法:“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是“走江湖”者打交道最多的五种职业,此话意思是这五种从业者,都有犯罪的很大嫌疑。当然,这里不无夸张,不无想象,可以看作“江湖”之外的人们对“江湖”的恐惧心理的流露。《水浒传》正可以拿来作为这种说法的注脚。先来看“车、船”。

“车、船”——江湖上的运输行业。小说中最有名的当数浔阳江上的船火儿张横了。

那梢公摇着橹,口里唱起湖州歌来,唱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那梢公睁着眼道:“老爷和你耍甚鸟!若还要吃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艎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三个人下水去;你若要吃馄饨时,你三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李俊道:“哥哥不知,这个好汉却是小弟结义的兄弟,原是小孤山下人氏,姓张,名横,绰号船火儿,专在此浔阳江做这件稳善的道路。”(第三十七回)

“馄饨”“板刀面”已成为后世水上抢劫的代用语,可见这段给读者印象之深。而更可怕的是,不仅张横,还有李俊与二童也干着类似的营生,而且实力显然又超过张横。“江湖”之险恶实令读者心惊。这段描写也成为后世无数小说的范本。《西游记》、还珠楼主等,都有类似的仿制品。

《水浒传》中写“车”之可怕不多,但也有间接笔墨,如“姓王,名英,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人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上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这样的桥段到了《儿女英雄传》成为情节发展的重要关目。“车家”与“船家”路数一样,差别只在作案的地点水陆不同。

再来看“店”——客栈及酒店——的有关描写。第十一回林冲雪夜上梁山,到了朱贵开的酒店。据朱贵的自我介绍,他开的是一个典型的黑店,其功能既是强盗的眼线,本身也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而这种“业务”竟然是梁山的日常惯例!更有名的黑店是张青、孙二娘的十字坡,模式与朱贵一样,但更为恐怖。十字坡的“业务”描写对于后世社会的恐慌心理产生了持久的影响,甚至到了现代还会衍生出吓人的谣传。作品里类似的还有揭阳岭上的催命判官李立等。作品甚至还通过武松与宋江之口,把“江湖上”黑店现象重复进行归纳性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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