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那天的午后,雨后初晴,当我瞒着芳姨,带着玫瑰走出乔宅后,我终于知道,芳姨隐瞒了我什么。

那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午后,一向乖巧的玫瑰在领着我走了不到五十米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但它并没有出发任何警示的声音。

我以为玫瑰只是累了,便停下来耐心地等待,果然片刻之后,玫瑰又开始领着我前行。只是,我可以感觉到玫瑰似乎不时地回头望向我身后。

有了这样的直觉后,我开始注意起身后的动静。然后,我便听到了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有人在跟踪我!

于是,我牵着玫瑰,改变了往常的路线,直行,左转,再右转,那个脚步声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慢又轻,并不急于上前,但似乎又不会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虽然看不见,我也并不觉得恐慌。

再向前,玫瑰停下来,示意我前面有台阶,我便趁机假装上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做出要摔倒的样子。果然,身后的人突然快跑几步,紧张地从身后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谢谢。”我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对方应该是个男生。

男生并不说话,却也并不松开我。

我试探着叫他:“费浩然?”

对方并不答话,慢慢松开我,然后蹲下来仔细地用手检查我的膝盖有没有受伤。那片刻的静默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是谁。

“江舟……”我想起上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景,想起我用怎样的话狠狠伤害过他,有些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噔噔”地踏着台阶而去。

“江舟!”我站在原地,高声叫他,“是你吧?我知道是你。”

我叫完了,便立在原地耐心等待,大约有一分钟的寂静后,我又听见下台阶的脚步声,然后,他站在我面前说:“是的,安冉,我是江舟,我回来了。”

他说得那样若无其事,我似乎还听见了他轻浅的笑声,就好像不久前那个对他说出那样决绝的话的人并不是我。

那时候,我是怎样对他说的呢?

那时候,我对他说,不会原谅的,永远、绝对不会原谅。你的父亲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你,江舟,如果有来生,如果可以选,我绝对、绝对不要再遇见你。

我突然就觉得难过又愤怒,难过的是,即便我曾经那样伤害过他,却仍然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站到我面前,跟我说一声“我回来了”;愤怒的是,他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在我对他这么不好的时候?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的。”我是那样狠绝,只因为我知道,我不这样,他大概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知道。”他轻轻叹息道,“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放心你,即使知道你可能过得很好,也还是不放心。安冉……”

我打断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有玫瑰,有芳姨,还有乔欢,我过得很好很好,只要你们江家人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一直好下去。”

“对不起……”他说,“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是,这是我的心愿。”我拼命忍住眼泪,将决绝发挥到极致,“不仅是不想再见到你,还有你的咖啡和蛋糕,我也不希望它们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有声读物,我会自己下载,你就不用再偷偷来乔宅帮我做这些了。”

江舟不说话,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有,请不要再装快递员来偷偷看我。”我想起前几次,芳姨声称是快递员而全程一句都没有说过的可疑人物,故意这样说。

江舟静默片刻,终于承认道:“嗯,这些都是我做的,你都知道了?”

“我现在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知道的吧?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不够坦荡,更不喜欢别人鬼鬼祟祟的。”

“我知道的。”江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更知道你不喜欢不够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这样偷偷去看你,你会不喜欢。可是,即使知道你会不喜欢,即使知道你可能会因此厌恶我,我……我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你,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因为我送去的咖啡和蛋糕而高兴。哪怕只是看见你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也觉得,就算被你讨厌,也值得了。”

我想要再说些让他却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舟便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的出现,带给你的痛苦远比快乐多,所以,安冉,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忍住的。即使很想见你,我也不会再去乔宅偷偷看你。”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便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你也许觉得我这个人说话不算话,可是,这一次,我保证一定会做到的。安冉,你相信我啊……”

他那样谨小慎微,我眼角便毫无预兆地湿润起来,那些狠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我抿紧唇,什么也没说,只是领着玫瑰沿原路返回,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还好,江舟没有再跟上来,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像江舟那么好的男生,我又怎么能让他继续在我身边浪费宝贵的青春呢?他应该去爱更好的姑娘才对啊!

这样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乔宅的大门,我刚要按门铃让芳姨帮我开门,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以为是江舟,开口便问:“你怎么又……”

对方笑嘻嘻地打断我:“不要自作多情,刚才那个被你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小跟班并没有再跟过来。”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所认识的人里,如此毒舌的,非徐珏莫属。

“徐大少?”我毫不示弱地说道,“这年头,自作多情的又岂止我一个?我可听说一向冷傲的徐大少最近也犯了这样的毛病。”

我们这位一向眼光奇高的徐大少近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喜欢上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自视甚高的徐大少以为爱情对自己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偏偏那个叫苏茉莉的小姑娘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徐大少那真正叫一个自作多情,有时候连我都替他感到尴尬。

“咦?他们都说你因为视力问题才休学,怎么我觉得你不仅可以看得见,好像还有了千里眼呢?”徐珏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击我,反而自我调侃起来,“不如,你用千里眼帮我看看,现在苏茉莉在做什么?”

我不理会他,直接按了门铃,铁门打开,玫瑰领着我往里走。

我知道徐珏会跟上来,便说道:“不好意思,要让徐大少失望了,我没有千里眼。至于视力嘛,医生说只是暂时性失明,也许要不了多久,我的视力就会自行恢复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届时还要请徐大少多多关照。”我说的关照当然是指,我和徐珏一见面就互掐的日常。

徐珏心领神会:“你这样一说,我已经有点开始期待了。只不过,你要抓紧时间,要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C大了。”

“离开?”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传言是真的?”

“传言?”徐珏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轻声笑起来,“安冉,你有点让我失望呢,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生应该是远离八卦的。”

我听得出来,他笑得很开心,一点都不像失望的样子,他不过是像我一样,有点口是心非罢了。

我便以我的方式“回击”他:“嗯,我让你失望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苏茉莉有没有让你失望,或者,你有没有让苏茉莉失望。”

我说完了,等着徐珏变本加厉地反击,然而,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声,身后,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又分明。

果然,苏茉莉,是傲娇又玩世不恭的徐大少的软肋。我开始有点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却又不肯轻易认错,只好默不作声。

这样想来,我和徐珏,其实算是同类人。

玫瑰领着我转了个弯,虽然视线里一片黑暗,但我知道,在我的前方有一大片盛开的蔷薇。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蔷薇的芳香隐隐而来,我轻轻吸吸鼻子,蓦然想起那个曾经和我一起照料这些蔷薇花的人,内心突然柔软起来。

因此,就连对徐珏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好起来:“传言说你会提前拿到博士学位,七月就会离开C大;传言还说,你居然不想进入徐氏,而是打算去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建筑工程师。”

“建筑工程师几个字也许普通,可是我徐珏做的建筑工程师怎么会普通呢?”徐珏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嘴硬风格。

“这么说,那传言都是真的了?”我问完,等了一秒,他没有出声,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为什么?”我当然知道他那样做是为了什么,我这样明知故问,不过是要帮他再次深切地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罢了。

他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就知道我这趟没来错。要说这个季节,哪里的蔷薇最好看,当然是乔宅,是这里了。”

正当我以为他要以这样的方式避而不答时,他又说道:“为什么?因为,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简单点说,就是有钱,任性。”

“行止由心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徐大少也有老实承认自己心意的时候。那不如让我帮你分析得更透彻一点啊!你不进徐氏,我猜,大概是不是苏茉莉说了她配不上你之类的话?因为听了她这样的话,所以有些傻瓜就开始想办法自降身份了,我说得对吗?”

“安冉,你怎么不去摆摊算命呢?”被戳中了心思的徐珏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反击,“以你现在的情况,连墨镜都不用戴了。”

“咦?这个提议不错,哪天我没饭吃了,真可以去试试。”我笑,“不过,像你说的,家有千金,行止由心,我现在啊,还没沦落到需要摆摊算命的地步。”

“你是没有,不过,我看有人就要去摆摊了。”

我不以为然:“你吗?”

他默一默,轻轻说出一个名字,我愣在原地,蓦地意识到,也许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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