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象魇襁褓

一、天象魇襁褓

晨曦微露,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秀美村庄,在薄雾轻纱中慢慢浮现出渐行渐远的轮廓,朦胧而缥缈,有如桃花源般的神奇。

这个赋有诗意的村庄,是原库莫奚人族群居住的一个小部落。滔滔玄水河(现青龙河)终年在村庄的旁边无休止地流淌着,记录和传递着这个地方的经年历程,给这个村庄带来了灵动和如画似幻的风景,也给这里带来了深远的民族文化和文明。这个村庄名叫老河湾,属大辽国箭笴山脚下的奚族奥里部管辖。

村庄靠东头一户有着奚人和契丹人独特风格的茅屋里,灯光还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屋内人们忙碌的身影时隐时现地跳跃在窗纸上,这家的女主人梅拉尔正在生孩子,不时传来分娩时痛苦的呻吟声。

这家的男主人名叫回辛,库莫奚族人,是这个部落里很受人尊重的一名郎中,凭着祖传医术在身,行走于江湖,虽说不是达官显贵,但也是吃穿不愁,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回辛两口子结婚十几年了,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女人梅拉尔就是怀不上身孕,为此,两口子愁肠百结,幸亏回辛懂得医学,用心秘淘于江湖,千淘万漉才得一秘方,终使女人怀上了孩子,悬在他们头上的一块乌云愁雾才得以云开雾散。

一年初秋时,梅拉尔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当她情不自禁地告诉丈夫回辛时,两口子相拥在一起,喜泪纵横,非常欢喜。当婴儿“呱哇”一声落草时,接生婆向回辛道喜说:“恭喜你们回家添了个传宗接代的后生。快过来看看,是个挺壮实招人喜欢的大小子。”

回辛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他激动地走过去抓住女人的手说:“谢谢你梅拉尔!你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们回家终于有后了!”说完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呵呵乐。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里,作为一个男人,没有传宗接代的人,是抬不起头的,中年得子的回辛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梅拉尔虽然刚生产完,身子还非常虚弱,可他脸上却笑成了一朵鲜花,她幸福地说:“还不是你的功劳吗!你受尽千辛万苦到处寻找偏方秘籍,不顾山高坡陡到山里采集草药,为了一味罕见的药材,箭笴山的险峰峭壁,沟沟岔岔,都让你给跑遍了,几次险遇虎豹,差点没了命!”

回辛握着梅拉尔的手说:“我,再苦再难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回家呀!有了儿子,多么苦多么累都值得,最辛苦的还是你这位十月怀胎的母亲啊!”

梅拉尔幸福地笑着说:“还有几次都半夜了,还不见你回来,我一次次地到外面去望,心提溜老高地等呀!等呀!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心里急得‘扑腾扑腾’直跳,那时我心里那个愧呀!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怎么就不能生孩子呢!也不断地为你祷告,向菩萨求保平安呐,直到见你哈喇气喘满头大汗的回来时,我的心才算从半空落了下来,可是你失望的眼神告诉我,又是没找到,这时我的心也凉了大半截,也不敢问你,只有回屋默默地陪你吃饭,一句话都不说呀!吃完饭就闷头睡下。那时我的心呐!”

回辛感激地说:“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也难为你了!”

“哎!不说了,心诚则灵啊!就是你采来草药的那一天,也是很晚很晚了,我仍站在大门口等你,当我看到你的身影时,我觉得你走路是那么的有力,你见到我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着脚说:‘找到了,我找到了!’你终于采到了那味草药,那夜咱俩一夜未眠。是你的诚心才换来我们的孩子!”说到这儿梅拉尔落下泪来。

这时接生婆做完了一碗面汤走过来说:“来嘞,‘合缝面’来嘞,端端这只碗,全家时来运又转;动动这双筷,产妇骨缝合得快;喝了这碗汤,大人孩子都安康;吃了这碗面,什么愿望都实现!哟,看你们两口儿高兴的!哎呀!咋还掉泪了,女人在月子里不许伤心,会做下病根的,身子要紧,不许哭了。”说着替梅拉尔擦去眼泪。

梅拉尔一笑冲着接生婆说:“二娘,您放心吧,我这不是伤心,是高兴的,喜泪不伤身的。”

接生婆说:“那也不行,过分激动也不好。”

梅拉尔仍笑笑说:“谢谢二娘!我听二娘的就是。二娘,你为我忙乎了一夜了,够累的了,也吃碗面汤吧,等我满月了请二娘喝喜酒。”

接生婆满脸是笑地说:“难为你惦记着二娘!我呀,在给你盛这碗面凉着的空儿,我已吃了一碗了,饱了。要是没什么事儿,二娘我就回去了,要是有啥事儿,打发人过去喊我一声就行了。回辛呐,要照顾好你媳妇呀。别见风,更不要着凉,多吃点营养品,吃饭要增加顿数,身体才能恢复得快,孩子才能有奶吃。”接生婆说完一阵风似地走了。

回辛送走接生婆后,回到屋里。梅拉尔说:“哎!给孩子取个名字呀。”

回辛笑了笑说:“这么急呀!生下来就讨名儿。”

梅拉尔说:“是啊,都说天下不可一日无主,我儿也不可一日无名。我儿长大就不兴当个主呀什么的!”

回辛背过身子,以手夹额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说:“就叫‘离不’如何?”

梅拉尔听了认真地说:“回离不?你说说理由看。”

回辛说:“取来到咱家,就不离开了,离不?不。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有些隐晦,但这个含义咱们知道也就行了。你看可否?”

梅拉尔笑笑说:“我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见,但我觉得你看行那就行,全听你的。”

愉快的时间过得很快,时间一晃就到了后半晌,回辛两口儿还沉浸在中年得子的兴奋之中。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喊回辛的名字。回辛应了一声,就出了屋子,一见是这个老河湾奚族小部落的头儿达鲁带着几个跟班站在门口等候。达鲁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面孔白净有文气,新髡过的发,髡去发的头皮光溜锃亮,留下头发处,梳着一条条小辫儿,显得非常精神。那么奚族人为什么要髡发呢?这与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有关。

据说,当年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在东北迅速崛起,统一了东北方多个少数民族,建立大辽国,他的政权建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他征战乌古和敌烈两个北方重要民族时,因乌古和敌烈勇敢、强悍、能征善战,双方交战时,胜败形成拉锯式,仗打得很艰难。

一次耶律阿保机带领的契丹军队被乌古、敌烈军队围困在一座山上,由于山深林大,乌古和敌烈的将士也不敢贸然进攻山林,就决定放火烧山。命士兵们运来柴草,在山的四周放起火来。立刻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契丹兵鬼哭狼嚎,烧伤了不少人,这时的耶律阿保机也无力抵抗,无计可施,眼看多年征战发展的军队就要毁于一旦!他绝望地对天长啸说:“天汗恩都里(神),如果我契丹还有运势,我阿保机还有当国君的气数,就来搭救我们吧!”他的喊声撼天振地,在山谷中回荡。

说来很奇怪,也许阿保机有做皇帝的命,骤然间,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少见的倾盆大雨就下了起来,瞬间就将大火浇灭,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洪水把乌古和敌烈的将士和粮草冲走不少。乌古、敌烈的头领见状,哀叹道:“天佑阿保机呀!”无奈只好退兵回营。

雨过天晴后,阿保机正在清点被大火烧过的士兵,只见兵将们大多数被烧得焦头烂额,喊爹叫娘,这时只听呼啦啦的一声响。从空中飞来一只硕大的鹞鹰,弯勾勾的嘴上叼着一个桦树皮做的袋子,扔到耶律阿保机面前就飞走了。阿保机急忙解开桦皮袋子,只见里面有几个二三寸长的一半是木头,一半是闪闪发光的物件,还有一张写着字迹的纸笺,笺上的字迹曲里弯勾的,像蜘蛛爬的一样,谁也不认得。阿保机说:“这是一封天书,可惜咱谁都认不下来呀!”说话间,只见天空中祥云袅袅,霓虹四射,一群仙女飘然落地。领头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脸上长有一块块的黑斑,大下巴,大手大脚,还佝偻着腰,要多丑有多丑。她从阿保机手里夺过纸笺读道:“用刀剃去焦头发,下戴苇莲伏脑瓜,桦皮神奇似伤药,火烧烟熏都不怕。”

老太太读完后,对众仙女如此这般地吩咐一遍。只见仙女们,从桦树皮袋子里拿出那半木半铁的物件,一打开却是折叠式的,一面是有刃的刀,一边是木槽儿。只见仙女一手拿刀,一手搬过被烧伤兵士的头,把契丹兵吓得杀猪般地嚎叫,有胆大些的兵问:“你们手里拿的是啥呀?怪吓人的。”

仙女回答说:“‘铜铁木头垛,能在手中握,下点毛毛雨,常把苏(梳)州过。’猜出是什么了吗?告诉你吧,这是剃头的刀子。”说完在伤兵的头上洒点水,就动起了刀子,士兵想挣扎,在神力的控制下,哪动弹得了,只好乖乖地听从摆布。仙女只将粘在头皮上焦发剃掉,没烧着的好发还留下。然后把桦皮袋子烧成灰敷在烧伤处,真奇了,将士身上的烧伤立刻就好了。耶律阿保机带头跪在地上磕头,感谢天神的搭救之恩。

领头的老太太说:“不用谢了,把剃头刀子给你们留下吧,我们走了。”说完她们脚下祥云骤起,飘飘悠悠地向空中升起。阿保机问:“请问恩人姓名?”老太太回答说:“我叫斑斑婆婆。”

神仙走后,剃过头的士兵相视后,个个发笑,头发成了花样百出的斑驳状。阿保机见这种发型也很特别,也不难看。为了纪念斑斑婆婆的救命救国的功德,传令下去,这种发型就是契丹民族的标志。此后奚人也被契丹征服,与契丹融合后也都髡发了。

达鲁祖辈在老河湾这小地盘里也算是名门望族,因家道殷实,到外面读过书,加上从小就聪慧过人,有过目成诵的本领。读书三年,对契丹文字和汉族文字都较精通,不仅在老河湾有威望,就是在奥里部疆域内也小有名气,二十出头就当上了这个老河湾小部落的头儿。

回辛一见是部落长到,就快步来到达鲁面前,深施一礼说:“见过部落长。”

达鲁忙说:“免了,回大哥见外了不是?都是乡里乡亲还施什么礼呀。”

回辛笑笑说:“哎,论年龄你虽是我的兄弟,但你是部落长,礼数还是要讲的,兄弟轻易不来我家,此来一定有重要事情吧?”

达鲁吞吞吐吐地说:“回大哥,是有件相当为难的事儿,不太好讲出口。”

回辛笑了一下说:“你我都是一个部落的弟兄,你又是咱部落的头人,有啥话还不好说?但讲无妨。”

达鲁仍是有些不忍地说:“回辛大哥呀!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新生下来的孩子是妖魔转世呀!得赶快除掉!要不然全部落的人可就遭大殃了,他会慢慢把全部落的人都吃掉的。回辛大哥,你自己想个处理掉的办法吧,反正不能让这个孩子留在世上。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破解的办法来,才来找你说的!”

回辛听后惊诧万分,瞪着大眼睛说:“部落长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还不到一天,奶水都不会吃呢,他怎么会吃人?他怎么会是妖怪呢?是谁给造的谣言!”

达鲁说:“回辛大哥呀!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晨天一放亮,也就是你们的孩子生下来的时辰,人们都见到有一股黑气从你家屋顶上腾空而起,曲里拐弯直冲云天,如是黑龙腾空。此时东方已是霞光万道,村里人都看到了这股黑气,人们都感到非常惊讶和慌恐,认为这不是个好兆头,人们在惶恐不安中纷纷来找我,要求我想想办法,解除凶兆,保护部落平安。”

回辛听后如五雷轰顶,几乎是哭腔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才刚生下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会是妖魔呢?不可能!不可能!”

达鲁接过话头说:“回辛哥呀,你可要知道,妖魔是无影又无形的东西,你看他现在是躺在炕上,说不定这会儿他的真魂儿就出去害人了。”

回辛很固执地说:“部落长兄弟啊!我回家世代都是郎中出身,我只相信医学,不相信有什么妖魔鬼怪,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妖魔鬼怪是个啥样子,就凭一股黑气就说我家的孩子是妖魔转世?这是不是有些荒唐啊!”

这时达鲁身边的一个小跟班的说:“回郎中大哥,部落长在大家的要求下,请过一位大仙(跳萨满的)给看了,确实是说从你家腾起的黑烟不是好兆头,说你家的孩子是妖魔转世,若不除掉是会害人的,不出两年,我们这小部落就会鸡犬不剩呀!”

达鲁接过话头说:“没错,是这样的,为这事,全部落的人个个心惊,人人自危呀!都纷纷来找我,要求你赶快处理掉这个妖邪,以保证部落的安宁。”

回辛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从我家腾起一股黑烟?我没看见,也不相信。想我回辛从医这么多年,本分做人,治病救人,恪守医德,没惹着谁,也没伤害谁呀!我们两口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孩子,竟然有人给造这样的谣!是想把我们回家往死里整呀!”说完眼中流出泪来。

达鲁无可奈何地说:“回辛大哥呀!从你家房上腾起一股黑气,这是不争的事实,部落里大多数人都看见的。我也是亲眼看见了这个天象。咱们都知道,紫气、红光、金色,才是祥瑞之气象,黑气可是孳瘴之气呀!当然了,嫂子在屋子里生孩子嘛,你也在屋子里忙乎着,没有看见那是很自然的事,哥呀,我们平日无冤昔日无仇的,我们谁还会故意给你造谣,成心陷害你不成?孩子不除,关乎我们全部落的安危呀!”

回辛听了,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近于哀求地说:“达鲁兄弟!我是个行医的郎中,说不定在哪儿伤了人,有人故意陷害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跳萨满的人也不是个个都是神仙,故弄玄虚、胡说八道的人也是有的。还请部落长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

此时达鲁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个回大郎中呀,平时很通情达理的,遇着事咋就犯糊涂了呢!这是咱老河湾部落里的大事,就因为你的一个孩子,弄得全部落惶恐不安,人们都生活在惊悸中,你的心能安吗?再说了,处在这种状况,就是我答应你,全部落的百姓能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伤害自己和全家的生命吗?大伙也不会答应,再进一步说,就是乡亲们答应了,若是有人告到石盘城奥里部节度使那里,你也躲不过呀。兄弟奉劝你还是顾全大局,忍痛割爱吧。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不是。”

达鲁和回辛两个人正说着话,只见东面有个人影向他们跑来,人影越来越近,原来是达鲁的侄子达尔古,他气喘吁吁地向达鲁报告说:“叔叔,北山根的阿律贝在嘎啦沟放牛时,没缘由地就死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死得稀奇古怪的,他们家人请你去一趟呢。”

达鲁一愣:“什么!阿律贝死了?年轻轻地,咋说死就死了呢!”他回过脸来冲回辛说:“怎么样?妖魔开始作祟吃人了!你回屋把嫂子劝说通了,明天一早必须把妖魔处理掉,我还要来监视呢。哎!我这小破官当得多累呀!什么芝麻蒜皮事都得管。”他仿佛是说给回辛听的,说完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你们做好准备,明天早晨天一亮我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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