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颤动为哪般—读杜甫《春夜喜雨》

◆原文

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1]

随风潜入 ^[2]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 ^[3]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4]

◆注释

[1]当春：在春天的时候。乃：于是。

[2]潜入：暗中进入。

[3]野径：村野小路。

[4]花重：花多。或曰花淋了雨水后显得沉重。锦官城：故址在今成都市南，后用作成都市的别称。

◆今译

好雨知道该落下的节令呀，在春天最需要的时候降临。

随着那春风悄然乘夜而来，滋润着大地万物无声无息。

望村野小路上云一片漆黑，唯有江里船上的灯火通明。

晨起看那又红又湿的地方，锦官城的花朵是多么繁盛。

◆蓊斋语语

杜甫的这首《春夜喜雨》和孟浩然的《春晓》，两者都写了春风、春雨、春花，而且风雨也都是夜间的风雨。我以为可以做个比较。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是孟浩然的《春晓》，大家都很熟悉。作者从春眠醒来落笔，先写洋溢耳畔的鸟鸣，精神为之一振，心中荡漾愉悦的涟漪，然后想起夜间曾经刮风下雨，不免泛起一缕忧思：那些可爱的花朵掉落了多少？浅显易懂，意蕴丰赡，格调清新，语言明丽，表达了爱春、惜春的情感。好，挺好。大家都很喜爱。然而作者爱春、惜春的情感，雅则雅矣，终归是个人的情调罢了。

再看杜甫的《春夜喜雨》。起首就是一个“好”字，给雨定性。前四句都是围绕“好雨”落笔，等于为“好雨”作解。

第一，“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是从大一些的节令上讲。第二，“随风潜入夜”，悄悄夜间来。虽然劳动者，特别是农民，即使雨在白天降落，他们也非常高兴，但如果下在夜里，无疑更好，因为不影响劳作。这是从具体的下雨时间上论。第三，和风细雨，最利于“润物”。 此乃春雨的特点，也是春雨的优点，不同于狂风暴雨的可能带来灾害。这些是讲春雨的意义所在。以上是诗的前四句，大抵是作者在夜里听到下雨时的所思所想。

后面的四句，意思又分两层。第一层，写作者由喜悦而兴奋，不由地走到屋外或者门口，看到了“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的夜景。由“云俱黑”可以推断，雨会继续下。“江船火独明”与“野径云俱黑”形成鲜明对比，令人想到，作者心里也点亮了一盏“欢喜灯”。第二层，作者一大早醒来，心里还记挂着雨，便起身又到外面观察。真好，真好！瞧那“红湿”之处，锦官城的鲜花更加繁盛了。此时此刻，锦官城的繁盛鲜花又令人想到，诗人的心花也盛开了：如此风调雨顺，好收成有希望了，老百姓的温饱有保障了。

我家乡有这样一句农谚：“麦收八十三场雨。”“八”“十”“三”，分别指农历的八月、十月和三月。八月下雨，小麦才能播种。十月下雨，有利于小麦壮苗过冬；三月下雨，就是春雨，有利于小麦拔节抽穗。事实告诉我们，春雨再好，也有人不抱欢迎态度，不抱欢迎态度者肯定不是农民。在农民那里，“春雨贵如油”。正因如此，我说，一场春雨降落，杜甫这样喜悦、夸赞、兴奋，是因为他跟老百姓，尤其是农民，心心相印，情感相通。此种情怀，较之《春晓》的个人情调，显然广阔、深沉多了。

有位美学家谈美，说当年“杜甫挤在难民里面逃难，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果这十个字变成千古绝唱，我觉得不是诗的技巧（使然），而是诗人心灵上（有着）动人的东西”。我说，一个人心灵上的东西是否动人，取决于他的心灵为什么和怎么样颤动。杜甫的心灵，跟那些胼手胝足的农民的心灵，为一场春雨而一起作同样的颤动，这颤动便格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