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逝

往逝

母亲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埋怨”父亲为何不早点带母亲去输液。

父亲说没事,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家里有不少的人生病。可是,我知道母亲一生病会是什么样子:咳嗽,转移到肺管上,然后要输液一周左右。

十年来,几乎每一年,母亲都是在大年初一那天病倒躺在床上。

十年来,每次的春节之于我都是一个压抑大于快乐的节日。

今年,母亲和父亲从山东第一次来到深圳看我。此时,他们刚从深圳返回家中几天。在深圳,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开心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几次吃药,母亲没有生过大病。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父亲说,要是母亲在深圳患病,没有任何医保,恐怕花费不止一两百块。在父母来之前,我计划带他们到大医院去体检一下。只是,父母没有“体检”的概念,认为在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去医院检查就是纯粹浪费钱。因此,无论我如何劝说,他们就是不同意去。

今年,家里比往年冷。

老家屋里屋外的温度相差无几,都是零下几度。尽管可以盖几床被子,可依然驱除不了那刺骨的寒冷。母亲说,回家没有几天她的脚和手都生冻疮了。

在老家,闲暇之时,母亲帮邻居剥蒜瓣,挣了八十多块钱,代价却是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因为感染而齐刷刷地掉了。母亲没有当回事,微笑着给我看她的指甲。我没敢看。此时,我才明白母亲的手指头上为何会贴着质量低劣的不防水胶布。我跑到药店,给母亲买了一盒防水创可贴。

送父母回山东那天,我们坐在深圳火车站外的麦当劳里候车。看到母亲的手指用塑料纸包着,我突然想到我忘记了什么。我跑到地铁站里的便利店,买了几包创可贴。也许,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母亲的眼睛特别红,因为她的眼睛向来都不好,有炎症。放假在老家的时候,我经常跑到镇上的大药房给母亲买眼药水,买最好的那种。每次去买的时候,母亲都说之前买的还没有用完,总说炎症是老毛病了,不需要用眼药水,用手绢擦擦就好了。

十年里,房子、家具、冰箱、洗衣机、电视、微波炉、电磁炉、保暖炉、有线电视……在农村很多家庭都没有的家电,我已经给父母添置完备。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是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多出来看看,多陪我几年,多享受一下人生。

我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父母少受一点苦,不想再让他们生活在冰点的温度里。

我委托大姐夫到市里去买一个空调。

母亲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要买,太耗电。

可是,我主意已定。我给大姐说,这就算是我给父母买的最后一件家电吧。

朋友Emily经常说我不该忧郁,不该悲观,不该片面。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片面的。在丰衣足食的人看来,生活也许都是花儿一样,充满了开心和乐趣,充满了阳光和芳香。

我不是保尔·柯察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小市民。但是,一路走来,我并没有失去奋斗的勇气。只是,人总有累的时候,总有疲倦的时候。在对外的工作或生活中,我坚强地忙碌着,挣着钱,维持着生计。然而,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人总有另外一面。我确实可以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过着别人眼里的小资生活。可是,我没有。就这样,我在两个世界里来回转换,也因此是辛苦的,是累的,是疲惫的。

我不是谁的保尔·柯察金,也没有谁是我的保尔·柯察金。

我只知道,一天天奋斗,总有一天,生活会好起来的。

在电话里,母亲用尽了力气告诉我说二舅死了。二舅比母亲小三岁,一辈子没有结婚。他死时距离春节还有十天,当天就被埋掉了。母亲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二舅已经入土了。

母亲的侄子告诉母亲不用过去了。

六年前,农历新年前一天,母亲的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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