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木双开动了所有的脑细胞,施展着各种手段的时候,余仁经过反复的考虑,也在准备行动了,余仁在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这几年来,余仁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他惊恐地发现吉庆的天平完全倾向了木双的时候,他也曾经心灰意懒,几乎完全丧失了斗志。

直到最近,还有年多就会退位的吉庆变得越来越多疑,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完全信任木双,不少时候还露出了对木双的不满,特别是在最近的这次党组会上,吉庆对木双甚至还有了某种怀疑。

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的余仁简直欣喜不已,他认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余仁觉得,在法院内部的争斗中,只要吉庆不偏心,他就有信心与木双一决高下了。

余仁出身贫寒,原本只是某部队的一名普通战士,“文革”中支左的时候,他作为军代表来到了当时的音召县公安局。余仁虽然其貌不扬,文化程度也不是很高,但他还算有些小聪明,写写一般的大话文章,也还拿得出手。

当年,余仁以他军代表的特殊身份,很快就成了音召县公安局革命委员会的一名骨干成员。

“文革”后期,结束支左,余仁没有再回部队,他凭借关系,复员留在了“文革”后刚刚开始筹建的音召县公安局里。

久而久之,公安局里毕竟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底细,所以,到法院恢复建制的时候,余仁又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挤进了音召县法院里,从而一举成了“文革”后法院八个开院元勋之一。

在那些日子里,余仁本来很快就成了吉庆依靠的力量,并且,很快在法院里站稳了脚跟。

那时的法院,似乎只负责审理一些简单的偷窃或打架的刑事案件。诸如杀人,绑架,贩毒等等如今很普遍的案子,那时基本上是碰不到的。

为数不多的民事案件之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是婚姻案件。而且,那时有不少的婚姻当事人之间的矛盾也很好调解,因为对于自己的婚姻,有不少当事者的口头禅竟然会是:我听组织的。

因此,法院这个纯粹的专政机构,只有刑庭是它耀眼的星星,法院的一切工作都以刑庭为衷心。而余仁就是炙手可热的刑庭庭长,吉庆对余仁非常信任,院里的大事吉庆做决定之前都会主动找余仁商量。

余仁是个虚荣心很重的人,换到法院这个环境收敛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又旧病复发了。面对吉庆的倚重,他慢慢地有些飘飘然。有一次,喝了一点酒,口无遮拦的余仁竟然说大话,他公然对刑庭的弟兄们说:“你们知道音召县法院的工作主要是靠谁吗?不是靠吉庆,而是靠我这个刑庭庭长余仁呢。”

这几句要命的话,当天就不知由谁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吉庆的耳朵里,也很快在法院干部中传开来,一时弄得吉庆下不了台。

吉庆虽然也还算是一个男人,但他却是个很记仇的人,当时他虽然在传话的人面前不露声色,但余仁马上在他那里失去了信任。并且,吉庆当即暗暗决定,一有机会就得狠狠地挫挫余仁的傲气。

正在吉庆苦苦寻找着这种机会的时候,突然在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重文凭的热潮。从中央到地方,每个单位,每个部门,每个系统,都是打着灯笼寻找有高文凭的“人才”。有的拥有大学文凭的人,昨天还默默无闻,明天可能就被指名成了这个长那个长的,一夜连升几级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不少地方甚至以引进或提拔了多少有大学文凭的“人才”来论一方领导的政绩。

这股只重文凭的狂潮,让不少手下没有这样的“人才”,或者引不来这样“人才”的领导们,立刻变得矮人一截。

其实,吉庆心里对这股风潮很不屑,他认为,他就没有文凭,连小学也没有读完,不是照样将一个法院领导得很好吗。而且如果有机会,就是要他领导一个县,甚至一个省,他都保证能够胜任。不过,他还是很感谢这股风潮给了他一个对付余仁的机会。

领会了上级的文件精神之后,仅仅和县委通了一下气,吉庆就毫不犹豫地破格提拔了他手下唯一拥有中师文凭的木双。

在这次意外的提拔前,木双一直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民庭普通审判员,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沉默,对谁都是一副浅浅的笑脸,小心隐藏着他的野心,从不多说什么,办理的案件也从来没有差错。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他却长期与余仁不和。

当木双突然一跃成了音召县法院第一个副院长的时候,几十年来习惯于论资排辈的人们目瞪口呆。余仁更是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人们发现他的脸都肿了好几天。

余仁终于不再张扬,他的眼神迷茫,仿佛一下被人打断了脊梁。吉庆用这样的手段彻底地整治了余仁,余仁再次臣服之后,吉庆为了能够平衡地掌控富有野心的木双,也为了在法院里笼络人心,平衡好身边的关系,他又回过头来提拔余仁当上了副院长。

刚开始,破格得到提拔的木双对吉庆心存感激。锉掉了傲气的余仁也乖巧了不少。他们之间都想得到吉庆的信任,相互间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吉庆在两个副职的争斗中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他欣慰地以为坐上了轻松的钓鱼船。

吉庆虽则在木双之后提拔了余仁,不过,他的内心不再信任余仁。自从木双与余仁都成了副院长之后,院里一旦有了什么需要班子决定的人或事,吉庆总是先找木双商量,他们两人达成一致后,才召开仅有三个正副院长的领导班子会议。

每次的班子会议,总是由吉庆提出议题,很快便得到木双的赞同,这样一来,余仁在法院党组会议上的意见总是少数,每次都只有服从吉庆和木双的份,余仁一直为这些事苦恼不已。

自从上次党组会上吉庆拿出那沓检举材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和木双之后,余仁就认为他的机会终于来了。余仁从吉庆的话里,以及看木双的眼神里,察觉到吉庆明显地对木双有了不满,甚至是怀疑。余仁决心抓住这个难得的,也许还是唯一的机会。

到底要怎样才能抓住这次机会呢?余仁想了很久,不过,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很好的打算和计划,余仁觉得身边也没有很可靠的人能够与之商量,这让他多少有些失落。最后,余仁决定先去吉庆家看看,探探吉庆的底再作下一步打算。

当晚,余仁吃完晚饭,看完新闻联播之后,从家里翻出别人给的两包茶叶,他随手将茶叶纳在宽大的夹克里,向吉庆家走去。

县城虽然不大,但余仁住在南边,吉庆住在西边,还是有一段距离。余仁刚到法院的时候,经常是吉庆家的常客,那时,他与吉庆的老婆也从不见外,无论余仁什么时候去,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只是近年走动得太少了,以至临到要敲门的时候,余仁的心里竟然有些忐忑。

吉庆家周围的环境一点也没变,只是那张门的油漆有些脱落。余仁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吉庆家的门。来开门的是吉庆的老婆玉霜,在见到余仁的刹那,玉霜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嫂子!”余仁像以前一样亲热地叫着,他试图淡忘这之前疏离的那些日子。听到余仁像以前一样地叫她嫂子,玉霜连正眼也不看余仁,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应,转身就往房子里走去。

装着满腔热情的余仁,立刻尴尬地呆在门口,看到玉霜头也不回,余仁也只好跟着玉霜走了进去。

玉霜进了里面的房间,吉庆端坐在客厅的木质靠椅上,手里拿着当天的省报,好像没有发觉家里来了客人。

“吉老板!”余仁只得喊了吉庆一声。吉庆这才懒懒的抬起头来,他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报纸,只是对着余仁点了一下头,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在吉庆夫妻冷淡的接待中,余仁明显地感到了自己与这个家庭之间无可挽回的疏离,余仁的脸慢慢地涨红起来,他紧了紧身上的夹克,觉得没有必要将衣服里的茶叶掏出来。

余仁望了望玉霜进去的那张房门,玉霜从进去后,竟然没有再出来,房子里没有一点声息,好像没人一样。吉庆也不让座,更没半句客套,余仁觉得他来得不是时候,甚至根本不应该来。不过,事已至此,余仁也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心里不由得恨恨地想:等我利用完吉庆这个老东西再说。

“吉老板,上次你在会上说有人举报的事,我好像有了一些眉目。”

吉庆虽然不再看报纸,但睡眼惺忪的,对余仁的话不置可否。

“在举报材料发出的那段时间里,有人看到木双一直在他的办公室里偷偷地写东西,而且,这样的情况还持续了好几天。”

吉庆无精打采地看了余仁一眼,漠然地坐在那里,对余仁的话仍然不置可否。

那种强装出来的讨好笑容立刻从余仁的脸上消失了,他眨巴着视线有些模糊的近视眼,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对于在我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我早就心中有数了,你放心吧。”

看到余仁的尴尬表情,吉庆终于这样说,吉庆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余仁的头顶,让余仁觉得他有点居高临下的样子。

也许是吉庆觉得刚才对余仁太不客气,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他在余仁进门之后,第一次给了他一个笑脸。受到这种鼓励,余仁活跃了一些,东拉西扯地和吉庆攀谈起来。虽然吉庆的话并不多,但余仁却一直兴兴头头地说着。

“现在规定六十岁退休的这个政策真的不合理,像吉老板你这个年纪,正是富有能力和经验的年纪,这是国家一笔多大的财富啊。”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余仁对于一个单位劳苦功高的一把手,也得按规定在六十岁就退休,他对这项国家的政策表示了他的不能理解。

听了余仁最后的这几句话,吉庆的脸色更加缓和了一些。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看到吉庆的脸色有了不少的缓和,余仁适时地站了起来,一边辞行,一边倒退着离开了吉庆的家。

吉庆家的门在余仁的身后轻轻地关上了,斑驳的油漆像鱼鳞一样炸着,让人有种想要刮去那些油漆的冲动。对着那张门,余仁的眼睛里马上冒出了一股怒火,他忍不住将玉霜刚才的冷淡模样,与以前偷偷求他帮忙时的那种热情相比较,“让我帮忙了难了多少案子啊,现在居然敢这样对我。”余仁的心中不由得又恨又气。

余仁突然之间觉得胸中憋闷,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胸口,余仁强压着心中的怨毒,将一口浓痰吐在了吉庆的家的门上。看着那口黄中带青的浓痰黏在吉庆家的门上,余仁才觉得胸中舒坦了一些。

终于听见余仁走了,玉霜才从卧室走了出来,玉霜一眼看见吉庆朝着门口正在冷笑,玉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这是怎么啦?为余仁这种人生气,根本不值得。”

平常很少干涉丈夫事业的玉霜,知道一点举报的事情,她以为吉庆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因此她淡淡地劝着吉庆。

“他们两人都想玩我,哼,到头来看谁能玩死谁!”

庆吉继续看着余仁离开了的房门口,并不正面回答玉霜的话,只是没头没脑地说着,拉长了的脸上阴冷阴冷的。

玉霜知道吉庆的性格,他从来不喜欢妻子太多地过问他的事情,因此,平日里别人因为案子的事找她帮忙的时候,她总是越过吉庆去找余仁或者木双。看到吉庆不搭理她,玉霜自顾自地进了厨房。

客厅里又只剩下吉庆一个人,想起余仁和木双,吉庆的心里犹自怒气难消。悔不该当初在自己身边提拔了木双和余仁,一想到当时的考虑不周,吉庆就后悔不已,他就生自己的气。

当时,法院的各项工作已经基本走上正轨,上级要求法院建立较为规范的领导班子,可以设立一正一副,或一正两副的领导职位。吉庆为了手中的权力不旁落,并且一心认定由自己亲自提拔的身边人到底要比外人好掌握,因此他才先后提拔了木双和余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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