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今年8月的一天,谭徐锋先生问我能否编一本学术随笔集,我二话不说就应承下了。答应得如此痛快,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在正襟危坐做研究之余也常常杂七杂八、乱写一气。这些东西,不是学术论文,不是高头讲章,写时没有藏之名山之心,过后也无敝帚自珍之念,就是写写而已。如今,有人约我出书,也算让它们有了一个合适的去处。因此,我首先要感谢徐锋君识货,其次还要感谢随笔这种文体——假如它不能兼收并蓄,慈悲为怀,我这些吃百家饭、穿补丁衣、长得磕碜又不施粉黛的柴火妞儿们去哪里找婆家?

现在婆家找到了,我便趁机说几句随笔。记得在《赵树理的幽灵》一书的后记中,我曾把我对随笔写法的关注和效仿上推到1988年。从此往后,我就时不时操练几下——或者在论文中融入随笔笔法,或者干脆把文章写成随笔,以使笔下文字不那么呆头呆脑。近几年来,我不但呼吁以“随笔体”“论笔体”行文,而且还提醒自己的学生如法炮制。我当然知道,在目前僵硬的学术体制下,如此做法既有一定难度,也存在着某种风险,但我还是仗着自己胆子大有前科,挽袖撸胳膊向前冲了。何以如此?这个集子中有几篇短文就在说这件事情。

写过几篇与刊物打交道的文章,这次也集中收录进来,以此见证我学术成长的一些片断。记得今年6月,张燕玲主编与我通话说事,她先是夸我《大块假我以文章》写得有趣,末了嗔怪道:你说还要写与《文艺争鸣》《文艺理论研究》的交往,怎么也没见你提一句《南方文坛》?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才意识到我与《南方文坛》的故事也是很值得大书特书的。我至今未写,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还不够丰满,想让子弹飞一会儿,或许是我还没找到写作契机。

是的,我是准备写一写那些流年往事,打捞一些记忆,抒发一些感慨,“以便述往事,思来者,与往事干杯,为来者鼓劲”。这样,我那种灰头土脸的学术生活才有可能被赋形,及至稍稍有点人模狗样。我总觉得,我能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是与诸多刊物关爱、诸多老师栽培密不可分的。君不见,有的学者扬名立万之后,就忘恩负义,就过河拆桥,就觉得自己会做《屁颂》妙文,江上有奇峰,天生一个仙人洞,然后便“志气舒展,望森罗殿摇摆而上”。这当然不仅是本事,而且还是秀才本事,但我学不来也做不到。

于是,我也选了几篇写童庆炳、程正民等老师的文章。当然,它们只是议论文的代表,更多写老师的记叙文收录在我那本即将面世的《人生的容量》中,那本书的定位是散文集。

也选了一篇关于读书的长文,以此呈现我阅读生活的一个面向。实际上,单是有关阅读的文字就可以出一本随笔集了。记得八年前,当我把那些篇什拢成一堆时,一个书名——《我读故我在》——也油然而生。但瞧瞧其中货色,不免又有些气馁。那里既无“挑灯闲看《牡丹亭》”,也无“咱们两个学《毛选》”,有的只是关于《Q版语文》《屠夫看世界》之类的文字。罢了罢了,等我再读几篇网文,看几出网剧,干脆出一本另类的书,书名就叫《我是大众没文化》。

我把这篇长文的标题——《刘项原来不读书》——选作此书书名,是调侃,是反讽,却也仿佛是自况之词。我活了大半辈子,读书、教书、写书无疑已是生命底色,但后两者却都是以前者为基础的。此前我自认为自己读过几本书,还算是个读书人,但最近两三年,我既不敢放肆买书,买回来也读不了多少。因为书们的去处本该是站在书架上呼朋引类,但它们现在却堆在、垛在、骨缩在墙边床上餐桌中,于是终于书满为患,天怒人怨——老妻就时常叨叨我撒豆成兵,兵们还得寸进尺,步步为营,或正面强攻,或侧面迂回,致使家中所有地盘已悉数沦陷。而更大的问题还在于,我虽在“沦陷区”卧底,时刻听从党召唤,却基本上成了以写为主的“坐家”。因为我不得不“举头望明月,低头做课题”,因为我居然还胆敢向伟大人物学习,三天两头写按语。除此之外,我又顽劣成性,屡教不改,时不时来个三句半,动不动就诌打油诗,弄出来的都是些不三不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让正人君子们耻笑不已。所有这些,也耽误了读书念书想问题。

因此,于我而言,这个书名更多是警示,是提醒,是“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

我将一如既往地感谢让我这些文字先期亮相的杂志报纸,还有它们的主编、责编。我已把原发报刊的信息列于文后,这里就不再重复。同时,我也要再一次感谢识货接货的谭徐锋先生和浙江古籍出版社。需要说明的是,报刊发表时,或囿于版面,或因为其他,有的文字并非全须全尾,而这一次,我已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貌。

好了,我要交待的事情大体如上。现在,读者诸君便可打开此书翻几页,看看这本学术随笔集是不是还有点学术味。切记:它就是小米稀粥山药蛋,并非珍珠翡翠白玉汤。如果您是关西大汉,喜抱铜琵琶,执铁绰板,唱着大江东去,迎风大嚼论文体,那您赶快放下这本,去找我那本《法兰克福学派内外》。此书据说得了两个奖,一个北京市的,一个教育部的,前者一等奖,后者二等奖;又据说,此书被“豆瓣读书”近200人评价,最终显示9.2分。这说明它还不算太寒碜。

但还据说,这本四年前的书早已断货。[1]

得,我这广告白做了。

2020年岁末于北京洼里

[1] 应读者要求,北京大学出版社从2021年起已开始加印拙书《法兰克福学派内外:知识分子与大众文化》,目前已是第四次印刷。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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