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老师和他的三个孩子
银老师是我们村里的小学老师,本来姓张,但大家都称他银老师,大约张是村里第一大姓,姓张的老师也太多了,都叫张老师不便区分吧,人们便以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来称呼他。银老师是小学的校长,但我们并不叫他校长,而习惯叫银老师。他高高瘦瘦的,尖削的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总爱拉着个脸,显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让人又敬又怕。
银老师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叫阿琳,老二老三都是男孩,也是我的好伙伴,分别叫阿军和阿民。兄弟俩虽然只相差两岁,但性格完全不同。哥哥阿军沉稳内敛,温顺懂事,弟弟阿民则十分顽劣,总爱欺负人,小伙伴们都有点怕他。不过,他从不欺负我,所以,和他在一起,心里竟有点小得意。
虽然打心底有点怕银老师,但有一段时间我确实经常上他们家。一来呢,兄弟俩是我特别好的伙伴,我们常常在一起玩耍。儿时玩的花样极为丰富,如果是在室内,尚单调些,普通不过是打扑克、下象棋、翻花绳之类;户外活动可就多了,像玩弹珠、叠纸飞机、打弹弓、掏鸟窝、捉迷藏、匡知了、打水仗,等等。二来呢,他家妈妈特别疼爱我,可能是因为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吧。每每他们家蒸了馒头,或是擀了面,就会喊我过去一同吃。三来呢,银老师口里有讲不完的故事,那些故事是如此有趣,我们常常听得如痴如醉。当然,还有个原因也不得不提,他们的姐姐阿琳那时正上初中,出落得如花似玉,尤其是说话时,声音无比甜美,对我有无限的吸引力。遗憾的是,她大我三岁,那个年代,大三岁就像隔了一代人似的。在她眼里我就是小屁孩一个,根本不入她的法眼,所以从来不和我玩。我每次去了,也只能是偷偷瞟上几眼,饱饱眼福而已。她和我姐姐倒是同年,关系好得胜过亲姐妹,所以也常常来我们家玩,我就又多了偷偷瞟上几眼的机会。
夏天天热,入睡迟。一到晚上,常常无所事事,我就上银老师家找阿军阿民兄弟俩玩。正值棉花采摘季节,家家户户晚上都不得闲,要赶着将摘回来的棉桃剥出来。我家的地极少,父亲和姐姐就足够对付了,所以几乎不需我帮忙。但兄弟俩就跑不脱了,晚饭后,先得老老实实坐下来剥棉花,所以我常常和他们一起剥。有时去得早,就在他们家吃晚饭。普通不过是油菜焖饭,或是洋芋焖饭,就上三两小碗酱萝卜、杂拉巴子(注:湖北乡下人家自制的一种腌菜),吃得却香极了。
边剥棉花,银老师边开始给我们讲故事。常常不过是妖精、狐狸、鬼怪之类,妇人设计将狐狸装入瓶中烧死啦,田螺姑娘偷偷帮穷苦青年做饭洗衣啦,如此这些,印象确也不太深了。唯独崂山道士的故事一直记忆犹新,银老师每讲到道士那神话般的变月亮、变美女的功夫时,语气和神态也极夸张,极具表现力,仿佛那月亮和美女就在眼前。我们也常常听得呆痴过去,后来才知道这些故事多是聊斋里的。
有时也会讲抓特务的故事,那倒是我最爱听的。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号称万里长江第一桥的武汉长江大桥建成后,台湾派遣了大量特务千方百计搞破坏。一日,执勤的解放军战士发现桥上有一个人倚在栏杆上,半天都不动一下。战士觉得奇怪,就过去拍拍他的头,问道:“同志,你在做什么?”这一拍不打紧,战士感到哪里不对劲,用手一扯,耳朵竟然掉了下来,里面露出机器,正在“嘀嗒嘀嗒”地转。不好,定时炸弹!眼看爆炸时间将到,说时迟,那时快!战士抱起假人,奋力抛下桥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炸弹在水中爆炸了,而大桥安然无恙。这故事现在看来编造得实在太不高明,但那时我们却听得津津有味,每次听完,心中总会半天不平静,庆幸战士发现及时,敬佩战士勇敢机智,于是充满了对解放军的无限崇拜之情。另一个故事讲苏修特务的,情节更恐怖,好像有剥人皮割人头什么的,听来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具体内容我倒是记不清了。
剥棉花终究是枯燥无味的,时间稍长就坐不住,便乘大人起身时悄悄逃离。那时农村搞“农业学大寨”,我们村是全国有名的红旗村,村里将各家的老房子拆除,统一建成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平房,屋顶不是盖着瓦,而是用砖和水泥砌成拱形,远远望去,呈现出一道美丽的波浪线,我们叫它“拱屋”。我们蹬着梯子爬到屋顶上,点上一盏煤油灯,玩起扑克。这比在屋里打牌凉爽得多,而且蚊子也少。扑克中的“A”家乡土话称为“尖”,但那时我刚从沔阳回来,口音有点改不过来,就老叫成“机”,每当我出这张牌时,就爱说“过机”。后来这句话成了兄弟俩的笑柄,远远见了我,就故意打趣道:“走,我们‘过机’去!”
有时我们并不玩牌,而是在屋顶上到处走动,因为一长排人家的屋顶都是相连的。蹿到熟悉的小朋友家屋顶了,便大声喊着名字,招呼他上来一起玩。房子前面种着一排水杉树,树干笔直,又不甚粗,离屋檐又近,我们常常无须梯子,直接从树干上下,真是神出鬼没啊!不过跑得快了,屋顶上“咚咚”的脚步声被屋内人听得清清楚楚。每次跑到银老师家屋顶时,就听到银老师厉声喊着:“不要乱跑!”银老师更多的不是嫌我们吵,而是担心我们从屋顶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