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

1927年

致西蒙娜·若利维

四月

亲爱的宝贝:

你爱我,我爱你,而喇嘛[1]只是个笨蛋。他跟你讲的一切毫无意义。假如他再跟你讲起,就简单向他提三个问题:

什么是性爱?

什么是单纯的性爱?

为什么唯有单纯的性爱是真正的爱情?

你瞧着吧,这三个单纯的问题定叫他束手无策。但我完全理解,跟伊内丝在一起,除有让她生孩子的欲望外,还会有其他什么感受吗?所以我原谅他。喇嘛有“穿社会心理学家礼服”的癖好,而这正是赞扬音乐戏剧《娼妓的地狱》的那幅海报的说法。况且您颇自负地流露:“您永远不会动真情”。你喜欢这类想法。下次在图卢兹我会详细告诉你,情况恰恰相反。另作别论吧。说正经的,我急于再见你,亲爱的小妞,因为我热烈地爱着(?)你。我希望下周一,即五月二日见面。我想这次你该有空了吧。两点差一刻在马克西姆酒吧怎么样?你星期四会收到这封信,这回求你一定回信,哪怕周四晚回一句也行,因为我星期六早上需要把准备工作确定下来。还剩下四天三夜,从星期一到星期四晚十点,行吗?

我不大喜欢你说什么像玛丽艾塔那样热烈地爱我,那只是个轻佻女子,含含乎乎地爱着法布里斯[2]。“热烈地爱”这个词组,是拉皮条老太瞎编出来好从法布里斯那里骗钱的。我喜欢你像桑塞弗里纳公爵夫人爱法布里斯那样爱我。你不觉得这位夫人了不起吗?

我说不好是否爱你,但我知道我发疯似的想把你抱在怀里,亲爱的小妞,你是我在世上最依恋的人。

你觉得《巴马修道院》怎样?

向济娜道晚安,很高兴不久能再见到她。

亲爱的宝贝:

我很困,但刻不容缓要给你写个便笺,告诉你这个星期我没有时间爱你,除非只是概念上的爱恋,不过此刻我已完全恢复原状。我现在爱你就像在尼尔·霍尔吉松那个晚上,怀着同样有节制的温情,生怕把你弄疼,因为我情不自禁用手指抚摸你,这比最激烈的亢奋更甜蜜一百倍,我亲爱的小妞宝贝。看你那副小妞的模样儿,小脸蛋上双眉颦蹙,鼻子皱缩。你头疼的样儿真教我可怜,让你对我真挚的爱歇一会儿吧。

号称“工作狂”的人每天为了多干一刻钟总是累得精疲力竭。可这不碍事。“充沛的工作精力”很快会复苏,就像我对你的爱已经苏醒。如果它充满青春活力(我的爱情),那二十四小时是不够用的,必须每天占用第二天的时间,登记如下:星期一工作二十四小时三十分钟;星期二工作二十五小时欠十五分钟,依次等等,用以满足我的工作欲望。

热烈地爱你。

在莫雷尔家,我的辅导生炒鸡蛋,我剥葱头,眼泪直流,眼睛红得像揉过的,我的手指染上了葱臭。

你读过阿贝莱写的《司汤达的青春》吗?你还能读书吗?我真心疼你。

吉尔爱上了莫雷尔夫人[3]

S[4]

五月二十五日

亲爱的宝贝:

我想给你讲一则出色的假新闻,但首先应当让你知道某个叫林德贝格的人独自驾机穿越大西洋,这是一项辉煌的功绩。所有的报刊都报道了,但你即使让人枪毙了也猜不出来。总之,这个年轻人成为巴黎众望所归的对象,所到之处,后面跟着一群官员追星族,什么荣誉都给了,刚授予他荣誉勋位勋章。另外告诉你,南杰瑟和科利尝试了相似的飞行,报刊详细报道他们到了纽约,其实根本没到纽约,很可能死在大西洋里了,从而出尽洋相。所以,拉罗蒂、巴约、埃朗、尼赞和我想出主意搞个特大假新闻。我们假借高师总监的名义向所有的晚报打电话说“高等师范学校学科委员会一致决定授予林德贝格荣誉高师生称号,以表彰他的功绩”。各家晚报立即都发表了,总监整整花了两天打电话否认。但最妙的是今晨《巴黎报》登载一条简讯:“林德贝格早上九点半将去高师。”嘿,九点三十分校前聚集足有五百人,看热闹的、维持秩序的、警察、卖缎带的、新闻记者。我们把他们大大嘲笑了一通之后,让贝拉尔出场,他有点儿像林德贝格,从拉托街煤气路灯那儿出来,乘出租车一刻钟后到达。我们旋即喝彩,把他举上肩膀,欢呼凯旋。观众信以为真,一位老先生过来吻林德贝格的手。音乐厅传出一架钢琴和两部提琴伴奏的《马赛曲》合唱,歌唱得很用心。后来人群慢慢散去,十点四十五分贝拉尔脱身去上课时,只剩下三个警察,跟踪了他整整一上午。今晚报纸追述这个场面时竭力调侃,但对朗松带几分恶毒攻击。而朗松,由于这个事件,由于作为抗议的当事人,由于一些时候以来很想引退,终于递交了辞呈。

你不觉得挺有趣吗?你若见到马厄可以讲给他听,让他也乐一乐。

此外,尼赞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大本子,准备誊写他的小作品。我眼红得不得了,但时下手头紧,为省钱不想买了。尼赞看出来了,把一个完全相像的本子放在我课桌上,我刚看到:

J.P.萨特笔记本

P.Y.尼赞献给老同学萨特的礼物,1927年5月25日

我很感激他的关怀,深为感动。也许是由于欠着我的情,因为他丢了我三个衬衫假领,不过他还是有点儿善心的,尽管那么婆婆妈妈。总之,他这个功劳我将记住。

今年夏天我将去日内瓦,对你说过吗?许多人将谈论国联会[5],我将洗耳恭听。我若不必跟着拉加什那帮人受罪就好了。

夏代尔在马延省当兵。他完了。

莫雷尔夫人渐渐发现了我们的好色,那本是开始时所回避的。此事会走多远?(我指的是吉尔)……

我平静地快乐地爱着你。我的日子过得祥和自在:吃得不错,花费入不敷出,周围的人平庸却有趣;我什么也不思考,绝对不写作,但休息得很好。我会被拒绝参加考试吗?管它什么考试呢?一想到再过两周就可见到我的小妞儿,心里高兴着呢。但愿到时她身体好多了。

拥抱你。对啦,如今在莫雷尔客厅我成了冯·斯特罗汉的原型。这帮人让我见识上流社会,对我颇有用。

沈志明 译


[1] 喇嘛,勒内·马厄的绰号。他是萨特的高师同学,出生在图卢兹,很早就认识西蒙娜·若利维。——原注

[2] 法布里斯和玛丽艾塔,司汤达名著《巴玛修道院》中的人物,桑塞弗里纳公爵夫人是书中的女主人公。

[3] 是我在《岁月不饶人》中详述过的,书中名为勒梅尔夫人。——原注

[4] 萨特姓名的第一个字母。

[5] 缩写为S.D.N.,一九二〇年根据凡尔赛条约成立的国际组织,会址在日内瓦,宗旨是维持和平和各国人民发展合作。一九四六年被联合国取代,改会址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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