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的一天

蒲松龄的一天

1

初冬时节。清晨,天空一片透亮。

今年冬天的空气质量可真是好极了,这在蒲松龄生活了几十年的这座城市简直是罕见的。

天是如此的澄亮,可太阳公公就像是患了富家公子的懒散病——时辰过了还迟迟不见升起。老蒲心想,这太阳老儿可能昨晚跟那位新小三儿亲嘴聊天聊久了,睡过了头,忘了上班的时间了。

穿好衣服去户外散步。出了大门,使劲儿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老蒲顿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花园边遇到那只不无世故的大花猫——花老大。花老大正迈着绝对轻盈、标准的猫步,盯着正前方,眼睛直勾勾,无声无息,缓缓而行。见此,蒲松龄朝猫直视的远处一看,发现前面二十米处有一只晨光里聚精觅食的小鸽子。

你看那花老大,停下来,瞪大眼睛,又眯缝眼儿皱了皱眉头,然后重又瞪大眼睛,“嗖——”的一下,扑了过去……

就在猫扑过去的同时,小鸽子扑棱棱棱棱棱,飞到了旁边的屋顶。

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鸽子,居高临下望着若无其事无赖一般的老猫,愤愤然骂道:“花老大,臭流氓!狗强盗!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个千刀万剐被车撞碎脑袋压断狗腿不得好死的坏蛋!! ! ”

一向温柔无比的鸽子,此刻愤怒得连声音都有点变了调。

蒲松龄再看看那只“不要脸”的花老大,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厌恶,恨不得过去替小鸽子抽它两个响响的嘴巴子——如今和谐社会,太平天下,做人怎么能像小日本鬼子一样不地道呢?

回到家里,他开始写作即将杀青的一篇传奇小说,可脑子里全是此前猫和鸽子的一幕,以至于不由自主地把故事中那个原本已经有点不地道的主人公的神情嘴脸,弄成了刚才那只花老大的模样。

2

近午时分,小说终于写完了,老蒲一身轻松。透过窗户,外面阳光明媚,他的心情也跟这晴朗的天气一样,爽极了。

下午,特意安排自己户外散步半天——天气如此之好,再窝在书房里,简直是对不起这大好的天气……

老蒲一边走一边嘴里哼着于文华和那个什么什么相杰——嘿,那帅哥的名儿一时想不起来了——俩人演唱的《纤夫的爱》那浪浪调……

一辆黑色大奔驰在老蒲身边柔声慢气地停了下来。窗玻璃缓缓降下,发现里边坐着满面春风的帅哥李生——看样子,李生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李生笑呵呵,不容分说,要老蒲上车。

坐到车上,李生瞅了一眼老蒲,开口道:“哥们你猜我要去哪里?我要去赴牛知府的宴。天气这么好,时间还早,我先拉你去廉政公园兜一圈。”

老蒲:“赴牛知府的宴,老牛啥状况?”

李生:“他女儿考上一所名校的博士了。”

“啥?他女儿,就是两年前那个曾经把你缠死缠活、让你掉进温柔乡、绯闻兜了一箩筐的花妞?怎么,她也能考上博士?”

蒲松龄瞪着眼睛,有点不相信的口气,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过去的事儿,哥们就别拿我开涮了——”说话间,一丝难以形容的表情轻轻掠过李生的脸面。

“怎么?怎么就 ‘过去’得这么快?刚刚走出了桃花溪,换了鞋子就开始背搭手装起正人君子了?”

“你记住,”李生笑着岔开话:“我说老蒲,如今那是有钱买得鬼推磨!”

老蒲:“啥样的鬼好推磨?我倒想看看。”

李生:“虽说不是所有的鬼都愿意推磨,但至少有那么一大把的鬼都是可以推磨的。听说那不推磨的,有些是因为管教比较严,还有个别据说是患了自视清高的精神分裂症。”

顿了顿,李生又补上一句:“谁不知道,你这一辈子是专门跟各种鬼打交道,想必这些根本不用我说。”

蒲松龄无语……

李生补充道:“不仅是当老子的牛知府使足了银子!再说,你也知道,老牛那小狐狸精女儿根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骚情的女儿腐败的爹,父女俩双管齐下,各使各的招,哪里还有他们拿不下、搞不定的鬼?”

老蒲笑道:“哥们,话别说那么难听嘛,不管怎样,那小狐狸精好赖也曾恋过你一场的吗?再者,你知道我可是全国 ‘狐狸精保护协会’的常务理事……”

3

半小时后,在街口路边擦鞋摊儿打理美容过心爱皮鞋的老蒲,恰好又路过一家新开的大闸蟹专卖店。

老蒲像个好事的玩童一样,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进去瞅瞅。

店内陈设简单。只见那留着小二黑头的店员,用一支漏网伸进盛了螃蟹的大玻璃缸里捞出几只活蹦乱跳的大闸蟹,“哗啦”一下倒在一只洋铁盆子里,然后抓起跑得最快的那只,熟练地操作起来——

大闸蟹,先是八条腿而后是两个大钳子,顺顺溜溜地被这小子捏在一起,然后从一旁抽出一根水里泡过的稻草什么的,动作熟练地将那小可怜交叉十字,绑扎起来。

如此操作的整个过程,乐呵呵笑盈盈的大闸蟹竟然配合得那样好,半点挣扎调皮的意思都没有,温顺得就像是情愿配合那店员跟它挠痒痒做游戏一般。

老蒲有点同情起小螃蟹来。他没想到长这么多腿外加两只老虎钳子的螃蟹竟然有如此温顺的时候。老蒲静静瞅着螃蟹,那神情就像是在无声地告诉那被稻草捆扎起来的螃蟹:我可怜的螃蟹小老弟啊,你傻呀!你傻爆了!知不知道啊,过不了几个时辰,你就会以这般五花大绑的模样,被人放到锅里煮了、笼上蒸了、油锅里炸了!

想到这,老蒲轻轻抹了抹自己潮湿的眼窝,离开了闸蟹店……

4

路过那座昼夜红火的浪琴电影院,旁边是名模韩茉莉开张还不到一年的“玛丽大酒店”——俗称“小三大酒店”。

老蒲刚刚走到电影院门口,想瞅一瞅上演什么好电影,却撞上自己的老熟人——年逾天命的刘知县刘四运。

说到这刘四运,还得借三秒钟时间稍稍插上两句。记得老蒲与四运刚刚相识那一阵,有一次与他一同吃饭,有朋友开四运的玩笑:“四运啊,常言道,这人活一世能有三运——官运、财运、桃花运就够大发了,你怎么还多了一款,能不能说说你比别人多出来的是哪一运?”

话音未落,旁边一位看似不苟言笑、平日与老刘更熟悉的贴心朋友,慢声慢气道:“还有啥运,狗屎运呗。”此话一出,顿时惹得满堂哄笑。

言归正传。你看眼下这大冷天的,四运却春风荡漾般领着一位二十左右、露胸亮腿翘秀臀、脸蛋儿描得像是清明过后刚出窝的花狐狸一样的小美女。

老刘搂着美女,美女贴着老刘,有说有笑,大摇大摆地走出小三大酒店——虽说离得几米远,可那女子身上浓浓的法国紫罗兰香水味已经扭着腰身浪浪荡荡飘到了老蒲的鼻尖尖底下。

一阵刺激一阵恍惚,蒲松龄顿觉眼前一黑,打个喷嚏,突突突,心跳加快,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想要装作没看见,结果听见刘四运在身后大大方方、乐儿乐呵地喊叫着:“喂,老蒲,一个人看电影呢?”

老蒲转过身来,脑子空白,“啊——啊——”张了两下嘴,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得体的词儿……

5

应付过刘知县,老蒲走过一家三级甲等医院门口。

老蒲发现院子里里外外吵吵嚷嚷甚是热闹,凑过去一看,见有人在门诊部前停了一辆货运车。后档敞开的车上停放着一口棺材,车下摆了两个大花圈。

近旁,有的燃纸烧香,有的号啕大哭——那个朝天张着大嘴巴,号得最来劲的,是一位披着衣服、脸上长满了粉刺的高头大马爷们,看那样子,俨然像是死了后爹后娘的样子。

再看看那燃香烧纸的俩男人仨女人,他们也在哭。你看,左边那女的,哭得最有意思——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忽长忽短、曲里拐弯,哭得竟然像山里的大姑娘唱情歌。

有几个医护人员无奈地站在一旁,像是给这些号丧的孝子站岗。

这场景,老蒲一看就心里明白——对此,眼下有个新词:医闹。

一向极富同情心的老蒲,今天见了这场面却完全没有被这气氛所感染的半点意思。

听着几位“号唱家”,老蒲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两位著名的音乐家朋友——音乐学院搞声乐的吕生,还有谱曲儿的柳生。老蒲心想,吕生要是有幸听了眼前这位大老爷们的号啕法,定会受到启发,说不定会搞出一个三大唱法之外的新派唱法来;而天赋极高的柳生就更不用说了——他若是听了左边那娘们的天赋极高风格独具的哭法,说不定当下就能发明一个比洋人的“半音化”“微分音”更新鲜的作曲体系新玩意儿来。

想到这,老蒲深深叹口气,心想那俩哥们就是没这福分,遗憾了。

……

6

走了大半天,老蒲感到有点累了。他觉着这满含新鲜和偶然意味的多彩一天,逛得有点意思,更有点兴奋,暂时不想回家。

正在想着晚上的饭该到哪里去吃,电话铃声响了。

一看,陌生号码。

“喂?”——电话那边递过来的女人细枝细叶的声儿,银铃般的美妙,挺熟悉的。

“喂,我的蒲松龄呀,在干什么呢?”

“请请请问这位女士,您哪位呀?”

“怎么?连我的声儿都听不出来了?”声音充满多情兮兮的甜腻。

“哈,天哪!是 ‘她’呀!”

天大的惊喜——不!比天还大的惊喜!!霎时间,蒲松龄激动得差一点两脚离开了地球……

没错,你猜对了——电话是老蒲那位方圆百里人人皆知的红颜知己“三美”打来的——她从法国留学回来了。

电话说好了,三美约老蒲在“大观楼”共进晚餐!

老蒲嘴里哼着自己最喜欢的浪情调儿——《溜溜的她》,眉飞色舞、脚步轻盈地前去赴约……

餐后俩人再去大剧院欣赏俄罗斯莫斯科国家芭蕾舞团演出的经典舞剧——

诸君想不想知道这晚演的是啥剧?我告诉你们:雪白——雪白——的长腿子娘儿们,个个腰里别了三根鸡毛,蹬、蹬、蹬——跑过来,蹬、蹬、蹬——跑过去的那个《天——鹅——湖》,美死哩……

7

演出结束,老蒲和三美走出灯火通明的大剧院。三美要蒲松龄一道去“上岛”喝咖啡。老蒲顿时面现难色。

到底就是知音!——一看老蒲难堪表情,三美立马不再坚持——她知道,老蒲一向都是那种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的听话好男人……

回到家里,老蒲见娘子淑女一样端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电影频道这一阵正好演的是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编、由时下名角儿范二水和王三春主演的最新版《画皮》。

亲爱的娘子,洗脚了没?老蒲不无殷勤地伺候道。

还没呢——娘子一边瞅着电视一边拖着缺盐少醋的公主腔调,回了声气。然后又像是随便问了一声:郎君今晚上哪浪去了?

嘿嘿,东头咱那李生哥哎,约我到“三味楼”喝茶谝闲椽去了。老蒲边答边去给娘子准备洗脚水。

“来喽——”洗脚水端过来,温存地摆在娘子的面前。老蒲伸手试了试,太烫了,于是拿起茶杯像一阵风似地接来一杯哇凉哇凉的冷水,掺和进去小半杯,试了试,还是略有点烫,小心翼翼再滴进去三两滴,伸进两根指头,像是八十二岁名老中医杨振林给大姑娘小媳妇把脉一样,闭上眼睛聚精会神试试,合适了。

娘子看着老蒲的赖德行,没好气地扼(瞪)了一眼,乘老蒲不注意,冷不丁,狠狠拧了一把老蒲的耳朵。

唉哟,我的娘呀!轻点儿!——老蒲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对着娘子道:拧掉了夫君的耳朵,夫君还拿什么听话话,给娘子捏脚捶背亲嘴嘴,被窝儿里头藏猫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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