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的白发考验自己,如果能以此塑造出青年形象来,那才说明心里真的有朝气。
青春不染
□刘兆林
经过几乎一个多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不再染发了。为什么不染,真是一言难尽,若细说起来怕万把字不一定说得清楚。不是我不喜欢黑发,也不是不希望自己显得年轻,实在是因为当了所谓的领导之后逼的。当领导与黑发白发有什么关系吗?说没关系其实有着很微妙的关系,在一个年龄结构偏老化的国体里,一个40多岁的人了在省里某个事业单位负点责任竟被视作年轻的领导干部,加上染了头发就更被看作小青年了。同样的话,由小青年口里说出就不见得被人重视,或者干脆就不拿当领导的话对待。我已经很没年轻人的朝气了,想通过染染发呼唤一下自己的青春朝气,却又被觉得不够老成。40多岁的总统若是产生于中国的话,必被看成野心家无疑。俗人的我没有那许多超人之处,只好归俗吧,恢复自己本来面目吧,美其名曰丢弃虚假回归真实或真诚吧。
于是我就在一个星期天洗过澡之后狠狠地理了一次发。染黑的部分理掉了,简直翻天覆地了。站在镜前一照,我目瞪口呆足有10分钟没动一动也没说出话来,镜中那白发苍苍的人是我吗?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满了头,又好像沈阳刚刚下过的大雪都落到我头上。家里人一见都吃惊地叫了一声。我心里整夜都不曾平静,激烈地在青春和苍老之间挣扎。第二天上班时满机关的人都问我怎么了,没问的人那眼神也在告诉我,噢,原来你满头白发呀。经过一夜挣扎,我心沉着些了,一笑了之吧。当天正好是“首届东北文学奖”颁奖会报到,我去火车站接邓刚。一出站口,他盯住我头发很有沉重地问:“你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说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便指责我:“那你扯什么蛋,这样不行,赶快去再染了吧,你不能这样出现在明天的领奖台上!”本来挣扎得近于平静的心又被他这真诚而郑重的一劝而难过起来。看来青春是多么的重要,一旦显得没了青春形象时,连他人都替我难过啊,难道今后真的会因此失去许多青年朋友吗?
那晚我和邓刚同住,直到后半夜3点多也就是又一天的拂晓了,邓刚还说:“我陪你起早去染吧,明天大会一露面,你的形象就再难恢复了。”我被同窗学友的深重情谊感动得不能自己,差点都含了泪了。我推心置腹跟他说:“我懂,人要没有了青年之心,他的艺术生命就结束了。形象会对外界产生影响,而那影响又会反转过来影响自己的心态,如果心态脆弱,会很容易被那日日时时袭来的影响摧垮而倒向老年的。那确实很可怕。但我既已迈出了一步,就不再后退了。我就用自己的白发考验自己,如果能以此塑造出青年形象来,那才说明心里真的有朝气。”我咬了牙,决计任谁说也不再复染了。
我和邓刚等五位中青年作家登上“首届东北文学优秀作品奖”辽宁颁奖台时,灯光照射之下惟我白发苍苍。滑稽的是,五部优秀作品中惟我那部长篇小说名曰《绿色的青春期》。走下奖台,看着奖状上自己获奖作品的名字,感叹不已。我的绿色青春期早已逝去,第二青春还能降临我的白发吗?!
和新中国同龄的我已有8年染发史了。8年来,我不辞辛劳,不管在新疆戈壁滩还是在大小兴安岭林莽,甚至云南前线的老山战场,都从未间断过将不时长出的白发染黑。出差时间长就将染发剂带在身边,理发时必定染一染。那是青春之心使然。如今,不再染了,青春之心呢?
就在颁奖会结束那天晚上,《辽宁青年》编辑部邀请我和邓刚去聚会。听说同聚的还有《青年时报》、《沈阳青年报》的几位青年朋友。这可真是对我的一次挑战啊。头一天亮出满头白发就和一群青年朋友聚会,我的心理能承受得了吗?这次聚会的确对我行成一次严峻的考验。我分明与以往不同地感觉到了,陌生的青年朋友们不把我当青年看待了。他们的青春朝气我心里何尝没有哇,可都被白发误会了,我只好静静地看着别人在展示自己的青春。后来,他们似乎都有点累了,开始互相推辞该轮到自己的歌唱时,我忽然自告奋勇唱了一首歌,歌罢还挑战似的当众宣布这歌是献给在座一位我印象最好的女孩的,并举起杯对那女孩说:“愿你白发苍苍时,也能记住我的苍苍白发!”那女孩感激地站起与我碰杯,我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全桌青年朋友一齐热烈鼓掌,我的身心一刹那升华了。噢,青春不必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