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秋夜凄冷的月光透过浅棕色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洒落在这间狭窄的办公室里。
“小墨,你老实跟姚妈妈说,为什么要拿我办公室里的钱呢?”
姚妈妈坐在她老旧的办公桌旁,双手放在桌上的铁盒上,耐着性子问我。
萧瑟的冷风从窗棂门缝中吹进,没来得及穿外套只穿着件薄T恤的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双手环着自己的肩膀,望着昏黄的灯光下姚妈妈那显眼的白发,心中有些怅然。
如果小泥巴的眼睛不需要治疗的话,我很想把这些钱给姚妈妈,因为我明白她一个人要支撑孤儿院里所有孩子的生活很不容易。我既然能赚钱,理应为她分担一些的。
可是,小泥巴的眼睛不得不治,我必须得拿回这笔钱。
我知道姚妈妈把我一个人叫到这里,就是想再给我一个机会,听我好好说。姚妈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如果我把钱的来历跟她解释清楚的话,她会把钱还给我吧?
但是,我要是说出来,还有机会背着她去上服装设计课吗?
一边是梦想,一边是小泥巴,根本不需要犹豫多久,我就选择了小泥巴。
当我想跟姚妈妈说明一切的时候,小泥巴却突如其来地冲进了门。
“姚妈妈,小墨鱼不会偷钱的,那个铁盒子很早之前就有了。小墨鱼跟我说过,太阳还在的时候,她就开始有储蓄盒了。这些钱不可能是她偷的。我了解小墨鱼,她不是那样的人。”
小泥巴站在门边,极力地帮我解释道。
月光落在他的肩头,仿佛洒下了一层银灰。他的目光没有以前那么晶亮,有些黯淡,但是此刻,他的眼里好像有光。
姚妈妈的眉头微微蹙起,叹了一口气,怅然地说:“小泥巴,我知道你跟小墨处得好,可是很多事不能感情用事。就算小墨很早就开始存钱,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孤儿院的每个孩子我都几乎从不给零花钱,可这里有六千多。小墨还这么小,又没有出去工作,再怎么存,也存不了这么多啊!而且,我丢失的那笔钱,正好是六千。这不是太巧了吗?”
小泥巴的到来,打乱了我原本的思绪,我只能重新整理思路,想着怎么解释这一切。
姚妈妈的怀疑不无道理,小泥巴被说得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为我辩驳,只是沉默地走到我的身旁,拉着我的手,试图给我安慰,让我安心。
其实,小泥巴不知道,我的心一直很平静。
除了姚妈妈她们怀疑我的时候,有些心寒与酸楚之外,我一直都平静着。
“虽然,我真的不知道姚妈妈你的钱是谁偷的,但我可以解释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跟其他孩子一样,规规矩矩地念书上学。可是,你知道,我以前因为放不下太阳而经常逃课,导致老师非常讨厌我。太阳走后,就算我想规规矩矩上学,学校也不收了。你给我钱,让我去其他学校上旁听课。对不起,姚妈妈,我骗了你。我拿着那些钱偶尔去旁听文化课,但更多的时候是去艺术学院旁听他们的服装设计课。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设计衣服,还担心地跟我说过好几次,说做人要脚踏实地,长大后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服装设计这行太缥缈了,不适合我们这些苦孩子。所以怕你不赞同,我才一直瞒着你这件事。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有天我课上的设计稿掉到地上,被一个姐姐发现并看中,从此就出钱买我的设计作品。所以,盒子里的钱,都是我自己画设计稿赚的。”
姚妈妈表情严肃地听完我的解释,双手环在胸前,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我跟小泥巴。
“好,我暂且相信你说的话,明天我会去你旁听的学校找那专业老师了解情况,看你是不是真的去那里了。不过小墨,你还得告诉我,你偷偷赚了这么多钱,一直存着,也从来没有告诉我,是为什么?而且,小墨,你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精心设计的作品卖给别人?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渴望钱呢?是因为小泥巴吗?”
姚妈妈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我跟小泥巴,慢慢地絮叨着,最后将话题引向了小泥巴。
小泥巴惊愕地望着姚妈妈,然后错愕地垂头看我。
姚妈妈好像知道了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墨,是因为小泥巴的病,所以你才这么急迫地想要赚钱吗?”
是,我在心底默认。
然而,我却不能承认。
因为小泥巴在看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这么震惊的表情。
如果小泥巴知道我是为了他才拼命赚钱,他肯定不会愿意接受我的帮助的。他那么善良,一定会觉得内疚的。
可是我不想小泥巴因我而内疚,喜欢一个人,为他付出,是不需要计较回报的。
我愿意为小泥巴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而已,我不想给他任何心理负担。
小泥巴拉着我的手,急于求证般地问我:“小墨鱼,是真的吗?你这么小就去赚钱,是因为我吗?你把自己精心设计的作品廉价卖给别人,是因为我吗?小墨鱼,你说啊!”
“不是!”
看着小泥巴纠结的眉眼,我嘴角微微泛起微笑,否认道。
“不是因为小泥巴,只是我想学服装设计,不是当个旁听生,而是真的去学校学习,才去赚钱的。因为,孤儿院没那么多钱负担我高昂的学费,所以我要为自己努力。姚妈妈,我已经快十七岁了,不是当初刚被你带过来的那个四岁的懵懂无知的孩子了。我该学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一番话说得很诚恳,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的心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我真的想学服装设计吗?不是只当个旁听生,而是跟其他学生一样,正式地上课吗?
不,不是,喜欢不一定要拥有。我的确喜欢设计衣服,可是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做设计师。虽然我也曾梦想过,像“蓝色渐层”的创作者“Mr.Shen”一样,有一天,能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出现在各大时装节上,可是服装设计学院那高昂的学费足以打破我所有的痴梦。
何况,当务之急,是赚钱给小泥巴治眼睛,那虚华的梦还是不做的好。
姚妈妈跟小泥巴都相信了我的这番话。
姚妈妈的脸上呈现出震惊的表情,手指摩挲着办公桌上的铁盒子,今晚一直没笑过的姚妈妈,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朝我招了招,示意我过去。
“小墨,看来你真的长大了,想要飞出孤儿院这片小小的天地了。不管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姚妈妈都相信你不再是四岁时候那个又挑食又挑床,一不如意就发小姐脾气的小墨鱼了。这钱姚妈妈还给你,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梦。”
我没有想过姚妈妈会这么轻易地相信我说的话,将钱还给我。
手捧着那对我很重要的铁盒,望着姚妈妈藏在笑脸下的悲伤,瞬间我似乎明白了她藏在心里从不言明的伤,我却在无意间触碰了她的伤口。
她以为我像其他离开的哥哥姐姐们一样,想飞离这里了。
在孤儿院十多年,我看着很多熟悉的孩子离开,很多陌生的孩子又被领进来。
年轮在悠悠地辗转,姚妈妈抚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却在他们长大成人,离开这里投向社会后,再也没有等到他们的归来。
很多人都把在这里的这段时光刻意地遗忘了,连带着遗忘的还有抚养他们长大的姚妈妈。
“姚妈妈,不管我将来变成怎样,有何成就,我都不会忘记这十多年,我的妈妈是谁。”
这是我此刻能给她的唯一承诺,也是今生唯一的承诺。
我看到姚妈妈沧桑的眼眸里有了泪水,听到她笑着对我说:“好,小墨鱼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