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雪儿

梦里雪儿

杨 帆

那时初入中学,我尚是一个憨憨的小子,由于父亲的剃头手艺并非祖传,我便被同学们称为“盖盖头”。我也不恼,因为同桌的雪儿并不这么叫我。其实我生得并不像管家,但终于是和蔼的老师慧眼识英,让我做了生活委员。我是不懂的,以为雪儿渊博,便问她:“生火委员,专门生炉子的,我?”她便开心地大笑。

我那时念书是极悠哉的。书包里填满了煮熟的地瓜,书倒没有几册,仅有的几本也常被挤烂了的地瓜糊得斑斑驳驳,多年以后仍能从中嗅出地瓜的香味儿来。橡皮常常是又黑又脏的,不但擦不净,还会将作业纸涂成一幅抽象画;尺子折了,钢笔尖也被改造成了“丫”字,大约那时的我便是一个懒散胚子。可幸的是同桌的雪儿不仅清秀可人,还常常笑着帮我拾掇。

我曾想过要报答她,然而没有实施,只是每天依例看她用花手帕揩尽我书本上黏着的地瓜,并且用自己的有香味儿的白橡皮擦尽我作业中的错处。她总要用舌尖轻轻舔过橡皮才擦。有时也会将橡皮送给我,并且叮嘱着:“别丢了,别弄脏了。”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虽然感激她,但也有点儿恨她不给我留情面,有时将那橡皮故意弄得黝黑,高傲地呈给她看。担心是不必的,她自会帮我洗净,要么便又送我一块,嘱道:“别丢了,别弄脏了。”她的声音很悦耳,有时我听得忘形,便“嘿嘿”地笑。她就蹙起鼻子,娇俏地说:“嘿嘿嘿,嘿嘿嘿,脸跟煤球一样,还黑黑黑。”这时我便会坠入自卑的深渊,以为这世界不理解我,痛苦很久。曾有一段,我与雪儿也划了“三八线”。当然,我画线时向她那一侧弯进了两厘米,她只是乐呵呵地笑。有时我没了橡皮,她瞧在眼里,只窃笑,神色间很有些高傲,竟有一次将我气得落下了泪。

那时我便记住了一句名言:居家过日子,哪能没争执。我依稀知道那是大人们的事,但我想来我和雪儿不也是在过日子么?所以有时也会大度些,不与她计较。女同学都爱找我玩,一下课便唤着“盖盖头”寻到我桌边,因为我这个人挺逗,能让她们笑。雪儿只喜欢我同她一个人玩儿。我那时想,那是因为我也挺优秀,她崇拜我。

但渐渐地不同了,雪儿看到我与别的女生往来便要不悦,有时会嘤嘤地啜泣。她清泪涟涟的模样挺可爱,可我不想让她哭。然而我很快便会忘记,又同别的女孩往来谈笑,雪儿便又在我们的欢声中去泣了。

那大约是件危险的事。不久我的爹也知晓了,便怪我不该惹她。据我爹说,他与雪儿的爹在家长会上谋了一面,互敬一根烟之后便成了莫逆。我认定爹是太肤浅了,但也不敢惹雪儿哭了,不与别的女子有什么往来。然而却又触了众怒,她们将雪儿说成我媳妇儿,我听着有些耳赤,但心下欢喜得紧。雪儿终是结结实实地瞅了我一眼,说了句“你瞎说什么?”便高傲地走了。于是没再睬我。

我常想她会再睬我的,谁知最终也没有,还换了座位。我便学着电影里的失恋的男人,偷偷喝了爹的酒,痛快淋漓地哭了一鼻子,含着泪奋笔写下了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久了,雪儿又同我笑,但我却又高傲起来,不睬她了。一不小心毕了业,便找不见雪儿了。

高三那年,她又与我同读文科,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她依然肌肤胜雪,可爱地很,却不爱笑了。一天,下了暴雨。我家近,便跑回家取了几把伞,分给困在学校的同学。特地留一把给雪儿。雪儿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当时的我们已不再如往昔那样憨稚了。我将伞给她,她推辞不下便收了,并且拉了我进伞。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总觉有些异样,到了她家,我便要走。雪儿冲我笑了,我也“嘿嘿”地笑着,只是泪也来了。

同赴北京以后,境况又是相似的。雪儿得了哮喘,总在疗治,我也久久地病着,都有些疲倦。雪儿在信中说,她相信否极泰来,一切总会好。我想亦是如此,奔波了这几年,童年时的痕迹已觅不见了,但幸喜心还年轻着,天道酬勤,我想,路总会越走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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