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味道的味,味道的道


味道的味,味道的道

新东方董宇辉直播卖樱桃时,他说“树上的樱桃望过去就像漫天星河”;卖火腿时,他说“是风的味道,是盐的味道,是大自然的魔法和时光腌制而成”;卖牛排时,他说“美好就如山泉、就如明月,就如穿过峡谷的风,就如仲夏夜的梦”。

我很好奇,如果让他卖海鲜,他该如何用诗一般的语言来形容大小黄鱼、章鱼墨鱼、虾兵蟹将?如何把海鲜说得优雅而有文化?

故乡在东海。

在遥远的古代,华夏以东的海域,皆称东海,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现今地理学上的东海,是长江口以南、台湾海峡以北的海域,濒临沪及浙、闽、台三省,这一带,有中国最多的岛屿,最鲜的海味。

大陆流入东海的江河,长度超过百千米的河流,有四十多条,长江、钱塘江、瓯江、闽江,是注入东海的主要江河,它们日夜奔流,在穿越千山万水的同时,也将陆地和大山的泥土带入大海。海洋中的大部分微量元素就来自这里,这是鱼儿最主要的养料,也是东海海鲜鲜美的源头。

我知道,来自东海的每一口鲜甜,都跟江河、大地、海洋有关。

这是味道的道。

形容江南的词语很多,少年时,我喜欢杏花春雨、杂花生树的华丽美好,人到中年,则喜欢鱼米之乡、饭稻羹鱼的质朴天然,因为它蕴含着鱼肥虾壮稻花香的富足。

二十四时,三十六味。桃花鲻鱼、清明马鲛、芒种虾皮、夏至鳎鱼、大暑鲈白、秋风蟹紫、西风鳗肥……

人间烟火中,是让人垂涎的大海滋味。

这一年,我在东海寻鲜。从钱塘口岸出发,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从杭州湾到象山湾、三门湾、台州湾,直到乐清湾。八月的第一天,我与《海鲜英雄》摄制组一起,站在开往东海的渔船上,等待着午时开渔的号令。正午的阳光灼热而猛烈。船头犁起的浪花如无数跳跃的鱼儿。

开渔令下,汽笛鸣叫,千帆竞发,鲜美滚滚而来。两三个时辰后,来自东海的头网海鲜就出现在水产品交易市场中,鱼鳃鲜红,眼睛黑亮有神,身子鲜亮紧致,水潺白胖透明,沙蒜圆滚壮硕,带鱼如利剑般闪耀着光芒。开渔是舌尖的狂欢。

没有追过鲜的人,一定不会知道,透骨新鲜的海鲜,是没有腥味的。

每一条鱼的背后,都有山川风物、人文地理。

江河浩荡,终将注入大海,但江河与大海,并非泾渭分明。有些鱼类,生活在大海,产卵于江河入海口,产卵之后,有的重回大海怀抱,有的则定居于江湖。

在古人眼里,寒露时的鸟雀会变成蛤,北海的大鱼会变成大鹏鸟,能够翱翔万里逍遥游,蝙蝠能变成蚶,鱼能化成龙,水泡也会变成水母。

海洋与天空的距离,并不遥远。

不止于此。千百年来,鱼类与人类,有着无数的情感羁绊:鲥鱼的鳞片成了佳人额上的花钿;东海的鲛鱼皮装饰了英雄豪杰的刀鞘;龙虾的空壳化身为美轮美奂的明灯;鹦鹉螺成为华美的酒杯;流螺成为唐宋宫廷幽幽的暗香;海月的贝壳成为明亮的窗户;黄呼鱼是海底刺客;钢盔一般的鲎,最怕的是蚊子;棺材头蟹见潮水就拜,角patch是天生的软饭男……

美味背后是传奇。

大海有恩。

大海博大深邃,为我们提供万千海错。千百年来,人类依赖和敬畏着大海,周朝天子祭川,先祭祀黄河,再祭祀四海。东海渔民开渔,要虔诚祭海谢洋,以祈求鱼虾满仓,家人安康。

生活在东海边的人,血液基因里自带“鲜”的记忆,周岁开荤的黄鱼鲳鱼、结婚宴席的黄鱼龙虾、朋友聚会的把酒持螯、除夕团聚的年年有鱼……一箪食一瓢羹里,有鲜活鲜美。懂吃爱吃的人,总能活得热气腾腾。

新荣记创始人张勇说,美食让人生更美好。

陈晓卿说,我们想用食物给大家描绘一个美味的故乡。

沈宏非说,讲美食,讲的其实就是人、食物与土地之间的关系。

我写《无鲜勿落饭》,写《江南小吃记》,写《东海寻鲜》,也是想告诉大家:人间有味,是味道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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