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给你的温柔

只给你的温柔

楔子

夏天,落地玻璃窗外的蝉在扯着嗓子拼命叫唤。这是一年中最燥热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红卷趴在木头小方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拨弄着那支用了一半的黄色蜡笔,让它在距离自己眼睛不到十厘米的木纹桌面上滚来滚去。

卡啦啦、卡啦啦……

蜡笔滚动的声音在狭窄的二楼房间里,单调而悠长地回荡着。

“啪!”一本书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头上。

“你给我安静一点。”一个不悦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

“哎哟喂……”红卷一下子振奋起来,坐直了身体,揉着发疼的头顶嘟囔,“我说葭葭,你就不能稍微温柔那么一点啊?”

她的对面,低头敛目做着习题的文静女生,像是完全没有做出刚才那些暴力行为似的。

房间里依然很热,窗外有风吹过那串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红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把头探了出去。

“葭葭,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小玩意,好漂亮啊!”红卷一面抚摸着绘有紫藤花纹的琉璃风铃,一面好奇地转头回来询问着。

被唤着名字的女生似乎被打扰到了解题思路,并不回答,只是皱了皱眉头,用笔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着方程式。

“啊?这个下面还有字迹嘛,写的是什么啊?”红卷习惯了被无视的待遇,几乎把半个身子攀到了窗台上,伸手去够风铃下的洒金纸笺。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楚那些淡色的墨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字迹延伸到了紫色纸缘,然后戛然而止。

红卷读了几遍,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大秘密。

她跑回方桌边坐了下来,用力拉住了葭葭的手腕摇晃起来:“葭葭,是他送给你的对吧?”

对方终于搁下笔,皱着眉头瞪她:“红卷,你好吵。你再这样,明天不要赖在我家一起做暑假作业了,根本就是捣乱嘛。”

红卷“嘿嘿”笑着,这是她历来撒娇求饶的法宝。

早就在新生开学的第一天,在等待班主任分配座位的空隙里,红卷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各色新衣来报到的学生群里,那个身着白色衣裙的恬淡背影。

她抱着一堆新书硬是挤了过去,站在了女生的身旁。

“你好,我们是一个班的吧?”红卷在对方莫名诧异的注视下,开始笑眯眯地做起来自我介绍,“我叫红卷,之前是这个学校初中部的。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一定是今年才考进高中部的吧?”

对方打量着红卷:“你好,我是米葭。”

她说着,慢慢伸过来一只雪白的手。

红卷开心地想要一把握住那手,谁知对方却直接扶上了她的肩膀,替她拉了拉T恤的领子。

红卷愣住,不知道这是什么打招呼的方式。

女生收回手时还是笑了,她压低声音,对还不清楚是应该把手收回去、还是继续伸着的红卷说:“同学,刚才……你的肩带露出来了。”

红卷的脸顿时像是着了火的木炭,紧张和羞愧的感觉让她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呵呵”声。

粗线条如同红卷,其实在有些问题上也是有着少女的细腻的。

“那个……谢、谢啊……”捂着烧得发烫的脸,红卷终于说出了道谢,却再也不敢正视对方清澈的双眼了。

“不客气。”女孩的声音温婉好听。

自称是米葭的女生帮她整理好衣服后,转过身去悠然地走开了,只留下一个白裙飘飞在秋日金色阳光里的背影。

日后的无数次,红卷在回味这一秒钟时,总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悲愤:啊啊啊……第一次见面就出那么大的丑,难怪米葭一直把自己当做是傻瓜!

那一天,是红卷和米葭的第一次见面。不过距离她们成为好朋友,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报到结束之后,红卷跑去找班主任借来报名登记表,找到了米葭的名字,并且从老师那里知道,这是一首诗中的内容。

红卷把过去的事情都回想完一遍,笑着推了推米葭:“你害羞了,对不对?”

米葭不再说话,红卷知道,自己猜对了。

1.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会把米葭的名字用这种方式写在纸上,并且送来这么雅致的礼物,也只能是他的做事风格了。

如同米葭是学校高中部的一个传奇,美丽的外表、出色的能力以及优秀的成绩,有着超级阳光外表的林洛比她还多出了一项——就是身为校篮球队队长的他,那令人叹慕的运动才华。

米葭、林洛和红卷,合称高97班的“奇异三人组”。

林洛,班级体育委员。

因为他已经在校学生会体育部担任部长,按照常理不该在班级再任职,不过据说班主任都舍不得放过这块肥肉,所以还是被委派了班团支书一职。

米葭,学习委员。

从她的初中档案被摆在班主任的桌面,那一刻就注定她不能过上一早期望的“平静”高中生活。米葭进入高中之前在另一个城市读书,是市三好学生、市级优秀团员,初中一直都是全年级的前十名。作为不被“出卖”给校学生会担任职务的交换条件,目前被迫担任高97班学习委员一职。

原本如果只有林洛和米葭,应该一切都是顺利成章的。

就在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兴高采烈地宣布了林洛和米葭的任命。

然而三分钟后,还在教室角落里的书桌下偷看漫画的红卷,她平静的高中生活,即将落下一枚重型炮弹!

林洛指着红卷忽然开口:“我希望班主任认真考虑红卷成为本班班长的可能。”

“啊?”班主任完全没有料到林洛会有这样子的想法。

红卷听到自己被人点名,讶异地抬头,发现全班同学都在看着自己。

林洛一脸乖乖好学生的招牌微笑,和颜悦色地说:“当然您也可以不重视我的意见,因为今天下午校长来我们篮球队参观,希望我们能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省内联赛,恐怕班级的团支书一职……”

班主任愣了一愣,笑得有点尴尬:“林洛啊,班长毕竟是一班的核心人物啊,我们是不是……”

这个时候,米葭也忽然站起来,像是和林洛合谋已久:“我相信只要班长是红卷,我们三个应该会一切都合作愉快的。”

红卷这才听明白两人的要求,班主任的目光恰好在这个时候扫到了她的脸上,吓得她手一哆嗦,漫画书“哗啦”掉到了脚边。

同学不明真相,有唏嘘的,有起哄的,也有笑得一脸奇怪的。

班主任的眼神很好,但还是硬绷着脸咳了两声:“我看班长就……定红卷吧。”

于是就在这个稀里糊涂的瞬间,从小没有当过一官半职的红卷,一下子荣升了班级第一把交椅——班长大人之职。

下课铃响了,班主任趁红卷回神之前,已经溜之大吉。

红卷被坑了。

红卷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喂,林洛!”红卷追上要去体育馆训练的林洛,一把抓住他的书包,“我们好歹初中同班了三年,我没有哪里得罪过你吧?”

林洛扭头,向下60度,才发现满脸气愤的红卷。

他立刻摆出一个英俊帅气的姿势,对着红卷笑得像朵鲜花:“嗨,小花卷,你有事要找我吗?”

红卷气得满脸涨红,跳起脚来想要揍人,不过海拔实在悬殊,还是只能挥挥拳头威胁一下。

身高,是红卷的遗憾之一。

爹娘给了她一副可爱的娃娃脸,也同时给了她一个长不高的娃娃身材。面对高出自己两头的林洛,她即使想要表现出该有的愤怒和不满,也只能很没气势地去拽人家提溜在臂弯里的书包了。

“浑蛋林洛,我说过,不准叫我‘小、花、卷’!”她咬牙切齿地吼着。

这是她最讨厌的绰号,没有之一!

什么“小花卷”,就是因为一直被人这么叫,才会总也长不高吧?

林洛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点内疚的神情:“啊……抱歉,从前叫习惯了嘛。”如果红卷不是因为太气愤,一定还会注意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笑意。

红卷叉腰质问对方:“喂,干什么推荐我当班长?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这些了!”

林洛体贴地弯下腰来,让自己的视线和红卷在一个水平线上:“你也知道,我早就当腻那些干部,没想到高中还是逃不掉哇……”

红卷一挥手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就拉我下水?亏我以前还当你是好人来的。”

她委屈地想:早知道高中还会在一个学校,当初毕业纪念册上,就不该给林洛写那么多赞美的告别辞,还浪费了她好几个晚上去翻修辞词典。

林洛见风使舵地说:“我本来就是好人,班长是多好的锻炼机会啊,我都给你争取回来了。”

“那个什么班长,我根本不想当,也不会做啊!”红卷想到明天就要走马上任,急得直想哭,“死林洛,都是你害的。”

他们的对话引来周围一些做值日同学的注意,有几个朝这边张望过来。

林洛连忙拉着红卷往楼下走,避开大家的视线,在一楼通道的尽头:“红卷,你别急嘛,我们万事好商量。”

红卷甩开他的手,转身要走:“我现在就去辞职,反正我看班主任也不想选我,都是你跟米葭合伙陷害的。”

林洛急了,又一把拽住红卷的胳膊,大声央求:“我们真的没商量过……那什么,要不我答应你,你什么都不用干,行不行啊?”

红卷听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头盯住林洛。

林洛看出事情似乎有转圜的余地,连忙讨好地补充道:“班上的事情都归我和米葭,你只要安心顶着‘班长’的名义,班主任也保证不会找你麻烦。”

红卷还是不明白,皱着眉头问他:“你和米葭谁当班长不是当啊,干吗弄得这么麻烦?”

林洛习惯性地压了压手指,明显不想说出真实的理由。

他换了口气哄红卷:“你想啊,你一个人配备两军师,整天一群人围着你叫‘班长’,然后班上同学都听你指挥……多威风多好玩啊。”

红卷顺着他的描绘,居然也感觉自己一下子威风了许多,似乎也不再因为“被陷害”而难过了。

她和林洛达成协议之后,红卷鼓了半天勇气,还是没出息地放弃了质问米葭。

红卷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从小玩心太大,学习马马虎虎,做人马马虎虎,守规矩也马马虎虎。

果然自那之后,一切就像林洛保证的。

班级内的大小事务,都是米葭和林洛替红卷照看着。

每周一次的班委会会议,红卷坐在那里,听米葭和林洛对班级情况做总结,顺便安排下一周的工作计划,她就觉得特别佩服米葭的细致和林洛的想法。

虽然有些越俎代庖,但是林洛和米葭的工作能力绝不含糊,再说红卷从来不摆架子,大家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学校里于是就慢慢有了高97班“奇异三人组”的传说。

再后来,有同学传言看到林洛和米葭在周末一起逛街,又有人发现林洛给米葭带早点,渐渐大家就猜想,林大支书是不是要追求米葭?

2.

房间里很热,她们俩隔着一张小方桌,坐在地板的草席上。

米葭的眼皮抬了抬,淡淡地对着兴奋得脸都发红的红卷说:“你要喜欢这个风铃,就自己摘了拿去吧。”

红卷眨了眨眼睛,又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不过她还真的踩着椅子,伸手把风铃从屋檐底下取了下来。

她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琉璃风铃,透明得没有一点杂质的铃铛身上,细心地用紫色和浅草绿的颜料绘制了优雅的紫藤花叶,一看就是主人精心挑选了送给米葭的好东西。

“喂,你舍得啊?”红卷翻过铃身下系着的纸笺,这一回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上面的诗句显得更加清新秀丽了。

“你喜欢就拿走,反正不过是件东西。”米葭一面把运算的答案填上习题册。

红卷还想说“这可是林洛送给你的东西啊”,又怕米葭其实根本和林洛没什么,自己胡乱说话,惹恼了米葭。

她正犹豫不决,提着风铃绳子的食指随意晃动,风铃就发出了好听的声响。

“哇,好厉害!”

红卷立刻被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吸引了,开始琢磨一个小小的风铃,怎么就能发出如此可爱的声音呢?

她用手托着风铃仔细打量,突发奇想,伸出手指想去摸摸风铃的内面。

“不要碰里面!”米葭眼神一变,伸手要来抢。

红卷一愣,看着米葭紧张的神色,伸到风铃内的手指已经一抖,随即感觉到钻心的刺痛:“呀……”

她慌忙低头一看,刚才碰触到风铃边缘的指头上,豆大的血珠已经冒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能不闯祸?”米葭抓住风铃丢到一旁的靠垫上。

“啊啊!流血了、流血了,我晕血……”红卷已经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捧着自己受伤的手指,拼了命地扭开脸,“葭葭,我不要看到它,拿走啊!”

米葭连忙找出医药箱,一手用力捏住红卷淌血的手指,一手盖住红卷的眼睛,声音却柔和了许多:“笨蛋,你不看就行了。这是你的手指,我能拿到哪里去啊?”

“可是疼啊……真疼……我怕……”红卷委屈地哆嗦着嘴唇,从小就有晕血症的她,有些不好的记忆一下子在脑海里冒出来,她觉得身体都开始发冷。

米葭翻找着消毒药剂,有些生气:“所以才叫你不要碰里面啊!”

“我都疼死了……你就别骂我……”红卷呜咽着像只受伤的小猫。

米葭脸色一变,手脚麻利地帮红卷包扎,一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琉璃风铃为了能够发出好听的声音,边缘都是没有打磨过的,大概跟刀刃差不多锋利,只有你这样子的傻瓜看都不看,就用手去摸。”

红卷疼得直冒冷汗,嘴里不忘嘀咕着:“呜……都怪林洛这个浑蛋,送什么不好,非要送个凶器来……”

“笨蛋是你才对。”米葭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轻轻给包好的手指绷带打上结:“人家哪知道会有个笨蛋这么去碰?行了,包好了。”

红卷举着被包成粽子的右手食指,很是哀伤地打量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问:“葭葭,你家的绷带要过保质期了吗?”

米葭正在收拾被弄乱的桌子,扭过头来一脸疑惑。

红卷摇了摇足有一个柠檬那么大的白色物体,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包得是不是有点厚啊?”

米葭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时慌张,把一卷新绷带都用光了。

她难得犯这样子的错误,居然还是在“小白花卷”的面前。

“你要不喜欢,我帮你拆了。”米葭破天荒红了脸,转身要把风铃扔进一旁的字纸篓,“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

“喂,别丢啊!”红卷从地板上连滚带爬追了过去,堪堪在半空接住落下来的风铃,小心地捧回桌面上,“好险,这么好看的风铃,你舍得丢了啊?”

米葭皱了皱眉头:“它割伤了你,还不丢掉?”

红卷低下头,凑过去仔细观察风铃上美丽的紫藤花,满眼都是惊叹和不舍:“好歹看他主人的面子,我保证不会再乱摸。”

米葭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看不起林洛,还是不相信红卷。

过了一刻,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闷热和安静。

“你要喜欢,就拿走吧。沾了你的血,我看着怪别扭的。”米葭注意到红卷已经抱着那个风铃看了小一会儿,于是无奈地说。

红卷欢呼一声,她怕米葭改变主意,赶紧塞进了书包。

晚饭过后,红卷用保鲜膜包裹着受伤的指头,把头浸在浴缸的水面下,开始迷迷糊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带回来的可爱风铃,已经挂在了浴室天窗外的屋檐下。

夜风吹过,琉璃风铃“叮叮当当”的响声传进了红卷埋在水面下的耳朵里,时而飘忽遥远,时而又近在耳畔。

她迷迷糊糊想着:难道米葭不喜欢林洛,不然为什么随便就丢掉林洛送给她的礼物呢?那应该是林洛之前去日本旅行时,特意给她选的吧。

红卷叹了口气,又想起那次林洛回来,居然只给自己带了一只丑死了的御守福袋。

红卷本来还心情不错地问他是用来做什么的。

谁知林洛神秘兮兮地回答:“住持说,这个可以保佑拿到的人长高一些,我觉得你一定用得到。”

那个不知道早就被自己丢去哪里的御守!

红卷想到这里,气得一下子从水里冒出头来,狠狠用手掌敲击水面:“浑蛋林洛,活该米葭不喜欢你!”

溅起的水花一下子飞到她的眼睛里,还害她差点被呛到。

“哼,绝对、绝对……不要指望我会去给你在米葭面前说半句好话!”红卷揉着发红的眼睛,看着窗外优雅摇摆的风铃,愤愤地发着誓。

3.

暑假中间有一天,学生是要返校的。

红卷一大早就在米葭家的院门外等着,七点一到,米葭就从里面按时走了出来。

“葭葭,你可真准时啊!”红卷笑着迎了上去,在她的印象里,米葭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高挑了一点。

红卷一家刚去海边短途旅行了一周,这还是她回家之后,第一次来找米葭。

“你晒黑了一点啊。”米葭皱了皱眉头。

红卷懊恼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被明显晒出的袖边印记,有些自嘲地回答:“听说最近还挺流行晒伤妆。”

她和米葭并肩走着,一路上红卷总是悄悄靠过去,想要证实自己的感觉

好几次差点被踩到脚,原本专心走路的米葭也发现了问题,索性停下来问:“你在玩什么呢?”

红卷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葭葭,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啊?”

米葭立刻明白红卷的小心思,有些好笑:“我进高中之后就没有长过了,你是不是心理作用呀?”

红卷纳闷地盯着米葭看了半天,才确定地说:“葭葭,你瘦了一些哦!”

米葭不以为意:“这几天太热了,我没吃什么东西。”

红卷虽然个子不高,却是个胃口很好的孩子。

她一点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其他女生会在夏天没有胃口?配着妈妈做的凉爽小菜,红卷每顿都能吃得肚皮圆滚滚呢。

“葭葭,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啊?”红卷坐在教室里,悄悄把头凑到前排的米葭耳边。

班主任正在讲台前唾沫横飞,劝说大家提高假期的安全意识,又拿了隔壁学校的两起事故作为例子,只差声泪俱下。

葭葭还没有回答,旁边小组的林洛探过头来,压低声音说:“请客也带上我啊,我不介意去你家蹭饭的。”

红卷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用来喂葱花,也不便宜你。”

葱花是红卷养的小狗,初中时她在学校的废弃花园里捡到的。恰好当时还是班长的林洛路过,正在搬家的红卷拜托他先照顾小狗一段时间。

等到红卷要回小狗时,林洛却说什么“花卷配葱花”,硬是给小狗取名“葱花”,改也改不过来了。

林洛的脸上有些讪讪的:“葱花吃得不多,你不要这么小气啊……”

红卷毫不留情地回嘴:“别搞错了,我嫌弃的是你!”

米葭早就习惯了他和红卷斗嘴,干脆装作什么也听不到。

班主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悦地咳嗽了一声,红卷和林洛立即识趣地把头缩回了各自的桌面。

“团支书和班长,还有学习委员,待会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事情给你们安排。”班主任这么说着,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红卷紧张地瞪着林洛,对方却朝她暗暗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班主任要安排的事情林洛果然早就知情,不过却让红卷很是开心。

“林洛的校队明天开始要去山里的基地集训,合宿期间需要人照顾队员们的生活起居。林洛希望我派两个人支援,我看就班长和学习委员辛苦几天吧,这也是为了学校的荣誉嘛。”

班主任说完,有些担心红卷和米葭的反应。

红卷一听,她早就想和米葭在一起玩几天了,立刻开开心心地答应下来。更让她高兴的是,就连向来不热心这类活动的米葭,居然也爽快地点了头。

“既然定下来,明天吃过午饭你们就来学校,和球队一起坐车出发吧。”班主任笑眯眯地说。

三个人从办公室一起出来,红卷兴奋得不行,拉着米葭一个劲商量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山里。

林洛在一旁听得头晕,只好说道:“小花卷,我们是去训练的,你怎么像是要去山里度假啊?”

“不要叫我花卷!”红卷瞪他,从鼻子里哼出两声,“没错啊,你们这群猴子是去训练,我和葭葭可是去山里呼吸新鲜空气,修养身心的。”

林洛听清楚她的计划,“哎哟”一声苦着脸说:“早知道就不让班主任指派你了,这下子不但没有帮手干活,说不定还得被你这个大小姐奴役啊?”

“猴子有什么好照顾的?”

“我们好歹也是省里拿第一的队伍啊!”

“起码队长是猴子……”

米葭终于听不下去这幼稚的对话,开口打断他们俩,对林洛说:“你放心吧,该做的事情我们会尽职,你认真负责球队的训练计划就好。”

红卷拉着米葭的胳膊,气鼓鼓地告状:“你听,他还叫我花卷!”

米葭好笑地看了一眼林洛,很公道地说:“你也叫他猴子。”

红卷这才不再吭声。

林洛却趁米葭不注意,故意朝红卷眨了眨眼。

红卷扭过头,决定不再跟他计较。

4.

球队的车子从学校出发,到达距离市区几十千米外的山间。

这里原本是一所小学校,改造之后就成了集训的基地。和整支球队十几个人一起来的,除了红卷她们俩,还有球队的三个助理小妹。

红卷和米葭被安排在二楼的一间房里,这里靠着山坡,推开窗户就是满眼青翠的绿意。

“葭葭,我们一会儿下去钓鱼吧,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后面有个大鱼塘!”红卷在房间里蹦来蹦去,一点都不着急要先收拾行李。

米葭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叠好放进衣柜:“你没有仔细看过日程安排吧?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准备大家的晚饭了。”

红卷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看,露出失望的表情:“唉,那就去厨房帮忙吧。”

米葭和她一起找到厨房,其他几个女生也陆续到了。厨房阿姨给了红卷一大堆的菜瓜,请她削好皮。

“啊……这个东西还真是……”红卷看着怀里一堆青翠欲滴的菜瓜,再看看阿姨给她的工具——筷子头一把。

印象中,家里的菜瓜要么就不削皮,要么也有专用的削皮刀。用筷子处理菜瓜皮,她还从来没学过。

红卷一手拿着肥嫩的菜瓜,一头雾水地翻来覆去。

“不会弄啊?”高大的影子遮盖过来。

红卷扭头,装作没看见对方。

林洛笑嘻嘻走过来,从红卷手边的盆子里顺走一根菜瓜,啃了一口:“你用筷子头的棱边去削,这里处理菜瓜,都这么干的。”

红卷想要抢回菜瓜,伸了伸手,还是放弃了。

她试着按照林洛的说法去做,居然很顺利地处理完了第一根菜瓜:“哈哈,原来很容易啊。”

林洛把啃得只剩下一点的菜瓜头扔掉,笑着拍了拍手:“你也不是那么笨啊。”

红卷瞪他,说:“你不去训练,跑到这里来瞎晃悠干吗?”

林洛也不反驳,转身朝着体育馆的方向去了。红卷看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前面拐角的一株夹竹桃后,低下头来继续干活。

大概是接风,晚饭的菜肴很丰盛。厨师阿姨还特别表扬了红卷的能干,让她很是得意了一番。

林洛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凑过来:“你应该谢谢我这个师傅吧?”

红卷懒得理他,埋着头只顾往嘴里扒饭。

吃过晚饭,球队没有安排训练。大家各自回房间休息,米葭洗好澡就开始写作业,红卷靠在阳台的栏杆边给爸妈打电话。

“这里空气很好,嗯,比城里好多了……星星?有啊,满天都是,一伸手就好像能捞一大把呢!”

“知道了,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我和葭葭住在一起,嗯嗯,我会照顾自己!”

红卷高兴地挂断了电话,站在阳台上吹风。

天上没有月亮,密密麻麻的星光虽然浅淡,反倒让夜晚更幽静。

红卷觉得从山涧里吹拂而来的夜风很是凉爽,而远处池塘里的蛙鸣和树底的各种虫声,混在一起倒显出山间夜晚的宁静。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似乎还能闻到刚开花的稻穗香气。

“小花卷,红卷子!”

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破坏了这一切的美感。

红卷只觉得眼角一阵抽搐,就算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分辨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林洛正笑嘻嘻在楼下朝她喊:“小花卷,我们去钓鱼吧?”

红卷本想装作没听到,这下心思有些动了。她扭头看到房间里的米葭,根本没有注意阳台外的动静。

“你不要骗我,晚上黑漆漆的,怎么钓鱼啊?”她用手圈住嘴,朝楼下喊回去。

“晚上才好钓呢,你不信就下来。”林洛的笑声在夜风里显得格外的轻柔,“我们球队一大群人都去,还怕夜猫把你叼走啊?”

红卷听他这么说,于是下定决心:“那你等着!”

红卷跑回房间去缠米葭:“葭葭,林洛叫我们下去钓鱼,我们一起,好不好?”

米葭正在解一道立体几何,最后关键的时刻,根本不做思索:“我不喜欢钓鱼,你去就好了……不要给林洛添麻烦。”最后一句似乎是特意叮嘱红卷的。

红卷看她头也不抬,只好放弃。

楼下等着的,果然有一大群人,另外几个女生,也都受到了邀请。

其实并不是钓鱼,而是“照”鱼。

没有星星的夜间,在黑暗的水面上点一盏灯,池底的鱼群就会游过来,这时候只要一拉网,就能捞上来好些活鱼。

红卷是最积极的,她一会儿抢着提灯,一会儿又跳下池塘去拉网。本来他们出去捞鱼,就是玩闹多过捞鱼。

将近半夜的时候,差不多收工回去,林洛扛着渔网,走在红卷的一侧。

红卷手里提着一条大花鲤鱼,这是林洛特意用麦草穿过了鱼鳃,让她拎回去向米葭报告用的。

其实严格意义上,这条鱼还是林洛网到的。

“你看,鱼尾巴还甩得很起劲啊。”红卷兴奋地指着花鲤鱼大喊。

林洛拿着渔网,小心用手里的提灯去替红卷照路:“没见过抢了别人功劳,还炫耀得这么不心虚的。”

他似乎是在抱怨,脸上却笑得很灿烂。

红卷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根本不打算接受他的控诉:“要不是我帮你拉网,你也一定捞不到这样子的大家伙,所以就是我的。”

林洛叹了口气:“反正明天也是大家一起吃,你分得再清楚有用吗?”

“我高兴,哼!”红卷很得意,在前面一蹦一跳。

走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家好像约好了一样,来时的一大帮子人,此时都分作了三三两两的一堆。

红卷走了一段,也渐渐发现前后的人都刻意和他们俩拉开了距离,只剩下林洛依然走在她的身旁。

这气氛奇怪得很,红卷有些诧异地问林洛。

林洛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红卷,你有时候还真是傻得可爱!”他的笑声爽朗,像是能够冲破浓黑的夜色,一直回荡在空旷的田野间。

红卷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却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两个一起走的,都是男生陪着女生?”林洛一脸“受不了你”的表情,大大咧咧说道。

红卷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哦……”

林洛见她还不明白,叹了口气说:“你真的很迟钝,人家是男女朋友啦!”

红卷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平时还真看不出来。”

林洛心想:你这么粗神经,没发觉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耸了耸肩,又补充说道:“大家都相处很久了,而且高中生谈个恋爱,很正常吧?小花卷,看不出来,你还挺古板啊?”

这似乎也是红卷的特点——她天生就对这种事情少一根筋。

红卷琢磨着林洛刚才说的话,忽然回过味来:自己和林洛,不也被别人当成了一对吗?她猛地吃了一惊,尖叫着从林洛身边逃开。

林洛好端端被她吓了一跳:“你踩到蛇啦?”

“没、没有……”红卷的脸直发烧。

“那是怎么啦?”林洛还想走过来看仔细,红卷却又倒退了一大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幸亏晚上没有月光,红卷低着头,不会被林洛发现她的异样。

她红着脸结结巴巴说:“我想起还有事情要和葭葭商量,那个,我先回去了……”她对着林洛胡乱挥了挥手,扭头就朝宿舍的方向跑了。

“喂,路上当心!”

林洛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谢谢你!”

一直跑出很远,夜风才送来红卷刚才余下的半句话。

5.

集训的计划安排得很紧凑,白天一旦训练开始,红卷就会被派到各种训练相关的后勤工作。这天轮到她守在场外,就是在训练的间隙里,负责为球员端茶倒水。

下午的气温有点高,红卷坐在长椅上,托着腮看男生们练习。

“知了知了……”树梢上的蝉们扯着嗓子拼命叫唤,传进她的耳朵里,就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她起初还能坚持看男生们运球和练习投篮,渐渐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也越来越沉……

“知了知了……”

“嘭咚!嘭咚!嘭咚!”运球和投篮的声音响成一片。

她用力睁着眼睛,努力坚持。

“知了知了……”

四周的嘈杂声音变得忽大忽小,红卷的身体开始本能地朝一旁滑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卷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开始在身下的软垫上摸了摸:嗯……手感不错,柔软结实,又不失弹性。

软垫忽然“咯咯”笑了两声,还问她:“睡醒了啊?”

这声音好熟悉啊……

红卷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慌张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盛满笑意的狭长眼眸。

“我刚才还在想呢,到底是好人做到底呢,还是晚饭也陪你在这里挨饿?”林洛的口气虽然平淡,但明显是强忍着笑意,“然后你就醒了。”

红卷连忙坐直身体,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手脚紧张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又是怎么把林洛当成了人形靠枕。

红卷悄悄抹了一把下巴,还好没有口水淌出来,如果是那样,她真的会立即去撞墙。

“你干吗不叫醒我?”她决定恶人先告状。

林洛神色自若,指了指外面已经歪到西边的落日:“你睡得也不算太久,大约一个小时而已。”

红卷心想:根本不是睡多长时间的问题啊。

林洛看着她一脸纠结的表情,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真的就笑出来。

“红卷,上次我送给你的御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打开看过里面啊?”林洛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红卷被他问得一愣,刚要回答,门口忽然来了人。

米葭一走进来,就看到空荡的体育馆里只有红卷和林洛在说着话。她的脸色微变,走了过去站在两人面前。

“大家都到齐了,厨房等着开餐,你还要继续在这里聊天吗?”她似乎是跟红卷说话,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林洛的脸。

林洛笑着摊手:“我早饿了,一起过去好了。”

米葭却不移步。

红卷虽然迟钝了一些,但并不傻,她看到米葭的样子,猜想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

“啊,我好饿!”她故意夸张地摸了摸凹陷下去的肚皮,转过头去对林洛说,“我先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陪葭葭慢慢走过来。”

她说完也不等林洛回答,径自跑了开来。

也不知林洛和米葭都说了些什么,一盏茶的工夫他们才慢慢走来食堂。红卷坐在饭桌边看到他们俩进门,含着沾了米饭的筷头不说话,心里却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

吃过晚饭,米葭在房间里看书。红卷也拿出了英语书来,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看了半天连一页书都没有翻过。

米葭起来倒了两遍茶水,注意了红卷的异样,也忍不住说:“你如果看不进去,就不要勉强自己。”

红卷索性把书丢到一旁,躺在地板的草席上,两眼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这就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聒噪的红卷了。

米葭终于觉出事情变得不对劲了,她放下书走了过来,摸了摸红卷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吗?”

红卷顺势握住了米葭微微发凉的手腕,把头埋在她的怀里。米葭喜欢用一种青草味道的沐浴乳,所以她的身上总带着一点好闻的草木气息。

红卷觉得自己郁躁了一整晚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些,看着米葭清澈的眼睛,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开口问:“葭葭,我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米葭一愣,随即笑了:“你这个傻瓜,能干出什么坏事啊?”

红卷不吭声,一脸很郁闷的样子。

“到底怎么啦?”

米葭看着她,越发疑惑,红卷平时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好像……喜欢上林洛了。”

红卷张了半天嘴,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却又立刻红了眼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米葭的眼底有什么一晃而过,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葭葭,你骂我吧,我明知道他在追求你……我一定是脑子烧坏了……”她喃喃地自责,完全就是一个做错事被人抓包了的小孩。

红卷心里很难受,但她不习惯瞒着米葭任何事情——即使是和林洛有关系的事情,她也不想和米葭之间有任何秘密。

米葭看着她,既没说话,更没有暴跳如雷。房间里变得过分安静了,墙上挂着的壁钟一分一秒地走动,居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红卷认为米葭一定生气了,她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双手合十不停地道歉:“对不起,葭葭,我一定会管住自己……”

米葭终于开口:“红卷,你误会了。”

红卷听得着突如其来的话语,完全愣住了。

米葭抬手把一丝荡在耳边的长发拨到了耳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从来没有追求过我。”

红卷又变得结巴起来:“他明明送你风铃……不是你不肯接受他吗……”

“他喜欢的是你。”

米葭皱了皱眉头,有些懊恼地打断了红卷。

红卷听到这句话,简直比听到林洛没有追求米葭,还要吃惊一百倍。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心里却早把米葭的话否定了一千遍。

“你没听错,林洛喜欢的一直都是你。”米葭看着她,露出无奈的神情,“只有你这样子迟钝的人,才会一直都不明白林洛的心意。可他居然说,他从初中起,一直都在暗恋你。”

这件事情显然超出了红卷的思考能力范围。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虽然个性迷糊,却总能得到最好的。”米葭的眼神越来越淡,唇边露出自嘲的笑意,“林洛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个性,在你面前却乖顺得像只绵羊,他的温柔永远都只留给你。”

红卷缩了缩肩膀,似乎害怕下一秒,米葭就会大发雷霆。

不要说米葭想不明白,就连红卷自己,也觉得林洛完全没有理由放开米葭这样子完美的女生,而来选择半点不解风情的自己。

米葭看着红卷,索性一次把话说个明白。

“其实是我首先追求林洛的,可惜那次他就说有一直喜欢的女孩子,我问他是谁,他却笑着不肯说……”

“他推选你做班长,只是希望能够多一点机会和你相处,我早就知道。但我也有私心,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和他在一起……”

“他那天送给我的风铃,其实寓意是永远的好朋友,不过你误会了,我也懒得解释……”

红卷听着米葭的描述,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而主角,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洛。就连眼前的米葭,也似乎变成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可是我一直都没想到,他喜欢的人竟然是你。”米葭最后叹了一口气,露出十分落寞的样子来,“你大概还不知道,下午我看到他让你靠着睡觉,那一瞬间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葭葭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红卷不停摇头,生怕米葭从此抛弃自己。

米葭摇了摇头:“你这个傻瓜,如果我被伤害了,你的道歉又有什么用处呢?能弥补我吗?”

红卷欲哭无泪:“葭葭,我……”

米葭却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在红卷的嘴唇上,止住她要出口的话。

红卷脸色惨白地看着米葭,不知道下一刻她会说出什么话来,会不会是她最怕听到的?她不想要失去米葭这个朋友啊……

“感情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不能例外啊……”米葭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来,拍了拍红卷的肩膀,“告诉他,你也喜欢着他吧。”

米葭说完这句话,刚刚转身,就被红卷从后面紧紧抱住。

红卷眼眶发红:“葭葭,我真的可以吗?”

“连我这样子的女生都不喜欢,林洛就是个大傻瓜。”米葭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反身抱了抱颤抖不已的红卷,“但是他能让你幸福,这才是我最在意的。”

6.

集训结束之后,新学期很快就开学了。

红卷并没有像米葭提议的那样,告诉林洛自己的心意。不但如此,因为心情的变化,现在的她甚至有点躲着林洛。

这让已经完全对林洛释然的米葭看着,很是纳闷:“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红卷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有些窘迫难当:“那个……这个……”

米葭看她一脸纠结到抽筋的表情,也懒得再跟她说下去:“算了,谁让他喜欢你这个傻瓜,就当他是活该吧。”

其实红卷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到底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算起来她从初一就已经认识林洛,经过米葭的提醒,她也开始暗地里观察在别人面前的林洛。

林洛坐在教室的前排,完全没有意识到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盯住自己。

就像米葭说的,林洛能够走到学生会体育部部长的位置,又带领了一个球队,不管是在学校还是班级,他都是雷厉风行的。

红卷还记得初中时,班上一个以可爱著称的女生干部因为疏忽而使得那一年的班级艺术节表演大败而归,林洛当场就把她骂哭了,自己还曾经出头打抱不平。

这么想来,林洛似乎变得有那么一点可怕。

“难道在我面前的样子,都是伪装出来的?”红卷这么胡乱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了又画。

“红卷同学,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班主任的声音忽然不悦地在耳边响起。

红卷一下子回过神来,抬起头,首先对上班主任两道利剑似的目光。她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教这节课的人是班主任。

糟糕!

红卷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好死不死,怎么挑了这节课发呆?

她连忙把课本“哗哗”翻到今天上课的那一页,却怎么也没法从黑板上寥寥几笔的板书里,找到班主任刚才提问的内容。

“那个……哈……”她的鼻尖也开始冒汗。

班主任更加不满意了,向前更近一步:“到底是什么啊?”

“老师,答案是南唐后主李煜。”一个声音插进来,响亮得像是平地一声雷,显然是为了替红卷解围。

班主任的眉毛微微抽动一下,转过头去刚要发火,一眼看清站在座位上的是林洛,火气不由就小了一大截。

“林洛,说了多少次,回答问题要举手。”班主任还是象征性地批评了一句。

林洛立刻点头如捣蒜,又说:“老师,我在您背后举了半天手,你没看到我,我一着急就喊出来了。对不起,我下次肯定不这样子了。”

班主任听得心头舒服,就把红卷也顺便放过了,笑眯眯地走回讲台继续上课。

林洛趁着班主任转身写黑板,揉了个纸团丢了过来,亏得他是篮球主力,不偏不倚正落在红卷的文具盒上。

红卷瞪了他一眼,林洛先是一脸的无辜,随即又露出有些小无赖的笑脸。红卷叹了口气,把纸团打开,上面画着一幅简笔,是朵姿态优美的小花。

红卷不解,仔细找了找,才在角落发现一行字:“放学在教室里等我,有话对你说。”她脸上一红,做贼心虚地看看两旁,同学都在认真听课,没有人注意到她。

红卷这才把纸条塞进文具盒里,也装出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到了放学的时候,红卷拎着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教室外面跑。谁知跑到楼下,却看见林洛已经抱着胳膊拦在路口。

林洛远远看见她,就一直冲了过来,拖着她往教学楼后面的空地去。

“喂喂,你放手啊!”

红卷想喊,又怕真的把别人都叫来看笑话。

林洛干脆地松开她,有些生气:“你干吗不在教室里等我,今天明明是你做值日的!”

红卷扭开脸不去看他:“上周有人请我帮忙多值了一天日,今天我休息。”她说着又要走。

林洛挡住她,大声说:“你明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他的声音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你要是讨厌我,就直接告诉我,干吗一直躲着我?”

红卷有些诧异地抬头,正对上林洛一脸受伤的表情。

“我不知道集训的时候我做错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愿意像从前那样和我聊葱花的事情,你这样子让我很难受!”

林洛的脸色很差,又像是发火,又像是抱怨。

红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别扭,让林洛陷入了多么苦恼的境地。

“我并不是那种意思啊……”她慌张地摆手,想要告诉林洛自己的心意,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反正我不是讨厌你。”

林洛随口便追问:“那不讨厌我,就是有喜欢的可能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红卷是个超级的感情白痴。明明想过要一直守护着她,希望终于有一天,自己的心意能被自然接受。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大概是因为越来越喜欢……喜欢得越多,就越不能从容自若了吧。

红卷的脸已经红得发烫,她咬着嘴唇低下头来,扭着手指一言不发:如果这个时候再否认,林洛一定会觉得自己是讨厌他的;可是如果要她亲口承认……

红卷的沉默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她还不明白,其实林浩的等待已经到达极限。

她听到林洛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林洛忽然开口了,语气是真的受伤,“我们果然还是只能做朋友,这样也好,那就永远都做好朋友吧。”

他露出一个招牌式的阳光笑容,朝着红卷摆了摆手,转身跑开了。

“等……”

红卷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去,嗓子眼却像被一只奇怪的手给捏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道这就是她和林洛的结果吗?

红卷闷闷地走回家里,一头栽在床上。

这个林洛,为什么不再等一等,也许多给她几分钟时间,她就能够说出他一直想听到的答案呀!

现在可好,他都那样说了,应该只能做朋友了吧?

红卷把整个头都埋进了枕头下,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疼:这种不甘心又难过的感觉,难道就是因为失恋吗?

腿边有个软软的东西在动,花卷坐起身来,发现葱花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红卷把胖乎乎的葱花搂到怀里,一边用手指梳理它光滑的皮毛一边说:“葱花你说,是不是那个家伙的错?”

葱花舒服地“哼唧”了几声,似乎为了回答主人的问话,它配合地扬起头来,露出项圈下面戴着的御守。

红卷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当初收到林洛的礼物,气得不知道随手扔去了哪里。大概是家里人看着喜气,就给葱花挂在项圈上当饰物了。

红卷想起林洛曾经问过自己,是否打开过御守的袋子?

她连忙按住葱花,把御守拿回来,打开袋口的绳结,反过来倒了倒。御守里掉出来一张卡片,上面印着粉色的樱花徽章,这是日本的国花。

红卷把那张精致的卡片翻过来,立刻觉得心跳加速。

她连忙翻身下来,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开始给林洛发消息。好几次她都因为心急按错了字母,又一再删掉句子重写。

她想了又想,最终发出去这么一条消息——我看到了御守,我想告诉你,我也是。

尾声

因为对小花卷说了那样的话,林洛一个人在训练结束之后,还待在篮球馆里练球。

平时如果想到跟红卷有关的事情,变得心烦意乱,来球场就是林洛最常做的事情。可是今天,即使投了一百次篮,也丝毫没有办法消减去心中的那种悲伤。

早已经习惯了守护、早已经习惯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迟钝粗心,以及对自己满腔感情的视而不见。

为什么还要生气,为什么还要贪心地希望再进一步,结果却搞糟了一切?

林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失败的人,他狠狠地把篮球朝地上砸去,好像砸向自己身体深处的那个贪婪灵魂。

手机忽然响了,他的心头一跳。

那是他为红卷设定的特别铃声,任何时候,他都会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来看。

可是今天,他却变得特别胆小,甚至不敢看看红卷到底给自己发来什么。

红卷在自己的房间里,屏气凝神等待着林洛的回复。

一分钟、两分钟……

手机的屏幕始终暗淡着。

她却从未有过的期待满满,一点都不焦急,反而觉得无比安心。

在她的身边,葱花正在床单上追着自己毛茸茸的短尾巴玩得不亦乐乎,而红卷的手心里,紧紧攒着那张卡片。

上面的字迹清隽而美好,红卷每在心底默念一遍,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一层。

“小花卷,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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