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爱也悄然

第十三篇 爱也悄然

三袋米

◆文/王恒绩

校长指着三只编织袋,情绪激昂地说:“这就是故事中的母亲讨得的三袋米,这是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粮食。”


儿子刚上小学时,父亲去世了。娘儿俩相互搀扶着,用一堆黄土轻轻送走了父亲。

母亲没改嫁,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儿子。那时村里没通电,儿子每晚在油灯下书声朗朗、写写画画,母亲拿着针线,轻轻地、细细地将母爱密密缝进儿子的衣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一张张奖状覆盖了两面斑驳陆离的土墙时,儿子也像春天的翠竹,噌噌地往上长。望着高出自己半头的儿子,母亲眼角的皱纹充满了笑意。

当满山的树木泛出秋意时,儿子考上了县重点一中,母亲却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干不了农活儿,有时连饭都吃不饱。那时的一中,学生每月都得带30斤米交给食堂。儿子知道母亲拿不出,便说:“娘,我要退学,帮你干农活。”母亲摸着儿子的头,疼爱地说:“你有这份心,娘打心眼儿里高兴,但书是非读不可。放心,娘生你,就有法子养你。你先到学校报名,我随后就送米去。”儿子固执地说不,母亲说快去,儿子还是说不,母亲挥起粗糙的巴掌,结实地甩在儿子脸上,这是16岁的儿子第一次挨打……

儿子终于上学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母亲在默默沉思。

没多久,县一中的大食堂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母亲,她一瘸一拐地挪进门,气喘吁吁地从肩上卸下一袋米。负责掌秤登记的熊师傅打开袋口,抓起一把米看了看,眉头就锁紧了,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总喜欢占点儿小便宜。你看看,这里有早稻、中稻、晚稻,还有细米,简直把我们食堂当杂米桶了。”这位母亲臊红了脸,连说对不起。熊师傅见状,没再说什么,收了。母亲又掏出一个小布包,说:“大师傅,这是5元钱,我儿子这个月的生活费,麻烦您转给他。”熊师傅接过去,摇了摇,里面的硬币叮叮当当。他开玩笑说:“怎么,你在街上卖茶叶蛋?”母亲的脸又红了,支吾着道个谢,一瘸一拐地走了。

又一个月初,这位母亲背着一袋米走进食堂。熊师傅照例开袋看米,眉头又锁紧,还是杂色米。他想,是不是上次没给这位母亲交代清楚,便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不管什么米,我们都收。但品种要分开,千万不能混在一起,否则没法煮,煮出的饭也是夹生的。下次还这样,我就不收了。”母亲有些惶恐地请求道:“大师傅,我家的米都是这样的,怎么办?”熊师傅哭笑不得,反问道:“你家一亩田能种出百样米?真好笑。”遭此抢白,母亲不敢吱声,熊师傅也不再理她。

第三个月初,母亲又来了,肩上驮着一袋米,她望着熊师傅,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熊师傅一看米,勃然大怒,用几乎失去理智的语气,毛辣辣地呵斥:“哎,我说你这个做妈的,怎么顽固不化呀?咋还是杂色米呢?你呀,今天是怎么背来的,还是怎样背回去!”

母亲似乎早有预料,双膝一弯,跪在熊师傅面前,两行热泪顺着凹陷无神的眼眶涌出:“大师傅,我跟您实说了吧。这米是我讨……讨饭得来的啊!”熊师傅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半晌说不出话。

母亲坐在地上,挽起裤腿,露出一双僵硬变形的腿,肿大成梭形……母亲抹了一把泪,说:“我得了晚期风湿病,连走路都困难,更甭说种田了。儿子懂事,要退学帮我,被我一巴掌打到了学校……”

她又向熊师傅解释,她一直瞒着乡亲,更怕儿子知道伤了他的自尊心。每天天蒙蒙亮,她就揣着空米袋,拄着棍子悄悄到十多里外的村子去讨饭,然后挨到天黑掌灯后才偷偷摸进村。她将讨来的米聚在一起,月初送到学校……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熊师傅早已潸然泪下。他扶起母亲,说:“好妈妈啊,我马上去告诉校长,要学校给你家捐款。”母亲慌不迭地摇着手,说:“别、别,如果儿子知道娘讨饭供他上学,就毁了他的自尊心。影响他读书可不好。大师傅的好意我领了,求你为我保密,切记切记!”

母亲走了,一瘸一拐。

校长最终知道了这件事,他不动声色地以特困生的名义减免了儿子3年的学费与生活费。3年后,儿子以627分的成绩考进了清华大学。欢送毕业生那天,县一中锣鼓喧天,校长特意将母亲的儿子请上主席台。此生纳闷儿:考了高分的同学有好几个,为什么单单请我上台呢?更令人奇怪的是,台上还堆着三只鼓囊囊的编织袋。此时,熊师傅上台讲了母亲讨米供儿上学的故事,台下鸦雀无声。校长指着三只编织袋,情绪激昂地说:“这就是故事中的母亲讨得的三袋米,这是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粮食。下面有请这位伟大的母亲上台。”

儿子疑惑地往后看,只见熊师傅扶着母亲正一步一步往台上挪。我们不知儿子那一刻在想什么,相信给他的那份震动绝不亚于惊涛骇浪。于是,人间最温暖的一幕亲情上演了,母子俩对视着,母亲的目光暖暖的、柔柔的,一绺有些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前,儿子猛扑上前,搂住她,号啕大哭:“娘啊,我的娘啊……”

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故事还在传说。

爱的天空

人们说母亲对子女是无私的,却不知道她对自己又是何其的“自私”:她可以忍饥受饿,却一定要保证孩子吃饱喝足;她可以耐寒受冻,却一定要保证孩子衣暖衫鲜;她可以遭人白眼,却一定要保证孩子拥有尊严。正是这无私与自私的矛盾里才衍生了世间最完整的母爱。

无声世界里的似水亲情

◆文/李锦何

他笑着让母亲拿过纸和笔,写道:“丫头,不哭,一定要听话,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对得起你爸爸和妈妈了。”

那年夏天的一个早上,爸爸把他最喜欢的“上海”牌手表递给她,然后提着旅行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跑到阳台。

楼下的一棵紫荆树下,有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正仰脸往这边看。片刻之后,爸爸从楼里出来,很快和年轻女子的身影汇合在一起。她张了张嘴,大声问爸爸要去哪里?可是,她的口中只发出喑哑的、模糊不清的声音,是的,她是一个聋哑孩子。

她只好回头寻找母亲,却被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的母亲的眼神吓呆了。

母亲的眼神是肃杀的。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母亲有如此的眼神。

后来有四年的时间,母亲总是一个人扛着煤气罐上四楼,一个人修理坏了的水管,一个人带她。每次她和母亲一起去买煤气回来,在上楼时,母亲总是让她走在前面。她每次都嬉笑着答应了,但心里却不以为意。结果有一次,在离家门口还有一层阶梯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想和母亲开玩笑,可是母亲却吓了一跳,脚一崴,煤气罐连同母亲一起滚落到二楼的平台上。母亲的头被煤气罐砸出了一个口子,鲜血“忽”地涌了出来,母亲立即不省人事。

她惊恐地冲向母亲,边摇晃着母亲的身体边喊着妈妈。但她喊出来的声音,是不成语调的“啊、啊、啊”,她心痛得无法自禁,软软地倒在了母亲的身上。

是邻居们听到响动声出来查看时发现了她和母亲。

“让妈妈给你找一个新爸爸吧,这样新爸爸就可以帮妈妈扛煤气罐了。”外婆来医院看母亲时,在纸上写了这几个字,郑重地递给她。

她流着泪拼命点头,无声地恸哭。母亲张开双臂抱着她,怀里有淡淡的药水味儿。她抬起头,发现母亲也在流泪。

继父是警察,大母亲10岁,脸上的伤疤是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歹徒用刀砍伤的。

扛煤气罐、修水管,甚至洗碗,继父总是愉快地包办了。每天晚上她睡觉时,继父总会悄悄地进来为她盖好被子……很快,继父成了一家之主,瘦弱的母亲开始变得圆润、开朗,眼里的肃杀一点点地褪下去。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但心里仍是淡漠的。

继父送给她的见面礼,是一块漂亮的电子手表。她神情淡漠地接过来,把它放在书桌的上面,任由灰尘侵袭。而书桌抽屉的盒子里,装着爸爸送给她的那块手表。

小学毕业时,她的总成绩是全市前十名,她报了市一中,可是一中的校长对她母亲说,学校不收聋哑学生。她很难过,突然非常想念爸爸。

有一天晚上,她在作文本上写道:“我想像楼下的妞妞一样,到市一中念书。妞妞说只有在市一中念书的人,才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后,我就能见到爸爸了。”写完后,她流着泪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继父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桌前,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把继父的背影映成模糊一片。

一个星期后,继父突然比划着告诉她:“丫头,你妈已经给你在市一中交学费了,明天我和你妈一起送你到新学校,好吗?”

她有些怀疑,她清楚记得校长在她和母亲面前拼命摇头的情景。第二天,她真的坐在了明亮宽敞的市一中教室里,同学和老师都友善地对着她微笑,但她仍然以为自己在梦中。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后,继父又乐呵呵地去洗碗了。她问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这才告诉她,是继父连续跑了四天,并且拿着她的成绩单闯进了市长的办公室,在市长的特批下,她才进入了市一中。

她想起那一晚淡淡月光下继父的背影,心里突然就有了个小小的念头。晚上睡觉前,她把继父送给她的电子表仔细擦干净,然后放进装那只“上海牌”手表的盒子里,让两只手表紧紧挨着。想了想,她又从画图本上撕下一张白纸,画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嘴里吐出一个圈说:“张红兵,谢谢你。”

张红兵是继父的名字。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写爸爸两个字。

晚上,又是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继父和母亲背对着她站在书桌前,继父的左手拿着那张白纸,右手轻拍母亲的后背。寂静的深夜里,她能听见母亲轻微的抽泣声。

为了弥补自己听不到老师讲课带来的损失,她很用功地学习,晚上还经常要到学校上晚自习。继父便骑着自行车,担当了接送员。学校靠近一条僻静的马路,继父经常在马路边的一棵紫荆树下等她。

那天晚上,她下了晚自习后,如往常一样在校门口见到了继父。继父很高兴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小卖部,冲她比画着手势,说天气热,你想吃冰激凌吗?她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继父高兴地让她在那里等他,自己把自行车一搁,兴冲冲地往小卖部跑去。

犹豫了几秒钟,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数学课本,低头翻看着。她感觉到异常的时候,一辆车已经东扭西歪地向她冲了过来。

一瞬间,她不知所措地呆立着,想要拔腿逃跑,双脚却重如灌铅。然后,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出去,跌倒在几米远的地方。她爬起来,赫然看见继父倒在了她刚才的位置上,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在继父的病床前,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他笑着让母亲拿过纸和笔,写道:“丫头,不哭,一定要听话,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对得起你爸爸和妈妈了。”

她哭得愈发厉害,心想,我以前在他面前真的太不听话了。

继父后来成了瘸子,不仅不骑自行车了,而且转成了文职警察。但是这时她开始喜欢用纸笔与继父交流了,有时母亲与继父使小性子,她总会偷偷给继父支招怎么哄母亲。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和母亲一起,搀着她的手臂去逛公园。

继父去世的那一年,她22岁。

继父是在一次坐公交车时,见义勇为抓小偷,被小偷的同伙在他回家的路上,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偷袭,用刀一刀刺中心脏的。待行人发现把他送到医院时,他已经不行了。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正在别的城市实习,准备实习完后回到母亲和继父身边工作。

她赶回来时,母亲早已哭得不省人事,家里的一切都是年老的外公、外婆在打理。见到她回来的那一刻,外公、外婆哗哗地流着眼泪。她没有哭,也没有眼泪,她镇静地安排了一切后事。

但是,在把继父送进火葬场的火炉时,她想起17岁那年,在校门外的紫荆树下的自己,想起继父那年在纸上写的那句话:“丫头,不哭,一定要听话,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对得起你爸爸和妈妈了。”她突然心痛得无法自禁,就像当年母亲扛着煤气罐摔倒不省人事的那一瞬间,那时候,她才哭得晕倒在地上。

小偷的同伙后来被继父的同事捉住并判了死刑。这当中,她认识了其中一个办案的年轻警察,他像继父一样,身材高大,为了她特意学了手语和唇语。扛煤气罐、修水管,甚至洗碗,男友总是咧着一张嘴,愉快地包办了。

再后来,她和男友结婚了。她把继父送给她的电子手表带到了自己的新房,把它擦得锃亮地放在客厅的酒柜上。丈夫问她是哪里来的古董。她说,是我爸爸送我的。丈夫又问,你有两个爸爸,是哪个啊?

张红兵爸爸。她拿过一张纸,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下这几个字。

母亲仍然守着她的老房子。

有一天,她怀着7个月的身孕去看望母亲,发现母亲拿着一本相册坐在阳台上凝神细看。

是母亲和继父的结婚照。

她站在母亲的身后,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是的,在她和母亲的似水流年里,她们都碰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但是,只有其中一个叫张红兵的男人,左右了她和母亲的似水流年。

爱的天空

“丝丝白发儿女债,历历深纹父母恩。”父母为我们的成长付出了其所有的青春与心血。不要再自私地认为父母对我们的爱是理所当然的,不要再用你的不耐烦来敷衍父母的关怀,多给父母一个微笑、一声问候、一份温暖,让他们也好好收获爱的果实,品尝爱的甘甜。

离异双亲给了我整个世界

◆文/曹杰

他们是一对分手的夫妻,他们从来没有向我说过一句互相诋毁和谩骂的话,他们没有让我因为他们的离异而产生痛恨,更没有让我为他们的分手而自惭形秽。


12岁那年,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一场大的变故妈妈和爸爸离婚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离异很平静。但是我知道,在他们一整夜为离婚进行的交涉和争论中,交织着他们心底怎样深重的酸楚和痉挛。促使妈妈做离婚决定的原因,是爸爸和别的女人发生了纠葛。妈妈说,夫妻因为原则问题分手不算错误。既然两个人死也不会为对方去脱胎换骨地改变自己,也就丧失了在一起生活的基础。为了两个人都能活得轻松和自由一些,还是分开为好,否则,今后发生更难容忍的事情,对谁都不好。

他们的离异,使我的感情指针发生了摇摆。在我的心灵里,我的父母是非常优秀的。爸爸是一位出色的建筑工程监理高级工程师,妈妈是一位预防医学科研人员,他们事业有成,都很受同事和朋友的尊重。他们都很爱我,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爱。我一直为有这样的父母而骄傲。现在,这个骄傲突然破碎了,而且,我认为,这是被爸对妈的背信弃义打破的。我很有些恨他。

在当时,爸爸最大的痛苦,就是担心因离婚而失去我可以这样说,爸爸虽然难免对妈妈以外的女人轻率地抛撒感情,但对自己心爱的儿子,他却爱得毫不动摇。他和妈妈离婚以后,就报名参加了一个出国务工的工程项目,只身到一个发达国家打工去了。

父母离婚,父亲出国,却没有使我从此远离父爱。父亲在离婚后对我这个儿子的一往情深就不必说了;而母亲,为了我能够享受到父爱,表现出了她那母性和人格非凡的宽容与豁达。

父母离婚时,我恰好刚进入中学。一天,母亲无意中看到我填写的一份表格,我在家庭成员栏目中只填写母亲。晚上,我做完作业后,母亲郑重地对我说:“曹杰,你愿意像一个大人那样和我谈谈吗?”我答应了。妈妈问我想不想爸爸。我正犹豫,她说:“妈妈希望听到你讲的是心里话。”

我怀着非常矛盾的心情对妈妈说,我很想念以前的那个爸爸,而对现在的这个爸爸我却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我任性地说,我好像更愿意现在的爸爸是一个已经与世长辞的爸爸。这样,我想爸爸时,能想到的都是他给予我的满腔慈爱,这能使我可以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去怀念他。但我现在想起爸爸心里就很乱,因为毕竟是他伤害了我和妈妈,是他扔下了我们母子。我说着说着就已哽咽失声:“现在,有同学问起我爸爸时,我就说他早死了,参加援外工程时死的,因公殉职。”

妈妈听我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她说,你对父母的离婚,理解得不全面,我们曾经真诚地相爱过,爸爸为了这个家庭也曾经尽心尽力。至于要离婚,是我们都不想凑合着在一起生活,是我们的共同决定。妈妈说,从我们双双做出离婚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双双对你产生了伤害,这个责任,不应该都推给爸爸。妈妈忍住眼泪说:“这些,你长大后就会理解的;而且,还会帮助你走好自己今后的道路。只是,你没有必要因此就记恨爸爸。你爸爸是爱你的,我们离婚,解除的是我们的夫妻关系,你和爸爸的父子关系是永远也不能解除的。你如果能理解爸爸对你的爱,对你,对你爸爸,甚至对我对生活就保持住了一份温暖……”

妈妈郑重地对我说:“你说没有爸爸,你爸爸听了会很伤心,我听了也很伤心。因为,我虽然和他离婚了,但我不认为我们当初是盲目结合的。你有爸爸,只是,爸爸和妈妈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分手了……”

妈妈还说:“让你这么小的年龄就学着理解你不该理解的道理,这是爸爸和妈妈对你共同的愧疚,妈妈和爸爸都不希望你在生活中感到失掉什么……”

那天,妈妈讲了许多。尽管我并不完全理解,但我也能听得出,妈妈是在努力让我摆脱他们夫妻恩怨带来的感情负担,让我理解和接受爸爸对我并没有改变的父爱。

父亲出国打工后只是按时寄来我的抚养费。他不写信,每次寄钱后,就打一次电话。在电话里,总向妈妈事无巨细地打听我的情况。而我呢,就是赌气不接他的电话。一次,他来电话,恰好是我接的,他几乎是哀求道:“小杰,你就不能先和我说几句话吗?”但我还是马上向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喊:“妈妈,他来电话了。”

妈妈和爸爸通完电话以后,对我说:“你让你爸爸伤心了,他在电话里哭了……”

我听了,心里也很不好受。其实,说我有多么恨爸爸,并不是事实。每次听他在电话里絮絮叨叨问我的情况,我心里也酸酸的,很不好受。只是周围的人,尤其亲友们说起父母的离婚,都在指责父亲。我觉得,让我接受父亲的歉意,简直就像是公开宣布对妈妈的不忠和背叛。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恰恰是妈妈让我听到了这些和别人完全不同的道理,恰恰是妈妈在说服我要一如既往地尊重爸爸,尊重爸爸给我的爱。

当晚,在妈妈的建议下,我给爸爸写了一封问候平安的信。我清楚地记得,爸爸很快就给我回了信,那封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心爱的儿子,爸爸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向你真诚地谢罪……”我读着这封信,情不自禁地大哭了一场。

然而,在接到爸爸电话时,妈妈却批评他,不必把自己的感情向不能理解的孩子宣泄,他和孩子的感情,应该是不带任何前提条件的最质朴的父子之情。

以后,爸爸和我之间的通信不断,都是真诚又平和地互相传递着关心和爱护;甚至,我还向爸爸倾吐对于妈妈管教我的有些守旧做法的“不满”。

两年后,爸爸回国了。妈妈又一次无条件地答应了爸爸提出的要求每月和我过一次周末。

因为爸爸重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提出,可以和他一起过周末,但是,我绝对不会迈进那新家的家门。

妈妈却对我说:“你可以提出这个要求,但是不要当成要挟你爸爸的条件,顺其自然吧。我认为你和你爸爸多交流才是主要的,他很聪明,很有才华,比我有社会生活的经验,你能从你爸爸那里学到在我身上学不到的许多东西。”

正是有了妈妈如此的宽容,如此的殷切嘱咐,所以,当爸爸在他的生日前夕,小心翼翼地提出希望我能到他的新家时,我没有让他难堪。他的新妻子黄阿姨,也非常礼貌又非常高兴地接待了我。

第二天,爸爸给妈妈打电话,感动得泣不成声:“谢谢你,是你让我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

我想,他说的是心里话。

在我19岁那年,我以优异的高考成绩考进了北航。

熟悉我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我在学习上,绝对不存在那种像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般非要达到什么目标的心理负担。若说谁在学习上给我的帮助最大,实话说,还是理工基础知识扎实的爸爸。我可以随时为需要请教的学习问题当着妈妈的面给爸爸打电话,可以随时告诉妈妈我去爸爸家了;甚至,爸爸到家里来,当着妈妈的面为我进行辅导,就像吃家常便饭一样。爸爸妈妈的这些做法,成为我的心理如此健康的关键。

我考上大学后,妈妈爸爸还和我一起去颐和园的“听鹂馆”共进午餐,表示祝贺。爸爸举起酒杯就落泪了,他对我说:“你要为你拥有一位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而骄傲。”这时,妈妈也落泪了,爸爸又对妈妈说:“我承认,你是我见到的最伟大的母亲。你是我见到的女人中拥有最伟大人格的女人!”

妈妈却对爸爸说:“你没有使孩子失去父爱,你也是一个好父亲。”

我一时什么也说不出。他们是一对分手的夫妻,但他们都没有把离婚的恩恩怨怨,把他们破坏性的情绪传给我。他们从来没有向我说过一句互相诋毁和谩骂的话,他们没有让我因为他们的离异而产生痛恨,更没有让我为他们的分手而自惭形秽。他们都最大限度地让我感受着双亲的抚爱,都最大限度地使我在心理和感情上保存了亲情的完整……当然,他们也用他们离婚的事实,让我对于爱情、婚姻,多了一份自己的判断和理解。

爱的天空

西方有一句谚语:上帝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所以他发明了父母。父母赋予了我们生命,再用全部的生命给予我们永远的关爱。为了子女的健康快乐,他们尝尽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掩盖了自己多少的梦想与情感。

父亲,一首我没有读懂的诗

◆文/千北

协议书上说明,杨逸远自愿提供自己的一个健康肾供给他的儿子。下面是他的签名,我的名字却是由妈妈代签的。

我的“青春期”从父亲离开开始

我的青春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从杨逸远正式离开我和妈妈那一天算起吧。杨逸远是我的父亲,只是自从记事起,我从来没有喊过他。我想,我对杨逸远全部的情感,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一个源于血缘和基因、植在血与骨头里的字恨。

杨逸远在我读小学时与他的初恋情人重逢,从此他就没有在夜里回过这个家了。

那是个寒冬的夜晚,我已经睡下了。模糊中听见敲门声,然后是妈妈与谁在客厅说话的声音。我本能地警醒,蹑手蹑脚地从卧室门背后往外看,居然是杨逸远。

杨逸远说:“求你了。”

妈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已经有几年你都没提过离婚的事,怎么又突然提起?你和我说实话,也许我会考虑。”

这次轮到杨逸远沉默了,空气沉重得凝固了一般,终于他长长叹息:“她怀孕了,她已经快40岁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一周后,晚饭时妈妈突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我说:“我和你爸爸离婚了。这样也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人了,是这个家的男人。”

我没有如妈妈所愿变成她期待的坚强成熟模样,恰恰相反,我由一个公认的乖孩子突然间变成了叛逆少年。厌倦学习,厌倦回家,甚至厌倦有思想。唯一还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玩网络游戏。那年我读高一,15岁。

在妈妈眼里,原先的我懂礼貌、懂事,帮她做家务,认真学习,这简直就是她赖以活下去的全部依靠与希望。可现在呢?

妈妈哭着追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我想了想回答她:“没什么,青春期吧。”

死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杨逸远听说了我的事。离婚后,他由每月上门送生活费变成了直接往银行卡里存钱。我明确地告诉过妈妈,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所以,当我在学校大门口看见杨逸远凝重地注视我时,我满脸冷漠,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走过。杨逸远常常来,但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我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的表情在发生着变化。由开始做长者状想训斥教育我,变成了愤怒,后来是焦躁不安,再到后来就变成了压抑着的悲凉。

大爆发的时刻来了。那天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单出来了,妈妈被学校通知建议我留级。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做好了思想准备,坐在客厅里等妈妈从学校回来后大哭一场,大骂一次,甚至动手打我。

推门进来的却是杨逸远。第一句话居然是那么耳熟:“求你了。”

我把玩着他的表情:“大教授的儿子被要求留级,觉得面子丢光了吧。”

杨逸远拳头握紧了,额头上青筋凸起。我可不怕他,我已经和他差不多高,虽然单薄了点儿,但我自信力气不会输给他。

杨逸远握着的手居然慢慢松开了。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在你眼里我怎么不堪都不要紧,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女人自始至终都在爱我,她们爱我是因为我优秀。我的无能只在于我没能处理好和她们两人的关系。但是你看看你,你连我的一半都没有,你考得上我当年考上的大学吗?将来会有女孩子爱你吗?所以,现在不是你不想认我当父亲,而是我根本都不想认你这个儿子。”

他摔门而去。我的狂乱青春期莫名其妙地提前结束。

两年后,我以高出分数线20多分的成绩考入杨逸远的母校。报到那天,杨逸远来了。

不等他张嘴,我冷冷地开口了,那是我考虑了几天专门说给他听的话:“不要表功,不要说我是因为受了你的激将法才好好学习,终于考上大学的。你错了。我考上大学是为了长大到跟你没关系。我18岁了,从今天开始,我和妈妈都不再需要你一分钱,我会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们。”

杨逸远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留下一个存折走了,背影蹒跚,脚步散乱。

我撕掉了存折。

大学期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课余还打了两份工。我的状态只能用“拼命”一词来形容,虽然十分劳累但我没有后悔。

然而,我的身体却日渐不适。那都是些说不出口的症状:比如自我感觉尿频尿急,但到厕所却又没有了便意。没有女朋友,却时时觉得身体发虚,全身尤其是两腿无力;我坐立不安,居然跟杨逸远当年一样膝盖和手脚震颤,无法自控。

妈妈带我上医院检查。看看四周,肾病专科少有我这样年轻的小伙子,我几乎羞愧得想要逃出医院了。我躲在医院外花园草地上,妈妈拿着结果出来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我的心紧了又紧,她说:“还好,不是身体器官的问题。医生说,大概是心理疾病导致的植物神经功能障碍。不过,你爸爸说,心理疾病导致的问题更难治愈。”

我一听就冒火:“我生病你告诉那个人干什么?”

妈妈的嘴哆嗦了几下,却没说出来。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妈妈的苦心了,因为找心理医生治疗实在是件太过昂贵的事情,一小时200元。

好在给我治疗的这位博士挺可亲的,他很快就确诊了我的病情焦虑症,并因焦虑情绪导致尿频、尿急、虚脱等诸多躯体化症状。他说,病的起源与你和父亲的关系有关,焦虑很多时候缘于负疚、自责等负面情绪。

我的脑海里蓦然出现了杨逸远留给我的那个背影。

我把血和骨头还给你

如果那位心理学博士说的是正确的话,他的意思是我的身体疾病缘于心理焦虑,而我的焦虑情绪是因为潜意识里我因为自己对杨逸远的态度感到内疚。如果能够消除这种亏欠感,焦虑会消失,身体也会健康起来。

没想到,我很快就面临一个可以彻底消除我愧疚感的机会。杨逸远病了,而且不是小病,是尿毒症,根治的方法只有一种换肾。

谁捐肾给他?他,孤家寡人一个。据说他的初恋情人,不,应该称他现在的妻子倒是情愿,可惜配型不成功。

这个消息是妈妈告诉我的,我敏感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妈,你也准备去给他捐肾?”

妈妈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海一样深不可测,我看不清。我的心一疼,脱口而出:“你别,你应该恨他才对呀。就算要捐,也应该是我去。”

妈妈的眼睛里闪过惊喜:“是吗?你愿意去吗?”

是的,是惊喜。我的心情极其复杂,妈妈到现在还爱着那个负心的男人,甚至超过心疼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子。

手术前,躺在另一张手术床上的杨逸远就在我身边,他轻声地唤我“儿子”,声音是老人般的哽咽。我的心一时酸痛得不行,眼睛胀得疼,但我忍住了,将头转向另一边,没有看他。

我告诉自己,我是在还债,哪吒一样地将骨与血都还给这个给了我骨与血的男人。从此,我将轻松了,自由了,解脱了。

博士的心理分析的确非常精准,手术后,虽然我失去了一个肾,却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好起来了,那些困扰我的症状得到了缓解甚至消失了。当然,这与我没有住校,每天住在家里由妈妈调养我的身体有关。另外,博士开的治疗焦虑症的药我也在继续吃。

毕业这年,我顺利地应聘到一家合资企业工作。工作第一天,单位组织新人体检。

B超间,医生沉吟了一会儿问我:“你做过肾移植手术?”

我“嗯”了一声。医生笑了笑:“看来你病情恢复得很好,抗排斥药物也不需要吃太多,移植到你身上的这个肾与你的身体机能非常协调,应该是血缘关系的供肾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回到家里,我打开妈妈藏在床头的皮箱,里面是一大沓药瓶标签,原来每次妈妈都将抗排斥药的商标撕下,换上抗焦虑的药物商标。我还发现了一张手术协议书,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却关系到两年前我的那次手术。

协议书上说明,杨逸远自愿提供自己的一个健康肾供给他的儿子。下面是他的签名,我的名字却是由妈妈代签的。

突然就泪流满面。

那一天,我正好22岁。

爱的天空

或许父母无法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但他们一定会用另一种方式带给我们一份完整无缺的爱,哪怕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骨与血本是父亲所给,他又岂会吝啬多给你一个要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肾呢?这就是伟大的父爱!愿你把这爱揣在怀里,暖在心底,好好珍惜!

飞翔的黄豆芽儿

◆文/风为裳

没有那些带着爱飞翔的黄豆芽儿,没人知道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酒宴上,我夹了一筷子黄豆芽儿,吃进嘴里,泪流满面。


8岁那年的一天,母亲把炒好的黄豆芽儿端上桌,就捂着肚子躺在了炕的一边。我叫母亲吃饭,母亲说:“你们吃吧,我心跳得厉害。”那是母亲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全家吃完饭,父亲抽了一支烟,问母亲要5元钱,矿上有人结婚,要随个礼份子。叫了两声,炕上没人答应,父亲有些火了,往起拉母亲,母亲软软地倒了下去,全无知觉。

母亲烧过百天后,奶奶把她领进了家门。她的脸很像房前的向日葵,很圆很大,眼睛也大。穿着绿色的呢子衣服,上面用金线绣着俗艳的牡丹花。有些虚胖,没有腰身。奶奶脸上的皱纹笑到了一处:“我找人算了,红霞有福气,她能给咱齐家带来好运气。”

她很不拿自己当外人,三下五除二扒掉我身上的衣服,我害羞地往后躲,她“嘎嘎”地笑:“躲啥躲,小屁孩儿,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妈了。”她把我抱到大盆里,给我洗澡。给我洗完,她又把弟和妹放进盆里洗了一遍。姐姐站在一旁冷冷地看。她去倒水时,姐姐说:“不许你管她叫妈!”我点点头。我们有事时叫她赵姨。

没几天,我就挨了她的打。她炒了黄豆芽儿,我不吃。她给我夹到碗里,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端起碗,把整碗饭倒进了泔水桶里。她伸手给了我一巴掌,骂,你这败家孩子,你爸天天人不人鬼不鬼地挣那点儿钱,哪扛你这么败坏的?

打那一下并不疼,但我很大声地哭。后娘的心就是狠。姐姐站在她面前,大声说,你少在这装大尾巴狼,别以为谁不知道你是“嫁死”的,我们老齐家的事,你少管。我看到她的脸“刷”地一下子,白成了一张纸。

我问姐什么是嫁死?姐没说。没几天,我在邻居的嘴里知道了嫁死就是嫁过来时给买了一张保险,然后就盼着矿上出事,人一死,这些新娘就可以拿钱走人了。也就是说,她嫁过来,就盼着父亲死的那一天了。我听了,脊背发凉,抖得像筛糠。

怪不得她那样年轻就给4个孩子当了后妈,怪不得她在父亲面前低眉顺眼呢。我开始像姐姐一样敌视她,跟她作对,把她那件唯一体面的绿呢子上衣的牡丹花剪出窟窿来;在奶奶面前告她黑状,有的没有的乱说。

终于还是出事了。那个黄昏,矿上的警报尖锐地打断了各家各户刚刚升起的炊烟。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回来时,脚步扭了麻花劲儿,不过,她没有像矿上那些女人那样哭天抢地,她的眼里没有泪。我不知怎么冒出来那句话:“你的命真好!”她瞪了我一会儿,从我身边飘过去,“砰”地关上门。院子里,奶奶和姐姐的哭声惊起了一群群乌鸦。

她三天三夜水米没打牙,也没人去管她。第四天,她打开门,洗了整整一杆衣服。晚上,她包了很多很多的白菜包子,她说,他走了,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一家人都愣了一下,她用的是“咱们”。

放学回家,我看到院子里摆了两麻袋黄豆。她坐在桌子前挑豆子。我睡觉时,她“哗啦哗啦”地用水淘豆子。早晨起来,看到家里的大盆里都是豆子,上面盖了纱布。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说,生豆芽儿;又补充一句,卖了,挣点儿钱花。我沉默了。

父亲活着时,矿上挣的那点儿钱将够吃用,父亲死了,一天三顿饭还得吃。她说,家里的事你别管,好好念你的书就行了。

她伺候那些豆芽儿比伺候孩子还精心,一天不知要看上多少回。好多个晚上,我都被搬动盆子的声音惊醒。灯光下,她搬动大铝盆,给豆芽儿换水。白天,她摆弄那些豆芽儿时,我偷偷掀开盖看一眼,那些豆芽儿像可爱的胖宝宝一样很富态。而她,如银盘一样的脸却瘦了下去。

豆芽儿不知不觉就长长了。她用自行车驮出去,回来时,筐的大肚子就空了。没几日,豆芽儿筐不再空肚子了。满满地出去,满满地回来。她坐在院里长吁短叹,一遍又一遍让我帮着算再降多少钱合适。嘴里还叨咕着,人家咋能卖那么低的价钱呢?我说,该不是从秤上找了吧?我也给你的秤琢磨琢磨。她说,咱挣的是光明正大的辛苦钱,那样的缺德事咱不干。

豆芽儿被她送给左邻右舍,人家给钱,她死活不肯要,说,权当做个广告了。那些天,我看到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嘴角起了很大很大的水疱,像挂了两滴水。

没几日,豆芽儿筐又空了。她说,老二,你猜咋的?那些人生的豆芽用尿素,怪不得又长又压秤呢,今天全叫工商给查了。她说,这人到啥时候都不能坏了良心。

日子飞快地溜走了。姐姐、弟、妹、我和她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她卖的豆芽儿在矿区很受欢迎,她的吆喝也很有意思,她不像别人光喊豆芽儿,而是喊,老齐家豆芽儿!没想到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品牌意识。

我上高中了,成绩忽高忽低。回家时,我常常碰上一个老实的男人在帮她搬麻袋,她让我叫蒋叔。我想,守了这些年,她对这个家也算够意思了。我跟姐姐说,赵姨要走,你别拦着。姐瞅了瞅她,没吭声。话是这样说,可每次回家时,我的心还是悬着。她没走,风雨不误地生豆芽儿卖豆芽儿。有时遇到雨,她差不多就是拖着车子回来。遇上集,三十几里的路,她一个集一个集跟着赶着卖。矿上的人几乎家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地就要摆上一盘老齐家豆芽儿。

她有了白头发,她的手变得又红又粗,她的脸居然成了一条条,再不像院子里的向日葵了。回到学校,我把每天的生活费压缩到最低限度。买2毛钱的馒头就着她做的黄酱吃。想到她吃的苦,我就不觉得自己苦了。我又高又细,像极了黄豆芽儿,我告诉自己说我是有梦想的黄豆芽儿。

都说寒门出才子,我却不是那样聪明优秀的孩子。连着考了3年,我也不好意思再念了。这样的家,能把高中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下面还有弟和妹。我要像姐姐一样出去打工,我想给她买一件好一点儿的衣服。

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站在了我面前。她说,老二,你给姨说,你到底想不想念,如果你想,姨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我不吭声,半晌哭了出来,我说,姨,我梦里都是考大学。

我第四次迈进了高中的门。除了吃饭、睡觉,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她来看我,给我带来满满一瓶子鸡蛋酱,还带来一件新织的毛衣。她说,别省着,身体也要紧。她走时,我注意到,她的鞋后面张了嘴,像一只滑稽的青蛙,每迈一步,它就张一下嘴,她穿的还是那件绿色的呢子衣服。衣服褪了色,剪烂的牡丹花被她用针细细密密地补上了。她到我们齐家十几年了,这件衣服还是她最好的衣服。低头看手里的毛衣,灰色的,很简单的针法,却有好几处都掉了套子。我想,可能这是她第一次织毛衣。

高考结束了,我背着行李卷儿回到矿区。家里空空荡荡,大大小小的盆里是长短不一的豆芽儿。邻居说,老二,考完啦?你赵姨去医院了。我的头“轰”的一声响,急忙往镇卫生院跑。一路上,我的泪不停地流。她贫血,眼睛也不好,躺了两天,挂了几瓶药,就说什么也不住了。她说,那些豆芽儿捂红了,烂根儿就卖不出去了。

我跟她急眼,我让她坐着,我说,你指挥,我来弄。我以为不就是生豆芽儿卖豆芽吗?挑豆子,淘豆子,试温度,豆芽儿长长了,在卖之前,还要挑一次,把豆芽儿上的皮全都弄出去。挑豆芽儿皮很累眼睛,挑一会儿,眼睛就又酸又涩。我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眼睛总是流泪;为什么她才四十出头,就花了眼睛;为什么我的新毛衣,会织漏那么多套子。我低下头,泪一滴滴落到豆芽儿上。

我干活儿,她就在一旁说陈年旧事。她说,老二啊,当年你姐说得没错,我是嫁死的。那时候家里真是穷,连饭都吃不饱,我爹听人家说有这样给矿上做媳妇的,就托人给我介绍。他说,赌一把吧,命好,早点儿拿了钱,你弟能娶上媳妇,你也能再走个好人家。可是,你爸没了,回到这个院子,看到你们,我怎么也下不了那个狠心……我偷偷擦了把泪,接着挑豆芽儿。我去找当初买保险那人,心想拿到钱,也够咱娘儿几个花的,日子就这样过吧。可是,那人根本就是个骗子。我想,这也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好在,老天爷给了我你们几个……她咳个不停,我停下手里的活儿,给她捶背,泪流进我的嘴里,淡淡的苦涩里,却有一点儿温暖、幸福流进了心里。

师范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我去了蒋叔家。那年夏天,矿区里的两大新闻:一是齐家二小子成了矿上第一个大学生;二是齐家的四姐弟给继母找了老伴儿。喝喜酒的时候,矿长说,不容易啊,红霞愣是用黄豆芽儿让咱矿上飞出了凤凰。

我给她敬了杯酒,叫了声妈。我说,是我妈手里那一根根豆芽儿让我有了飞翔的翅膀。是的,没有那些带着爱飞翔的黄豆芽儿,没人知道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酒宴上,我夹了一筷子黄豆芽儿,吃进嘴里,泪流满面。

爱的天空

惠特曼曾说:“全世界的母亲是多么的相像!她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不要执著地去追究你的生命是否是她给的,重要的是她能像一位亲生母亲一样疼爱你。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真情更为珍贵的吗?

爱也悄然

◆文/李换远

生母对我只能悄悄地爱,战战兢兢地爱,也是压抑着将要喷涌出心田的复杂感情去爱。


我们村北口那棵古槐下,原是一座龙王庙的废墟,几十平方米大小的地方横陈着雕有祥云的断石和两尊被敲打得面目全非的石狮。因为这地方靠近路边,且有繁枝蔽空的大树供人们乘凉,那些不能去生产队干活的妇女们常常带着孩子或拿着针线活来这里度过漫长的夏日。

她们中间有位四十几岁的人,个子中等,长得瘦弱,一年四季差不多总是穿着灰色或蓝色的衣服。那衣服大概是在头几年,她还没有这般消瘦时做的,穿起来自然不那么合身合体。尤其在夏天,宽大的衣服套在枯瘦干瘪的身上,就像穿了松松宽宽的道袍,人也就有几分尼姑样。她的脸萎缩了,颧骨高高耸起,布满细纹,再加上颜色的蜡黄,越发显得难看。

我家住在村子最南头,离这里有半里来路,我却经常同邻居的一帮孩子到这里玩。累了,索性趴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每当这时候,我发现这女人总是趁人不注意,用纤弱若纸的巴掌或是破旧的蒲扇遮着眼睛偷偷看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敢大胆直视、不敢长久盯着我的目光,竟流露着深沉的爱怜之情。有一两次,她似是觉出别的女人注意到她在看着我,窃窃私语着什么,便猝然转过脸去,低垂下眼睛,干瘦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很容易使人想起那些做了明知故犯的错事而受到大人数落的孩子。

有一次,我被比我年龄大的孩子打了,倚在树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别的女人骂着那孩子且来哄我,我看得出,她也是极可怜我的,很想过来哄我,好使我从心理上得到安慰。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对身旁的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长吁一声,依然埋下头做她的针线活,不过手微微颤抖着,好半天穿不上线。

日子久了,我常想,她为什么总喜欢看着我,却又不像对别的孩子那般亲热呢?说来毕竟是刚上二年级的孩子,想不深,也不多想,自然探不出其中的缘故。意外的是,有一次她竟然对我亲热起来。那是一天下午,我和几个孩子去村北边的滹沱河里逮鱼。去的时候,我看到她和几个妇女坐在老槐树下乘凉。我们到了河边,玩了不长时间,就听到轰轰隆隆的雷声,接着有稀疏的雨点落下来。我心中害怕,独自跑回来了。当我跑得浑身是汗,快要进村时,看见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她脸上的神情,使我猜出她早看到我从道上跑来,有意在那里等我。

我刚跑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忽然听到她唤我的乳名。那拖长的声音是很微弱的,险些被风湮没,但我还是听出那声音里蕴含着竭力掩饰的母爱。我走近她,她似乎担心着什么,四下里看了看,见远近没有旁人,这才弯下身,用她的衣袖给我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她又捧住我的脸,用我所熟悉的那种慈爱的目光端详着。许是我的眉毛上沾了腐烂的水草或别的什么脏东西,她在端详了我一会儿之后,撩起衣襟,用唾沫湿润了,在我眉毛上轻轻擦着。我分明觉出她纤弱的手指抖个不停。

“你爹亲你不?”“亲。”“你娘哩?”“也亲。”“姐姐们呢?”“都亲。”她给我擦着脸,问过这些之后,脸上如释重负般显出淡淡的笑容。看她那样子,还想问些什么,恰在这时候远处有人走来,她便急忙打开衣襟,从内衣口袋里摸出几块糖。从那糖纸上来看,我知道那是普通的水果糖,颜色说黄不黄,说黑不黑,吃起来有股白薯干的味道。

“拿着吃吧。”她微笑着把糖递给我。那糖不知道在口袋里装了多久,软软的,带着她身体的温热和汗味,揉皱了的纸上沾着层棉花毛似的东西。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还常到村口玩,她有时也像以往那样偷偷地看我,只不过目光同过去比有些异样,呆滞的,流露出内心里深深的忧伤,仿佛有一件本来属于她,为她所喜爱的东西被人拿去了,她想要又不敢要,不要心里又割舍不下,而且苦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要。

这样大约过了一两年,又发生了两件让我忘不掉的事。

一个秋天的假期,我去村北的地里拾柴火回来遇上了她。那时候,村北口是生产队的菜园,种了大片的茄子、白菜、辣椒之类的蔬菜。大概是家里生活困难,为了多挣几个工分的缘故,她才拖着病弱的身子来这里看菜,乡下人叫瞅地,也就是负责赶一赶鸡呀、鹅呀、鸭呀,不让它们来糟蹋庄稼。

我那天见到她时,她正坐在枣树林的阴凉里纳鞋底,因为听到我吼喊着唱歌的声音才抬起头来。那一刻,我发现她的目光格外亮,像是突然间觅见她久寻不得的稀奇之物。“拾柴火去啦?”她问过之后,招呼我说,“你来我这里坐会儿吧,这凉快,落落汗。”我累了,脸上淌着汗,也该歇会儿,且看到她针线筐里盛着一些红枣,极想吃,便把柴筐放到她跟前,自己坐在上边。

“你吃枣吧,刚摘的,不蔫,挺甜的。”她把已经捧在手里的枣倒在我怀里。我一只手捧着枣儿,一只手便拣了枣在短裤上擦擦,吃着。也许是我吃枣的样子很有意思,她那和蔼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我脸上转悠着,还伸出手来捏一捏我的胳膊,摸一摸我的脊背,好像是看我身上的肉厚不厚,使我很难为情。之后,她又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在学校里很调皮,是短不了被老师罚站的,可我没敢说实话,怕她说我是个坏孩子。她听我说在学校里的表现不错,显出很满意的样子。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我赤裸的脚上,不禁变了脸色,也不嫌我的脚脏,一下子用双手捧起来:“这是怎么啦?”我告诉她,我的脚趾在拾柴火时被高粱茬儿扎了,化了脓,不能穿鞋。

她并不松开我的脚,从针线筐里拿出一块破布,轻轻擦着脚趾上的泥,见脚肿得很厉害,又问:“你娘不管你?”我笑着说:“管,可我不听,嫌在家里闷得慌。”她的眼圈湿润了,眼皮连着眨巴了好几下,才没让泪水涌出来。接着,她一边嘱咐我往后做事小心点儿,别磕了鼻子跌了脸,一边从针线筐里拣出块干净的,大概是掩鞋底的白布条,把我的脚趾裹好,用线捆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脸上出现了一种猜不透的表情,犹豫着又把布条解下来:“回去吧,让你娘给你包好,别再沾了脏东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裹好的布条又解下来,回到家里问娘。娘一听,脸色陡然间变得怕人,指着我的鼻子说:“她是疯子,以后别理她!”

那么和善的人,怎么会是个疯子呢?我大惑不解。

就在这件事发生不久,记不清因为什么事惹怒了爹娘,爹打了我一顿,我便使性子不回家。天将黑的时候,爹娘喊着我的名字,从前街跑到后街,从村东绕到村西。我听到他们喊,却躲着不露面,怕爹更生我的气,再打我。

天完全黑了,已经亮了星星。我躲在一家墙角的黑影里,四下里看,很害怕,就走到亮处来,心想万一爹或娘再找过来,就跟了他们回去,挨顿打,总比在大街上过夜好。

我刚在亮处站了一会儿,就见一个人沿着街慢慢走过来。就是在古槐树下常见的女人。只见她一边走一边四下里看,有几次还站到墙跟前的柴草垛那儿寻找着什么。等她走得离我近了,在一辆破废的大车跟前停下来时,我忽然听到她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起初,我以为听错了,再听,果真是唤我,而且声音那般亲切,差点儿使我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

她看见了我,立刻情不自禁地把我搂进她的怀里,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并说早已听到我爹娘在喊我了。我听出她说话的声音跟平时很不一样,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还看到她脸上有亮闪闪的东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催我回家。我听了她的话,沿着一条窄而长的胡同往家里走。这胡同一半被月光照着,一半沉在黑暗中,平时常有狗啊猫的突然从谁家的门洞里冷不丁蹿出来,怪叫人害怕的,所以,天一黑,孩子们大都不敢从这里走了。这天晚上,我光想着挨打的事,忘了害怕,只是匆匆忙忙往前走。当我快走出胡同口时,无意中回头一望,发现有人远远地跟着我。我走进家门,再好奇地往回看时,那个人停下来,片刻后便转身走了。我从那走路的样子,猜出是催我回家的女人。

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因为没多久她就病逝了。然而,那送葬的人群里本该有我,却少了我。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个总是那样关心着我的女人原来就是我的生母!我的生父与养父交情很深,养父多女无子,便把我要了过来,且郑重言明,以后再不准与骨肉之亲有任何来往,亲生父母更不许再认我,无疑是怕我知道内情之后近亲生远抚养。我不敢说这是乡间的陋俗,但它是乡间多少年沿袭的规矩,正是因为这规矩,生母对我只能悄悄地爱,战战兢兢地爱,也是压抑着将要喷涌出心田的复杂感情去爱。

这是一种奇异的母爱。

爱的天空

一种默默地关注,原来是一种奇异的母爱!原来爱就藏在只言片语中!大概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至亲不能相认,但不能相认并不代表不爱,相反的,那位母亲用另一种方式在诠释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无私的母爱。那种默默的关爱,更胜千言万语!

我的母亲

◆文/胡适

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我小时候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小时候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绉绉的。所以家乡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糜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糜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儿“先生”样子,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糜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得面红耳热,觉得太失了“先生”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故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监割”(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田主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树下看小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儿,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口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意儿了。

我在这9年(1895~1904)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的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儿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着做太子会,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里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便失掉了学习音乐的唯一机会。30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儿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来撕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9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毕竟给了我一点儿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便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给我把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门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地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细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23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分之一二。家中财政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便是败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便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便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便拿出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卦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居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发一点儿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儿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骂相打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搭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吓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服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作没听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儿,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到实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的天明时,她便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苦命,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先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时候,我总听得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房门开了,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儿,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送到我母亲床前,劝她止哭,请她喝口热茶。我母亲慢慢停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儿,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来闹气的人。奇怪得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静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儿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家中有事我母亲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是在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9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14岁(其实只有12岁零两三个月)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20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爱的天空

一位既当后母后婆,又当慈母严父的母亲,为子女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使子女纵使没有父爱却一样地沐浴着父爱的阳光。母亲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咽,作为子女的,应尽己所能为母亲带来安慰,用同样的爱来修补这个残缺的家,给母亲以心灵的安慰。

我的父亲母亲

◆文/刘若英

他们没有太多怨恨,孩子也没有怨恨,他们各自试着去爱别人,但始终爱着孩子,孩子也爱他们。


无意间,在老家发现了几本相簿。翻开来,里头整齐存放着的不是照片,而是我父母亲年轻时来往的书信。我也想称它们为情书,但是那个年代的人表达含蓄,你情我爱是不提的,更像是家书。一张张泛黄的纸张,大部分是母亲写的。内容不离生活琐事,偶有岔题的,就是盼着那当海军舰长的丈夫早日归来。这些信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在我两岁时,父母便离异,他们的相处方式我从来没有记忆。这些信自然成了当时点点滴滴的存证。

相互依靠的情义

母亲是韩国华侨,中文程度自然不及父亲。于是我看到,每封母亲写的信上,都会有一个一个红笔圈着的错别字,那是父亲帮她挑出来的,然后又把信寄回给我母亲。我母亲收到后都会在被订正的字旁写上一整行对的字,就像小学生被罚写生字。因此每封母亲的信,都要这样两度易手,家书除了讲讲家中事,也是国文教材。父母俩如此不厌其烦,大约也是相互依靠的情义。及至想到他们的离异,让我不禁鼻酸。

据说他们从未吵过架。我也好奇,每个人都好奇,他们从没吵过架,为何离婚?到了我自己谈恋爱,才有体会,不吵架的伴侣才是要命。父亲是一个过分幽默浪漫的人,天塌下来的事,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以为有比他高的人先顶着。错了一个字会自行补写一行的母亲非常不一样。母亲不能说杞人忧天,但却事事要求尽善尽美。她的每一个今天,可以说都是在为明天做准备。她又要求自己面面俱到,有时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据说我姐出水痘的那一天,她跑去照顾亲戚家发烧的女儿,认为这样才是周到。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死皮赖脸时,另一个可能在怀疑“他是怎么回事”,自然不能说水乳交融。

据大阿姨形容,我妈私底下对我爸,还是那样一丝不苟地周到。当时爸爸的办公室离家只需要走5分钟的路,他中午都会回家稍事休息。如果我妈下午需要帮我们洗澡,她会把毛巾先垫在浴缸里,再用毛巾把水龙头包起来,这样,放水的声音就不会吵到睡午觉的爸爸。但午间无聊的小孩终究会吵,我妈就只好带姐妹俩去台湾疗养院旁的公园玩一个小时,这样爸爸才能完全清静。但这种周到发挥到极致,就是两个人的压力了。我爸回家进门不愿意脱鞋,这对有洁癖的妈妈是很大的威胁,但是她又不忍心改变丈夫的习惯,于是下班时间一到,她会沿着爸爸从门口到房间的路线铺上毛巾,以防地板弄脏。

考验两个人不同的价值观

爸爸的不羁性格,让他在还很年轻时,就放下一片大好前程的海军不做,拿了10万元退役金,开了间“作家咖啡屋”。“作家咖啡屋”,顾名思义,来的不是作家就是文学爱好者,爸爸遇见了,都转身跟妈说“不能收钱”。这样的生意自然是不得善终的。但可能赔了家咖啡厅还不够快意,他接着开了家电影公司。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就挺着大肚子在电影街穿梭,大概自动化身为“制片”之类的。爸爸自己写了剧本,投资了一部据说很前卫的电影,叫《不敢跟你讲》,女主角是归亚蕾。1970年的金马奖,片中的小孩(俞健生)还因此片得了最佳童星奖。但片子上演前,因为内容涉及师生恋而被禁映,可见当时的电影检查对良善风俗的标准定得很严格。拍了部不能上映的电影,自然就不是投资,而是相当于把钱丢进水里。

这些点滴小事不见得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离异,但毕竟一步步考验着两个人不同的价值观。

我还是激动的

不知是生性乐观,或者因为祖父祖母给了我一个正常的家庭教养,我对于爸妈的分离,不能说太过在意。当然,小学一年级的母姐会,有个不识相的男同学笑我是“婆姐会”,还是被我狠狠地踹了一脚。唯有一件事,在我心里倒是称得上伤痕。有一天,爸爸的第二个老婆偷偷对我说:“其实你妈一直认为你是克星,因为你出生,她才跟你爸离婚的。”虽说这话是“后母”说出口的,其斗争心机多过据实以告,但对一个幼小心灵,其震撼不可谓不深。

离开对方之后,他们各自都有新的婚姻,这也合理,那么年轻、那么时髦的两个人,自然应该再追求幸福。只是遗憾,他们其后的姻缘也无法以甜美收场。个中的微妙处不是晚辈的我可以了解,但这么多年来,我倒是没有在我爸妈口里听到他们对对方有任何恶言。甚至每一年我爸的生日到了,都是妈提醒我们的。

老家房子被“国防部”收回后,爸爸只得独自搬出去住。公寓我找到了,也靠近老家,环境是爸熟悉的。但对一个老男人来说,生活上的琐碎事打理起来较费周章。我打了求救电话给妈,20分钟内,她穿着短裤,带着一堆工具,出现在我爸的新家。她戴上老花眼镜,没什么台词,动手帮我爸洗冰箱、刷地板……爸爸站在旁边,福至心灵,突然说了一句:“树兰,谢谢你。”妈头也没抬:“都是为了我女儿啊!”妈的矜持是容易理解的,但在那坚持“周到”的底下,也许还有点儿“曾经同船渡”的情分。

那一天的傍晚我姐姐也出现了,一家四口就这么碰在一起。在我有生的记忆当中,这样的画面从来没有过;虽然来得晚了,空间也不相宜,但我还是激动的。

过后有次我爸打电话给我,问我平常送去的蔬菜沙拉在哪里买的?他找遍了各个超级市场都找不到。我有点儿得意地说,那买不到,因为那是我妈做的爱心沙拉,但我妈出国了,暂不供应!我把此事转告了妈妈,从此她做沙拉都做两份。

时光倒错之感

就这样他们开始有了些交往,妈不在台湾时,爸爸会搜集我的剪报。我若是出现在电视里,两人会互相通电话提醒对方收看。我出国时,我家里的除湿机要倒水,我妈会叫我爸去。回来后,我会在茶几上看到即将出国的妈留给我爸爸的字条,写着要他记得帮我开开窗,买点儿杂物什么的;也会看看同一张字条上我爸的字迹,记载着他何时来何时走,完成了什么……当然,我妈依然偶有错字,我爸不订正了,只是私底下跟我偷偷笑。

有一天,我在路上突然看见他们两个,我停下车说:“哦,约会被我抓到!”他们急忙澄清说是要找新的公车路线,方便去我家……我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有种时光倒错之感。两个人因热恋而结合,生了一对女儿,然后了解多了,不得不分手。他们没有太多怨恨,孩子也没有怨恨,他们各自试着去爱别人,但始终爱着孩子,孩子也爱他们。如果不是太贪心,这样的人生应该是可以了。

以前我真是个克星吗?如果是,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说,几十年过去,我已经修炼成福星了喔!

爱的天空

如何看待父母离异?父母离异的孩子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了吗?婚姻只是两个人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形式,而真正维系一个家的应是相互理解、相互关爱。对于父母的婚姻,多一点儿理解,说不定曾经消逝的家庭温暖会因为父母共同拥有你而复得。

坐在高凳上的母亲

◆文/佚名

我终于明白,母亲坐得那么高,碗端得那么高,是害怕我看见她碗里枯黄的青菜,她把大米饭留给了我和父亲!


渐渐长大的女儿已经能够自己动手吃饭了,椅子上放一张小矮凳,稳稳地坐在上面。我的母亲也辞别了她那张高高的凳子,爱上了椅子,搬来坐在我女儿的身边。母亲总是喜欢把她小孙女的碗优先盛得满满的,全是好吃的。很多时候女儿吃不完,剩下来的饭菜就被母亲倒进自己的碗里,慢慢地吃,倒也其乐融融。

母亲日益苍老,花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但她的爱似乎永远年轻、无声无息又铺天盖地。我常和母亲谈起我儿时的事情,谈的最多的就是吃饭。那时候母亲总是喜欢那张高凳,我则坐在那张刚好够到桌子的矮凳。说到这些,母亲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微笑着而不作答。

我7岁的时候死了娘,10岁时母亲走进我的家门,成了我的后妈。俗语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讨饭的娘”,失去娘的生活够困难的了,但乡亲们说,后娘的心是六月的太阳毒透了。他们的眼睛似乎告诉我,更悲惨的生活还在后面。其实,即使乡亲们不说,书籍和电影中关于“继母”的故事已经太多太多,在母亲走进我家门的一刹那,我就把敌意的目光送给了她。

父亲在乡村小学做代课老师,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母亲来了以后又种了两亩地,生活渐渐好转,但依然会为吃穿的事儿发愁。一间茅草屋,两张破床,家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张传了几代的大方桌。每天,我们一家人就围在上面屹饭。青菜饭、萝卜饭是那时常见又有点儿奢侈的。父亲通常会问我些学习上的事情,而母亲的话不多,坐在一张高高的大凳上,手中的碗也举得高高的,吃的有滋有味。我则被安排在一个矮凳上,刚好够着大方桌。我常常拨弄着碗中的饭粒而无从下咽,心中无比的委屈,要是妈妈在世,那大高凳可是属于我的;可现在……更气恼的是我连她吃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让母亲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机会我找到了一把旧的小钢锯。趁母亲下地劳动的时候,我搬来那张原本届于我的高凳,选择一条腿,从内侧往外锯,直锯到剩下一层表皮。在外面看凳子完好无损,但我知道,稍微有些重量的人坐上去准会摔跟头。那天中午,母亲烧的是青菜饭,先端上的是我和父亲的饭碗,我坐在自己的位置,埋头吃饭,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却又希望发生些什么。母亲端着她的大碗,坐在大高凳上,手中的碗照样举得高高的,依然吃得有声有色。我的计划落空了,她并没有从高凳上摔下来。

我一边回答父亲的提问,一边偷偷把脚伸到母亲的高凳旁,希望把那条断腿给弄下来,偏偏够不着,未能如愿。天生不愚笨的我故意把筷子掉到地上,趁拾筷子之际,脚用力一蹬,“喀嚓”一下,全神吃饭的母亲根本不会想到凳腿会断,“哎哟”一声被重重摔在地上。碗没碎,母亲摔下来的时候尽力保护着它,但碗里的青菜洒满一地,母亲的衣服、脖子里都沾上了。母亲的碗里全是青黄的菜,仅是菜叶上沾些米粒。平时被我认为是难以下咽的米粒,在那一时刻、在青青的菜叶上,却显得那么的生动,又是那么的珍贵!

我终于明白,母亲坐得那么高,碗端得那么高,是害怕我看见她碗里枯黄的青菜,她把大米饭留给了我和父亲!也就在那天,就在母亲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在父亲举起手来准备打我屁股的时候,无比羞愧的我扑在了母亲的怀里,喊出了我的第一声、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妈妈……”

爱的天空

母爱是博大而无私的,而对加倍付出的继母来说,她的爱更是无法用普通的标尺去丈量。她像朴实的黑土地一样,不善表达内心的语言。却用最宽广、最美丽的胸怀去容纳儿女的所有任性和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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