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
我是在春天的一个早晨登上了白云山顶的,站在海拔1462米的高处,我看见东边的鱼肚白渐渐地泛起了红,山腰以下,那散落的布依村寨笼罩在白雾里,鸡啼,狗吠,耕夫吆喝牛的哨子,时远时近。
山岭间,一浪又一浪的绿,荡漾在春风里,到处都弥漫着花的芳香,芳香是从山脚的谷子深处迎上来的,又似乎是从山顶险峰处倒拂下来的,染得整个山,成了香山。鸟鸣也越来越近了,先前还是在山涧里啼唱的山鸟,穿过清淡的白雾,看见了山岭上的人,便邀约似的聚拢到这山头上来了,它们拍打着羽翼,站在刚刚吐出新枝的树梢,一遍又一遍,向你歌唱。不用翻看日历,光凭着这鸟鸣、绿树、芬芳的花香,就知道春天又来了。
沿着那贴在山梁崖壁里的峡道拾级而上,像是踩在了天梯里,这梯石到底铺了多少级,要穿过多少白雾才能够抵达白云山岭,我无法以数量相较,走着走着,只觉得额上的汗珠如雨点横在脸颊,湿润了一个人的心。爬到半山腰,往上望去,却见不透天,一层又一层洁白缥缈的晨雾,覆盖在山顶上,待得人登到了山顶时,这雾,便又褪到山腰里去了,当你俯瞰那一湾连着一湾的村庄时,却又看不见那山底里的来时路了。到底有谁会留恋来时路,大多时候,我们只顾着赶路,匆匆前行,有太多的风景被我们无情地抛洒在了身后。在尘间,我们只不过是一粒细小的微尘罢了,面对这苍茫无疆的白云山,我越发觉得生命的匆忙,生命因匆忙而愈加可贵。
站在山顶上,举目远眺,那延绵不绝的绿岭逐眼而来,像一江波涛,汹涌澎湃。据《明史纪事本末》和民国《贵州通志》记载:明朝建文皇帝朱允炆在1402年的“靖难之役”中,从南京地道中逃出,后由滇入黔,望此山白云而止,遂在白云山落发为僧四十余年。这个远远不及其祖父朱元璋那般喋血疆场而是像极了其父朱标的文弱皇帝,骨子里有太多的儒家精脉,而缺少了统领江山的君王之气。当这个生性柔弱的皇帝的二十三个皇叔(史料记载他有二十五个皇叔,第九和第二十六叔早逝)金戈铁马向他杀来时,他大抵只有狼狈出逃削发为僧来苟全性命,好在白云山下的信男善女们没有对这个流亡的皇帝产生半点歧视或仇恨,而是给予了他皇帝的尊严,至今依然如此。
“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每当后人想起他写下的这些诗句,一种悲怆的酸楚和淡淡的愁绪不禁涌上心来。这些,倒是教我无比地怜惜起建文皇帝来,不,我是哀念起了一个王朝流逝的背影。
白云山的帝王之气,就是这样子来的。虽然这股气息,总是使我忧郁的心结愈发的纷乱。不过这倒也好,毕竟这散落在西南的静美的大山,到底是要让人横生出这股纠缠的心结方才更为合适的。我甚至猜想,白云山上,往日的建文皇帝,他一定是料想到了这山的大美,与今日小城长顺的繁华景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