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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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我坐在窗户边,对着碧蓝色的天空发呆。

时间就这样无聊地溜走,我却什么也不想做。我觉得这样将自己彻底放空的状态很好。这是极其难得的,我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不飘向过去的时间。

快到两点的时候,妈妈来喊我出发去医院。

我应了一声,将头发梳成马尾辫,关掉了房间的空调走出去。

打开大门,热辣辣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那股子炽热的温度烫得人很想转身回到空调房里去。

妈妈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我关上大门坐进车里。

虽然是暑假,但是天气太热了,所以大马路上行人稀少,一路开过去,也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路过。

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后,妈妈就带着我直接上了六楼。这里是神经科,我要见的张医生,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医生上班时间,妈妈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我一个人去敲响了张医生的办公室门。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每次来,妈妈都是在门口等我,让我一个人走进这扇门。

张医生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办公桌上放着几份病历。他坐在靠背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张医生,下午好。”我微笑着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拾雨,你好啊。”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熟悉到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我坐下。

我拉开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最近怎么样?”他翻开我的病历,上面的第一页,病情那一栏写着——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的,我生病了,算起来已经快满一年了。

宫旭的死亡,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刚离开的那一个月,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每次去想,脑袋都像是要爆炸一样。

后来妈妈带我来看医生,就是张医生接诊的。

接受治疗的第一个月,我仍然很痛苦,我每天都在重复那样的噩梦,再后来有好长时间,我又忽然不做梦了。这么时好时坏的,一直到了今天。

我将自己的近况详细地告诉张医生,我对他说起我的梦境,说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觉,说起我对宫旭日夜不停的思念。

我需要对一个人诉说,我不能和妈妈说,生病的这一年也让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唯一能诉说的人,竟然只有坐在我对面的白衣大叔。

他始终带着笑,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这让我觉得安心,觉得他是无害的。

“嗯,没关系,你做得很好。我说过,你需要学会克制。我想你已经学得差不多,快要出师了。”他笑着和我开玩笑,“最近情况不错,我给你重新开药。记得要吃药,不能因为觉得情况不错就不吃药。”

“嗯。”我并不懂他是依据什么来判断我情况好坏的,不过既然他说我情况不错,那么应该就是不错吧。

“张医生?”复诊结束,走出房间之前,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他很有耐心地等我说话。

“28号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我很想去,可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去那里。

张医生和我说过,不要去回忆那些事,任何与回忆有关的东西,都不要去触碰,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逃避就可以不去想的。

那些回忆是有生命的,它们很狡猾,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冒了出来。

“你想去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想去。”

我怎么会不想去呢?

我深爱的少年,这一年就沉睡在那里啊!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那就去吧,去看看。记住,回来了之后到我这里来一下。”张医生没有阻止我,这或许是因为我恢复得很不错。

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好,因为昨夜的那个梦而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走出去的时候,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嘴角在忍不住往上扬。

一年了,我终于被准许去看他了!

回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穿什么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呢?

一年了,宫旭,你会愿意见到我吗?

大脑异常活跃,很多思绪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结果最后,我还是换上了白衬衫和格子裙。

盛夏的午后,有时候会下一场雷阵雨。我出门的时候天还好好的,然而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就阴沉下来。

下车的时候,风卷着满地泥沙扑面而来。

我下了车,在墓园的外面买了一束花。墓园建在树木葱茏的山脚下,一眼望去,满目苍翠,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显得异常圣洁。

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每座墓碑的下面都沉睡着一个人。

我知道宫旭就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个位置。我从第一排一座一座地找过去,最后我终于在最前面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望着这成片的墓碑,目光似乎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我将花放在他的墓碑前,从踏进墓地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一直揪着。

“你好吗?”伴随着我颤颤巍巍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眼中拼命忍都没能忍住的泪水。泪水落在地上,很快浸入水泥地里,留下两点深色的印子,然后消失不见。

“唉,我怎么就哭了呢!真是的,抱歉啊!”我连忙抬起手,擦掉眼泪,“我本来是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的,我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哭啊!”

因为,活着的人是没有资格哭的。

尤其,尤其……

“对不起,宫旭!对不起!可是,我很想你啊,宫旭!你在那边听得到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的胃都拧在一起了……”我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将这一年来深入骨髓的思念和自责倾吐而出。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我想我应该转身逃跑,却怎么也无法动弹,身体僵硬得像打了石膏。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口鼻。我无法呼吸,水呛进我的气管、心脏、每一寸骨骼和血管。

“夏拾雨,你给我滚出这里!”那个女生朝我奔过来,抓起地上的那束花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这一砸,我僵硬的肢体就如同被石头打碎了般,终于恢复了知觉。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我想逃,马上逃走,很多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胃和心脏都在痉挛,脏器在剧烈地收缩,那种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将我吞没。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走。

“等一下,把你恶心的花捡起来一起带走!”她的声音被憎恨填充,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和挖苦,“你以为我哥会接受你的花吗?他根本不会想见到你,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见到!因为——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我飞快地弯下腰,蹲下来。视线模糊,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东西。风越来越急,天空越来越阴沉。

地上那一枝枝散落的,是我买的白玫瑰。

玫瑰的刺扎破了我的手,殷红的血是那么触目惊心。

心脏很痛,宫雅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将我的心扎得满目疮痍。风一吹就能吹过心脏,然后我全部的感知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痛得我无法说话,痛得我怎么都捡不起地上的玫瑰,痛得我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是啊,我是个凶手。

是我害死了你。

对不起!

对不起,宫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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