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种四颗树——答记者问(代序)

我种四颗树——答记者问(代序)

:您主讲的“揭秘《红楼梦》”系列讲座受到很大的欢迎,您为什么要采用“悬疑式”的讲解方式?

:是进行一种尝试。以前《百家讲坛》还没有过这样的讲法,节目组鼓励我试一下。“悬疑式”的好处也许是可以吸引人接着往下收看,但也会让一些希望直接知道结论的人士不满。希望各方面人士对这样的讲法进行评议。《百家讲坛》他们不会都请讲演者用这一方式来讲,我自己以后不管在哪里讲,也不会只采取这一种讲法。

:您曾说过“雅皮、白领可能也不愿意读我的作品,我也不指望这批人来读我的作品”,但现在您的“揭秘《红楼梦》”系列讲座却受到很多年轻人包括白领的欢迎。这是否说明《红楼梦》这样的中国古典名著在年轻人中还是有吸引力的?

:我2005年8月27日上午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签售讲座文字修订稿,发现这次来买书的年轻白领和在校学生成了主体,这是出乎我意料的。我不是科班出身,不是这方面的正式研究人员和教授,只是一个爱好者和业余研究者,我参与这个讲座并不是要观众都来认同我的观点,我希望的是引起人们的兴趣:没读过《红楼梦》的能找来读,原来读不下去的人能产生出往下读的兴趣,读过的还想再读……现在看来,有这样的效果。一位小读者说,他原来只热衷看动漫,现在他觉得《红楼梦》也好看,这位小读者的话让我特别高兴。

:您说自己对于历史和红学研究是个门外汉,说的是外行话,但您从对秦可卿的身世揭密,开辟出一条独特的研究路径——“秦学”,您觉得您的红学研究不同于红学家的价值在哪里?

:上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我们国家改革开放,外来文化,主要是西方文化进入我们的视野,产生很大影响,就文学而言,像马奎斯、乔伊斯、福克纳、博尔赫斯等的翻译文本对作家们影响很大,我当时也如饥似渴地阅读,从中汲取营养,以为借鉴,而且确有收益。但我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定居北京的中国作家,只用母语写作,因此,最应该汲取的营养,最应该引为借鉴的,应该还是自己民族的经典文本,而在所有的民族经典文本里,《红楼梦》对我又是最具魅力的,所以,我是以这样一种心情,这样一种目的,进入红学这个领域的。我自己的写作,一直基本上循着写实的路子前进,《红楼梦》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叙述皆成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所以我要向曹雪芹学习从生活真实升华为艺术真实的本事,学习他将生活原型转化为艺术形象的本事,研究秦可卿的原型,就是在这样的动机下一步步发展过来的。我1993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四牌楼》,就是向曹雪芹“偷艺”的一个成果。这应该是我与正规红学家不一样之处。

:您说过“我知道现在许多平民红学研究者非常地受压抑,因为他们许多很有价值的意见很难发表出来”,您觉得除了红学研究协会之类的官方研究机构,是否还应有其他渠道让民间智慧也能拥有话语权?

:现在在互联网上可以看到许多民间红学研究者的见解。国家拨款的专业红学杂志应该容纳民间的成果。现在已有的文化、文学类刊物和报纸的文化类副刊,应该设立红学专栏,既容纳专业红学家的文章,也容纳民间业余红学爱好者的文章。

:有人认为知识分子研究《红楼梦》是一种文化的腐败和堕落,您认为这样的观点是否过于偏激?

:这种看法是不对的。我在《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一书的《说在前面》里指出:“一个民族,她那世代不灭的灵魂,以各种形式在无尽的时空里体现,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形式,就是体现在其以母语写出的经典文本中。正如莎士比亚及其戏剧之于英国人,是他们民族魂魄的构成因素一样,曹雪芹及其《红楼梦》,就是我们中华民族不朽魂魄的一部分。阅读《红楼梦》,讨论《红楼梦》,具有传承民族魂、提升民族魂的无可估量的意义,而所有民族发展的具体阶段中的具体问题,具体的国计民生,无不与此相关联。我们如果热爱自己的民族,希望她发展得更好,那么,解决眼前切近之事,和深远的魂魄修养,应该都不要偏废,应该将二者人为贯通在一起,不能将二者割离,更不可将二者对立起来。”

:其实您之前就发表过很多关于红学研究的文章,例如《红楼三钗之谜》、《红楼望月》等,但现在走上电视就产生了比原先更大的影响,您是如何看待电视媒体在现代生活中的巨大作用?

:我原以为《百家讲坛》播出时间最不“黄金”,参与一下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没想到引出了这么强烈的反响,可见电视这一传播方式厉害。

:您觉得现在纯文学渐渐被边缘化与电视有关系吗?

:有些关系,但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您发表过关于足球世界杯外围赛的报告文学——《5·19长镜头》,发表过《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现在又把红学研究搞得那么红火。一个是红学家,一个是作家,您觉得这两种身份哪个给你的天地更大?

:我现在只有一个身份,就是退休金领取者。我热爱写作,热爱《红楼梦》,只要身体情况和精神头还行,就会继续写小说、随笔、建筑评论,进行《红楼梦》研究。我把自己这四个方面的写作比喻为种四棵树,不断地把四棵树上结出的果实奉献给读者品尝。我也许会编一本书,书名就叫《刘心武:四棵树》,把近期这四棵树上结的果子摘些给读者尝新,当然,也会收入某些发表较早但被人所忽略,而我自己觉得也无妨再请读者体味的“果脯”。我不喜欢热闹,我企盼安静。这次去《百家讲坛》讲《红楼梦》,又“红火”起来,非我所求。我现在多数时间住在乡下,我觉得只要心灵空间大得令自己舒畅就行了。

:说起刘心武,就必然会讲到您的《班主任》。可现在《班主任》也成了您绕不过去的障碍,一些人动不动就把《班主任》拿出来说事。如果让您站在现在的角度回过头去看,您自己对这部作品有什么评价?

:敝帚自珍。是我生命历程中一个与时代和社会进步吻合的足迹。

:您最近的小说集《站冰》以及像《心灵体操》这样的随笔集还都是贴近现实的,您的小说中多具有社会思考的色彩。您觉得关注社会是不是一个作家最重要的职责?

:不能对所有作家提出单一的职责。社会关注也应该是一个能够包容很多的概念,丁玲的《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和张爱玲的《金锁记》都可以说是有社会关怀的作品。我自己在小说创作中一直体现出社会关怀,特别是关怀社会中的普通百姓,最新的一篇五千多字的短篇小说《偷父》发表在2005年8月14日《羊城晚报》副刊,写一个矿难遗孤在城市里的故事。

:您会不会因为无法推却而写一些约稿,还是一定坚持要有感而发?

:我坚持有感而发,但有的约请也会觉得是无法推却而加以接受,比如您的访问,和应约而写的其他文章一样,您看,我因有感可发才接受,不是吗?

:您高中毕业时就报考了北京戏剧学院表演系,因为政审不合格才没上成。

生活中总充满了这样奇妙的阴差阳错。您从小就对演员这个职业很感兴趣吗?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上也挺有表演天分的?如果您成为了演员,您觉得您会比现在当作家更成功吗?

:我报考的是导演系。我从小就热爱戏剧,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在家里,拿把椅子,用鞋盒毛巾什么的布置成一个舞台,再用纸片剪成些小人,坐在小板凳上,用手动方式让那些“演员”演戏。我想不出来如果那时候真被中戏录取了,后来会是怎么个生命轨迹,反正,《班主任》是肯定写不出来的。我感谢生活,感谢时代,感谢机遇,感谢所有给予我鼓励支持,以及善意批评指正的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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