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和 21岁
清明节放假,室友们都回家了。
有人说,一个人的内心就是以家为圆心,以牵挂为半径画出的一个圆圈。你走了一辈子,自以为已经足以开创一片天地,结果还是发现,其实你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圆圈。从前对此不理解,而在19岁从北方的家乡至南方求学的路途中,在意气风发地规划未来揣摩理想的日子里,我突然懂了。家,就是点燃在黑夜中的烛火,你对它的思念和牵挂同地位无关,同成就无关。
半夜12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寝室,突然感到久违的宁静。我遥想起故乡冬日风雪中绣满冰花的窗前,独自一人读书的时候。生活中总有那么几个瞬间,神奇的,你的现在和过去之间突然闪现某种联系,难以表述,如此清晰。这感觉让你陡然相信世间奇妙而永恒的逻辑,闭上双眼,仿佛触碰到宇宙间庞杂的神经系统,而你就在其间。哲学,就此和生活贴靠得紧密,不小心就窥见了上帝的泪水。
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时光才会逆转。甚至可以听见什么东西在心头流淌,好像是影子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晃——时光——我是从老家滴答的钟表声中知道什么叫时光。于是我又开始疯狂地想念家里冬日午后娇懒的暖阳,想念那群曾经一同欢乐一同忧伤的伙伴,想念放学回家的路上把书包重重地扛在肩上,天真地以为自己扛起了什么担当。
和旧日里的朋友们相聚,听他们讲他们的喜怒哀伤,一下子,就回到那些单纯的日子。多纯粹的日子!多自由的向往!不必为什么事情忧惧,好像一切的一切就在那里,就是应该那样。12岁,捧着一本《读者》或是《青年文摘》,为着几段文字流泪或欢笑,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作家或者诗人,可以怀抱关乎天下兴亡的抱负,拯救什么;以为所有你读到的一切都是你生命里可贵的风浪或是阳光。21岁,再也提不起兴趣买这些杂志了,每天读世界新闻和评论文字,从小情绪的俘虏中脱离,去更现实的地方。
12岁,我在作文里写很多幼稚却执著的话,自以为深沉老成。一遍遍地读,开心不已。而那些笨拙天真的字迹,在若干年之后,沉淀在我的记忆里,我常常不自觉地就被从前的自己所感动。21岁,我读着别人的文章,写着各类课程论文,任凭别人的话侵占了我的思想,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写好之后就不大会再读了。我就这样失去了阅读自己的勇气,学会假装坚强。
12岁,老师是我的偶像,下课后跑过去问各种问题,为的就是离他们近些,看得清楚些。他们的头上,仿佛总闪着光。21岁,期末了可能还叫不出老师的名字。吃饭时坐在老师对面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开口打声招呼,因为不确定老师是不是认识你。
12岁,同桌考试失利,我写了封信,鼓励她振作。每次她考得好我就开心,就像我自己好一样。21岁,行走在校园里,逐渐习惯了庞大跟宏伟,庞大的校园、百人的教室、拥挤的人群……我们都在其间行走,互不熟悉。我不知道再怎么表达,说出那些话。
12岁,我画了很多画,挂在墙上,我的世界就是家和学校,学校和家就是我的天下,每天面对着爸爸妈妈,我觉得自己很幸福。21岁,我不再画画,我的笔尖游走在各类考试的试卷上,我的思想徘徊于电脑和网络……面对着深不可测的偌大的世界,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牵挂。
12岁,为了见一个转学的朋友,我跑到大连的海边去等她。我们俩在大连飘着雨的天空下,和着海声,疯狂地笑着,侃着。许下诺言,为未来作一个粗浅的规划。21岁,我的朋友们遍及世界各地,美国、英国、新加坡、澳大利亚……我不知道是否还要起程寻找。有网络,可以将思念变成屏幕上的几行字,可是我不想。
12岁,被问到梦想,我说,当作家。大人们通常都一笑,说,好啊。21岁,被问到梦想,我说,要不,就当个作家吧。大家都笑,说,算了吧。
12岁,我被图书馆管理员以年龄太小拒绝在成人图书室的门外,我瞟一眼门口的书架,《海国图志》,我因此而站在图书馆门外大哭了一场。21岁,我在图书馆偶然看见了,《海国图志》,只翻了几页就放下了。我突然觉得原本宏伟的理想缩小了。
12岁,遇到沿路乞讨的乞丐,即使没有钱不给钱也会无比辛酸;我在一个断了手臂却写得一手好字的人面前站了一个小时,后来哭着回了家。21岁,无数的乞丐从我身边走过,我没再给钱,也不再辛酸。我知道欺骗的存在,更重要的是,我在他们的眼睛里,再读不到生活的窘迫和害羞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理所当然的博得怜悯。
12岁,我答应我的一位老师,等我挣钱了,就买一辆最好的跑车,带她去北京兜风。我信誓旦旦地说,所以我要努力学习。我看见老师很和蔼地冲我笑。21岁,身边的朋友们都纷纷出去实习、求职、创业,讨论生计。我再没有勇气和老师说,我欠你一辆跑车,一次兜风。
12岁,我做过很多梦,我梦见儿时的院落、高原的牧场和秋日的阳光……21岁,不再梦到开阔的景色,梦里模糊着的,不知道是什么。 ……
12岁到 21岁,时间好像就在眼前那么一晃,却让生活变了模样。
12岁时,我偶尔幻想 21岁是什么样。21岁时,我有些怀念 12岁的时光。(201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