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不丑
牵牛花,家乡俗称黑不丑,也不知怎么会有这种叫法,也许乡亲们太待见它了吧,贱名好养活,害怕它过早地死掉,过去,乡人为自己的孩子也常取个贱名,估计道理相同。
“花者,媚人之物,媚人者殉己。”我的乡亲父老或许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不过没有把它变成白纸黑字,他们通常的做法是,尽人力而听天命。
在门前的篱笆边,随手丢下几粒黑不丑的种子,怕太刻意了,折寿。黑不丑大约明白主人的用意,一春都不显山不露水,在篱笆上慢慢地爬着,柔弱的青藤翠蔓,俯首低眉的碎叶淡绿,没有行人送它注目礼,似乎正合花主人的心意。
春色,关不住,花,总要绽放。
那是夏日的一天,背着书包上学堂的我,突然发现了篱笆上的黑不丑花,在绿叶间,挺起一只一只小喇叭,蜜蜂飞来了,蝴蝶飞来了,蜻蜓也飞来凑趣……心里莫名地喜欢,没多想就摘下几朵来,转瞬,就把它们揉碎,随手抛掉。
我把这一发现,转告了我的同桌二狗子,二狗子对黑不丑花,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令他感兴趣的是那些蜻蜓。中午放学后,便跑到那片开满喇叭花的篱笆前,寻找栖落在花枝上的蜻蜓。每见,都会蹑手轻脚地靠近目标,大拇指与食指做钳状,慢慢地伸向蜻蜓的尾部,然后手指快速一捏,蜻蜓徒劳地翕动着翅膀,又从母亲的针线筐里寻来细线,系在蜻蜓的尾部,放飞。当然,细线的另一头系着粉红色的喇叭花。
那个夏日,蜻蜓,喇叭花,成了我记忆中的关键词,还有一个叫二狗的少年。就是那年的暑期,一大早起来,母亲告诉我,我的同桌二狗淹死了。当时,听了没有太在意,感觉不应该是真的,以为暑假一开学,就可以看到他。可结果是,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像一年后,奶奶撒手离我而去,从此再也见不到奶奶一样。死亡,不再是梦幻般的游戏,不是小伙伴拟作枪杀,让我躺下,然后再爬起来,继续玩耍。
那年的喇叭花开得繁密,一直到开到深秋,蜻蜓飞得很低,在一簇一簇黑不丑的花藤上空。
以后,我是否曾摘过牵牛花送过女生,不敢确定,我敢确定的是,曾送一包牵牛花的种子给一位可人的女孩子,我知道她的家在二楼,曾见过二楼阳台上,有过牵牛花袅娜的身姿,翠蔓上星星点点缀着天蓝色的喇叭花,似向世界宣扬什么,其实,它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听说那个女孩出嫁了,离婚了,单身带着孩子,不知道,她可否还有闲情在阳台上,种牵牛花呢。
今年秋,回老家,家乡变化挺大的,弯曲的泥土小路,被笔直的水泥路取代了,公交车就停靠在村西,顺着水泥路进村,路两边都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洋楼,不过,下了水泥路向村子深处走去,还有许多老土屋存在,我的记忆在那里被续接。很显然,土屋已很久无人居住了,屋前院后,杂草丛生,在秋风里,簌簌有声,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独自开落。
也许它没有去刻意媚人,因而快乐地活着,就是想去媚人,也许没有人有空去多看几眼吧,小学生们都在忙着写作业。其实,这样也好,牵牛花可以享其天年。
文章结束时,忽然想起一件事,牵牛花的结子,黑的称黑丑,白的称白丑。乡人称其为黑不丑,也许有此渊源,我曾言乡人为其取贱名好养活,是我的猜度,一如同桌的二狗,虽起了贱名,却早早地溺水而夭折了。
黑不丑,我家乡的牵牛花,有时,我很想和他吹牛,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