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很有个性。

喜欢它的,每餐必伴此君;讨厌它的,唯恐避之不及。冰火两端,大概是它所散发的独特的气味。撇开其味不说,其实,蒜还是挺可爱的。

小的时候,父亲曾出一道谜语: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撕破。在父亲不断地启发下,谜底终于被我揭开了——蒜。于是,开始喜欢蒜了,觉得它很好玩,剥落如雪片般轻盈洁白的蒜皮,放在手心,用嘴吹拂,鹅毛般在空中飘着旋着,久久不落,逗引着我们追着它吹,庭院便会被童稚的欢笑声塞满,玩腻了,就掰下蒜瓣来互打,满地狼藉。

秋日,栽蒜的时候,我曾凑过趣,翻好的土地,细如沙,柔若面,父亲随手拿起镢头,搂起一条浅浅的小沟,墨线般笔直,不可思议,在小沟里溜上清水,便可栽蒜了,我手拿着蒜瓣,照着葫芦画瓢,结果我都把蒜栽倒了,闹出了笑话。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有首有关乡童的诗: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童孙只是模仿而已,若动起真来,不知情况会如何?

个性十足的蒜,十分讨人喜欢,即便厌恶它的人,心里也暗暗佩服,多少人,把它育成岁月清供,一只青瓷浅缽,几滴清水,随意几个蒜头,室内便有了盎然春意,哪怕你不待见它,随手丢在厨房一角,它也会在某个角落抽芽发绿,“人间存一角,聊放侧枝花”,它的心中似乎有着无尽的春光。

蒜芽成苗,摇曳生姿;苗成起薹,亭亭玉立;蒜头出土,珠圆玉润。蒜苗、蒜薹、蒜头,北方人都这么叫,可到了江南就乱了套,在杭州时,我就曾发过蒙,我买的是蒜苗,偏偏给我蒜薹,真是怪事。不明因何,南方人把蒜苗叫大蒜,把蒜薹叫蒜苗,大蒜头呢,亦称大蒜,弄得初来乍到的北方人一头雾水,用南方话讲,拎不清爽。

蒜在站素菜的行列里,却有着荤的属性,家乡人烧鱼、食狗肉,必不可少。父亲嗜食大蒜,饭桌上,总是不离此物,还以此下酒,辣酒对辣蒜,其味若何?我曾表示疑问,父亲说,谁说酒是辣的,酒到嘴里甜滋滋的,越咂越甜,就着大蒜,酒才够劲儿。不可理解,一如金圣叹所言,花生米同豆干同嚼,有火腿味。

通常情况下,去皮洗净的蒜瓣放入蒜臼之中加盐捣烂成泥,把蒜泥盛放小巧的青花瓷浅之中,加入酱油、醋、香油,北方人吃水饺必佐的佳肴,凉拌黄瓜、海蜇皮、四季豆……菜头必放,而今,大娘水饺店遍布大江南北,虽添加不少其他佐料,不过,蒜泥还是唱主角。梁实秋有一文《菜包》,备料之中蒜泥排第一,不可或缺。把蒜泥均匀地抹在准备好的白菜叶上,然后卷包饭拌菜,双手抱着吃,吃得满脸满手都是菜汁饭粒,痛快淋漓。此吃法,背景应是狼烟四起的大漠,或倚着绵延于崇山峻岭间的长城。

食蒜就是食其味,不过,蒜味往往又不局限其味。我喜欢青花瓷钵之中,作为清供的蓊葱青蒜,我喜欢长于田畦盎然的青蒜,它独特的气息里,有春的意味。蒜是跨年的植物,它和冬小麦一样,从秋走到冬,从春走到夏,历尽沧桑。蒜,也开花,那是真真正正的蒜花,很难得见,蒜起薹时,俗称甩尾,通常在其鲜嫩之时,已被人采摘了,只有侥幸遗漏者,才得以开花,待薹老尾退,蒜花就开了,萼紫花白,花呈蕊状,花落萼开,咧嘴一笑,乳牙般的小蒜瓣,石榴籽一般显露了出来,煞是可爱。

有时,我想蒜的味道,其实就是岁月沧桑的味道,蒜的魅力,便是时光的魅力,大凡遍历世事者,都有其不可复制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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