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蜕庵的书艺

萧蜕庵的书艺

谈书法的,大家都知道有沙曼公、邓散木,却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师萧蜕庵,因为蜕庵逝世多年,人们把他付诸淡忘了。

蜕庵,江苏常熟人,字中孚,别署甚多,如退盦、退暗、本无、无公、罪松、旋闻室主。晚居吴中阔家头巷五号及圆通寺,那一带属于葑门,称为南园,他又自号南园老人。早年参加南社,继入同盟会,掌教上海爱国女学、城东女学,为一时俊髦。

他曾从张聿青学医,擅岐黄术,为人治病,辄有奇效。贫者踵门,免酬给药。著有医书数种,精小学,有《文字探原》,《小学百问》等,皆数十年钻研心得,惜未刊行。又耽禅悦,常访印光上人,有所商讨。更善书法,以学佛故,尝谓:“书道如参禅,透一关,又一关,以悟为贵。”“书法当学而思,思而学,若学而不思,思而不学,皆不可也。佛学由解而疑,疑而参,参而悟。不解不会疑,不疑不会参,不参不会悟,不悟不会成。书法然,一切无不然。”他四体皆工,尤长篆体,教人握管,谓“当懂得力学,以笔尖为重心,大食中三指为力点。”又云:“学书先从楷书入手,以欧阳洵、虞世南为正宗。字得力于王羲之,虞字得力于王献之,羲之以神胜,献之以韵胜,二者截然不同,久审方知。若颜鲁公、柳公权,则为正宗之支流,只供参考而已。”他又于永字八法外,别辟新八法,为理、法、意、骨、筋、肉、气、韵,认为“八法全,谓之有笔有墨,不全,谓之有墨无笔。”那就更进一步的说法了。又云:“写字工夫,不可有滑笔,主要笔笔入纸。”又:“北海书,是拉硬弓手段,宜学其臂腕力,引来控去,旁若无人,才可中其鹄的,若一松弛,则势必不能穿鲁缟矣。”又,“明代书人,以行草著称。故明人只限于帖学,碑学则百无一人,篆隶则千无一人。而明人草书,前惟王雅宜,后则董香光,最后则傅青主。祝枝山、王觉斯,皆魔道也。”又:“一碑须学一百次,方可入门而升堂,由堂而室,由室而奥,由奥而出后门,复由后门而绕宅,再进前门,复从后门出,则整个状况,均得了然。”又:“兰亭、圣教当勤学,十三行亦时时展阅,道因少写而多看,则自能得益。”又:“书法虽小道,要具三原素,一曰书学,二曰书道,三早书法,三者以学为本,以法为末,以道为用,离其一,则非正法也。”

他晚境坎坷,六十诞辰,堂上张联自寿:“醉里一陶然,老我相羊频中圣;儒冠徒饿死,生儿不象始称贤。”其牢骚可知。一度外出,险遭车祸,不久,又倾跌受伤。加之他韬晦自隐,不趋时,不媚势,人罕知其学养与书艺,致一无收入,生活艰困。诸门弟子分散各地,难予照料,而我友陈锲斋,却于岁时令节,有所馈遗,因此,蜕庵与锲斋通问独多。蜕庵于一九五八年五月二十六日病故,年八十有三,锲斋展视遗札,为之泚然流涕,承出示数通,如云:“笔墨生涯,竟尔断绝,朝不谋夕,欲一饱而无从,以此而言,殆无生理,与吾弟(指锲斋)相晤之时,将无几耳。平生纪念之物,只有文百余篇,诗六七百篇,小学三书,日记三十余本,同付灰烬而已。念及此,为之痛心不置。”又:“拙荆撄疾半载,终以困,失治罹殃,于夏历三月初七日溘逝(早于蜕庵前四年)。”又:“窘于邮资,末即复。今年耳益聋,神益败,恐不能度年矣。”这写在明信片上,钤一小像印,秃头戴眼镜,微髭,作僧装。又一明信片:“自去年十二月中旬卧疾,加以倾跌重伤,偃蹇六阅月,今虽起坐,而两足几废,两耳完全失聪,目亦散光,如在云雾,神思恍惚,在世不久矣。往岁嘱我集一联,曾成句而未书:‘能读万卷书,气象远矣;作退一步思,身心泰然。’写至此,目瞀矣。”其艰苦真有出人意料之外者,当时政府当局知而悯之,由江苏省文史馆聘为馆员,馈以馆禄,奈年迈体衰,已不能挽回其重危之生命,那是多么令人嗟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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