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奶奶

1959年:奶奶

星期六回家。过罢年一直没有回家,走路上见紫花地丁已经开花。

进村,几乎不见人,连狗也没有。到家,三间草屋依旧,门开着,也没人。我坐青色的捶布石上(家中已无坐具),边等,边读汇集“大跃进民歌”的《红旗歌谣》(郭沫若、周扬选编),读到“今年粮食大增产,社员堆垛上了天。撕块白云擦擦汗,凑上太阳吸袋烟”,不禁叫绝。

直到日头胡子从西边的茅屋后面支支叉叉伸向苍灰的半空,肚子饿得很扁很扁,才看见奶奶一手提着瓦罐,一手拄着一根粗糙的榆木棍,蹒蹒跚跚回来了,显然一直待在食堂,吃过饭才回来。看见我,好喜欢,忙从屋角的柴灰里扒出两个比手指稍粗的烧熟已经变凉的红薯,让我吃。又提上瓦罐,去食堂打饭。好一会儿,才转回,拿一个比拳头稍大的红薯面掺榆叶蒸成的窝头,瓦罐里盛的是放了干红薯叶的红薯面汤,已经没有热气,走着抱怨着:“叫给两个馍,说死说活只给一个。明明还有饭,叫给两瓢,只给一瓢。吃食一紧,人情也没了。”我吃着,奶奶说,母亲去小郭庄修渠道,一个多月没回家。父亲赶牛车往黑头山水库上送柴火,走三天了。“跃进,跃进,弄得家都不像家啦。”接着,说了很多“大跃进”的坏话。我认为老人家思想跟不上形势,给她讲道理,又想不出她能听懂的话。

万万料不到,仅仅一年后,奶奶就在饥荒中凄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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