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抗议香港观众“瞧不起”《非诚勿扰》,冯导演大抵以为女主角舒淇是大陆和港台通行的一张“美女护照”,理论上已为属于爱情类型的该片打通所有关卡,却忽略了现在任何电影皆是男观众手执买票大权的市场风气。故此,女主角再美也是扶持的绿叶,一枝独秀的牡丹,是能否被本地观众投射的男主角。葛优在香港,看来是名气大过票房叫座力。
从过去香港影坛拿下一哥位置者如四大天王,或两周一成身上,“爱情”之于他们,几乎是上天下海、无孔不入的“动作片”——港产片曾盛产追女仔电影,便是因为大家喜欢看“追”的过程。发动由男性荷尔蒙操控的引擎后,用跑车也好,用双腿也好,银幕上出现各式风驰电掣的男性性幻想,比较之下,似乎没有一部像《非诚勿扰》——如此气定神命闲慢条斯理,以致使人疑窦:葛优真有向对象舒淇发动攻势吗?即使有,招式的名字应该也是“以退为进”吧?心机重,显得这男主角有点老谋深算的“老”,于是出现内地和香港两地男性对自己的幻想的大鸿沟,也是“追女仔”和“君子好逑”在语境上的文化差异:冯小刚的理想自我是“男人”,港产片却更爱Once a boy,always a boy!
“追女仔”电影所庆祝(celebrate)的,从来不是“男人”的求仁得仁——“仁”这个字,是对于人性弱点的超越:狭隘、自私、利己,都可借为了生存之名而被视为无可厚非。但因为“爱”,更明确来说是“大爱”,再卑微的“男人”都愿意奉献拥有的一切。“追女仔”港产片大多只能博女观众一粲而不会被列为浪漫电影的最爱,正因为在当中既找不到理想的自己——有着牺牲精神的女主角——更没有理想的“男人”可寻:既然都把对象当做玩具追求,这些“男孩们”,想必会在把一件追到手后,马上又对另一件蠢蠢欲动。
换句话说,“追女仔”其实是变相对“成为男人”的逃避——不断不断要用“追”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魅力,岂不就是自信尚未完全建立的条件反射?难怪“追女仔”英雄们的死对头往往都是“男人”:他是“小子”,对手便是“公子”;他是穷光蛋,对手便是Mr. Big。由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到周星驰,多少次以击倒身份地位权力比他们壮大的“男人”来替银幕下的男性观众先出一口气,再注射强心针——说他们全是心灵弱小可能流于以偏概全,但香港电影确有长长一张历史名单证明香港男性的“自我”是如何充满矛盾:不想长大,却又渴望威风(被羡慕);不愿意扛上责任,却又享受当英雄(被推崇)。
如是造就了“追女仔”和“抗暴”两种类型片的一脉相通——都是受到外部的刺激和挑衅,男人才被动地有所反应。即是,唯有在自尊与存在感被强烈威胁下,他们才会产生“壁虎跳墙”的自我想象——女仔和地盘都是要“争”的,因为二者都是输与赢、荣与辱的标志。这些标志的得与失,在热衷于“玩游戏”的男孩眼中非常重要,而对于了然于胸的男人却不。
《非诚勿扰》是一部描写“男人”如何试着“谈恋爱”的电影。光是模式——讲多过“追”——便已不是港人的那杯茶。更何况香港已进入“港男港女”时代,以往那套Boys Will Be Boys的活泼俏皮也早已不合时宜?打从一系列《K歌之王》、《烂泥》、《爱与诚》、《无赖》等卡拉OK 歌曲被唱到街知巷闻开始,“怨男”已成为香港男性对自己的主流想象,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脆弱、更无力——以前还有“吉士”(guts)借反抗与他们争女仔的恶霸来振一振男子气概。今日呢?“争”已被改写为他(们)与女性之间的关系的形容词,而且争赢了也不代表真赢了——谁叫“我的老婆是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