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监元、解元而至省元,一年之间,欧阳修三登榜首
国子学是宋初八十年间独一无二的中央官办学校,下设广文、太学、律学三馆,其中“广文教进士,太学教九经,五经、三礼、三传、学究,律学馆教明律”(元·脱脱《宋史·职官》),科目分别对应礼部贡举的各个门类。宋代科举考试科目虽多,但是最为朝廷与世人重视的其实只要进士一科。广文馆既为应进士考试者而设,专门讲授进士课程,士子自然趋之若鹜,竞争十分激烈。欧阳修没有辜负恩师胥偃的精心栽培,在天圣七年(1029)春天的广文馆考试中荣登榜首。这次夺魁使欧阳修信心大增。回想两年前作为随州贡生初来汴京,真有井底之蛙、自惭形秽之感。如今却能在人才济济的广文馆考试中艺压群英,他仿佛看到了锦绣的前程,情不自禁地期待着秋天的国学解试早日来临。
光阴飞逝,转眼间已是金风送爽的季节,国学解试如期举行。国学解试是宋代贡举考试的方式之一,和州府举行的乡试属同一性质,合格者即被荐名礼部,参加来年春天的省试。这次考试中,欧阳修再次以第一名的成绩取得应试礼部的资格,他的内心虽然无比欣喜,却不敢稍有懈怠,毕竟最后的胜负还得等礼部省试及皇帝殿试之后才能见分晓。
因此,不待休整,欧阳修又夜以继日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之中,他常常因为过于专注而忘记了时间。有时夜里读书,不知不觉间天色竟已蒙蒙发亮。这时,他放下书本,走到屋外,深吸一口拂晓的清新空气,放眼暗转的星辰,西落的银河,他仿佛听见如车轮般转动的声音:
帘外星辰逐斗移,紫河声转下云西。九雏乌起城将曙,百尺楼高月易低。露裛兰苕惟有泪,秋荒桃李不成蹊。西堂吟思无人助,草满池塘梦自迷。(《晓咏》)
深秋的早晨,不免有几分萧瑟凄迷,欧阳修的内心却充实而愉悦。他独自边走边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脑海中浮现的早已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南朝谢灵运诗句)的盎然春光……
天圣八年(1030)正月,早春的气息已在寒风中悄悄涌动。各州县及国子学考试合格的士子云集京城,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拼搏即将拉开帷幕。受命主持礼部贡举的是著名文学家、资政殿学士晏殊。晏殊素有“太平宰相”之称,他自十四岁以神童召试学士院,赐同进士出身,一直仕途顺遂,倍受荣宠。他的诗文清丽工致,闲雅有情思,以“富贵气象”而著称。此时的欧阳修,经过胥偃指导和在广文馆近两年的严格训练,时文写作已颇为得心应手,加上读书广博,善于思考,应付这样一场考试自然不算难事。
这一年的赋试题目是《司空掌舆地图赋》。司空是古代官职名,舆地图,即地图,又称舆图。赋题出自《周礼》,欧阳修将题目细读一遍,立即产生了疑问。因为周代和汉代均设有司空一职,而据汉代学者郑玄的笺注,汉代司空掌管舆地之图,而周代司空则不仅仅掌管舆地之图,那么这篇文章究竟是应该赋周代司空还是汉代司空呢?按照当时考场规则,考生如有疑问,可至主考官帘前“上请”。考试开始之后,陆陆续续有多人上请,但他们的问题大多不得要领,令晏殊深感失望。身为主考官,总希望能遴选英才,得人之盛也是知贡举者引为骄傲的事情,可是眼前这些考生……正感失落之际,忽见一位“目眊瘦弱少年”(宋·王铚《默记》)缓缓来到帘前,从容地陈述了自己的疑问,主考官晏殊听后心中暗喜,不禁点头。他说:“我当初出题的意思,就是希望应试者能于细微之处发现问题,这才不算枉读经书。今天这个考场中,只有你一人真正看懂了题目。”
不久省试揭榜,欧阳修一举夺魁。当他以门生的身份前往晏府答谢主考官时,晏殊这才知道,原来本届省元欧阳修正是那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瘦弱少年。
一年之间,欧阳修由监元、解元而至省元,三登榜首,正可谓所向披靡,意气风发,对于殿试状元也是志在必得。三月十一日,省试合格者四百零一人参加殿试,仁宗皇帝亲临崇政殿主持策问,题目有《藏珠于渊赋》、《溥爱无私诗》、《儒者可与守成论》。欧阳修胸有成竹,一挥而就,尤其是《藏珠于渊赋》,有感于当时弥漫朝野的奢靡之风,欧阳修指出“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上行下效,统治者的好恶会深刻地影响整个社会风气。文辞犀利,完全不同于一般中规中矩的应试文章。他日后立朝骞谔,直言敢谏的凛然风骨,于此已可见一斑。
考试之后,欧阳修自忖胜券在握,于是特别置办了一套新衣服,准备殿试唱名时穿。没想到在唱名的前一天晚上,在与几位好友聚会时,他的新衣服被广文馆同学王拱辰穿了出来。王拱辰是太原人,刚十九岁,是一帮朋友中的小弟弟,他生性调皮,好开玩笑。他身材高大,欧阳修的新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滑稽。看着大家惊异的神情,他故意大大咧咧地摆了个姿势,说:“为状元者当衣此。”
惹得大家一场哄笑。没想到一语成真,第二天,殿试唱名,王拱辰果然名列第一,欧阳修则屈居十四。
虽然没有成为状元,多少有些遗憾,但毕竟已是金榜题名,欧阳修内心还是充满了欢喜。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俸禄赡养母亲、照顾妹妹了!他也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师法韩愈、追求自己的文学理想了!
殿试唱名的那天,对每一位及第的进士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三月的汴京东风骀荡,春意融融,新郑门外的琼林苑更是杂花满树、物以人悦。唱名后,朝廷照例在那里为新科进士举办隆重的“闻喜宴”。席上,皇帝亲赐诗作、袍笏,以示恩宠。宴会之后,气宇轩昂的新进士们纷纷题名刻石,打马游街,前有仪仗开道,后有侍从呼拥,真是气派非常!
翠苑红芳晴满目。绮席流莺,上下长相逐。紫陌闲随金辘。马蹄踏遍春郊绿。(《蝶恋花》)
一时之间,汴京城里万人空巷,人们争先恐后一睹新进士的风采,更有许多达官富室之家,一大早便出动装饰华美的宝马香车,争相选择新科进士做女婿,一日之间“中东床者十八九”(宋·彭乘《墨客挥犀》),真是花团锦簇,风光旖旎。
此时,欧阳修的恩师胥偃府上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事实上,早在汉阳初识时,胥偃已在心中选定欧阳修做乘龙快婿,只是当时女儿年纪尚幼,欧阳修也功名未遂,故不想以此分散他的注意力。今年女儿已经十四岁,达到了法定的婚龄,正该趁此喜庆气氛将婚事定下来。于是,在“闻喜宴”后紧接着又是订婚喜宴,二十四岁的欧阳修喜上加喜,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畅快与淋漓。
酒美春浓花世界,得意人人千万态。莫教辜负艳阳天,过了堆金何处买。(《玉楼春》)
他尽情地享受着成功带来的喜悦,尽情地品味着千金难买的大好春光!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欧阳修十分忙碌,亲朋故旧、同年好友,各种各样的宴饮、拜会应接不暇。志得意满的欧阳修没有忘记那些相交于寒窗贫贱之中的朋友。旧友方希则三举进士皆不利,暮春时节,在成功者的欢声笑语中,他却要整顿行李,黯然东归。欧阳修听说后,急忙赶去为他送行。觞行酒半之时,为作赠序,慰勉朋友。
忙忙碌碌中,很快就到了五月,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欧阳修被授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的官职。[1]离上任还有一些日子,他决定先回随州恭迎母亲,同赴洛阳。
辞别岳父一家,欧阳修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回家的路。
[1] 宋代官制分为“官”、“职”、“差遣”三种,前两种是虚位,没有具体实职,为文官迁转官阶,只有差遣才是实际职务。这里的“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即属官名。西京留守推官是差遣,即西京洛阳最高长官的僚属,主要负责审讯罪犯等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