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辆纺车

吴伯萧

吴伯萧(1906—1982),原名熙成,山东莱芜人。当代散文家、教育家。抗日战争时期开始文学创作。著有散文集《街头夜》、《羽书》、《北极星》、《出发集》、《烟尘集》、《忘年》等。

记一辆纺车

我曾经使用过一辆纺车,离开延安那年,把它跟一些书籍一起留在蓝家坪了。后来常常想起它。想起它,就像想起旅伴,想起战友,心里充满着深切的怀念。

那是一辆普通的纺车。说它普通,一来是它的车架、轮子、锭子跟一般农村用的手摇纺车没有什么两样;二来是它是延安上千上万辆纺车中的一辆。那个时候在延安,无论是机关的干部,学校的教员和学员,部队的指挥员和战斗员,在工作、学习、练兵的间隙里,谁没有使用过纺车呢?纺车跟战斗用的枪、耕田用的犁、学习用的书和笔一样,成为大家亲密的伙伴。

在延安,纺车是作为战斗的武器使用的。那是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月,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反共高潮,配合日寇重重封锁陕甘宁边区,想困死我们。我们边区军民热烈响应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伟大号召,结果彻底粉碎了敌人困死我们的阴谋。在延安的人,在所有抗日根据地的人,不但吃得饱,穿得暖,而且坚持了抗战,取得了抗战的最后胜利。开荒,种庄稼,种蔬菜,是足食的保证;纺羊毛,纺棉花,是丰衣的保证。

大家用自己纺的毛线织毛衣,织呢子,用自己纺的棉纱合线,织布。同志们穿的衣服鞋袜,有的就是自己纺的线织的布或者跟同志换工劳动做成的。开垦南泥湾的部队甚至能够在打仗练兵和进行政治、文化学习之外,还能够纺毛线给指战员做军装呢。同志们亲手纺的线织的布做成的衣服,穿着格外舒适,也格外爱惜。那个时候,人们对一身灰布制服,一件本色的粗毛线衣,或者自己打的一副手套,一双草鞋,都很有感情。衣服旧了、破了,也“敝帚自珍”,舍不得丢弃。总是脏了洗洗,破了补补,穿了一水又穿一水,穿了一年又穿一年。衣服只要整齐干净,越朴素穿着越称心。华丽的服装只有演员演戏的时候穿,平时不要说穿,就连看着也觉得碍眼。在延安,美的观念有更健康的内容,那就是整洁,朴素,自然。

纺线,劳动量并不太小,纺久了会腰酸胳膊疼;不过在刻苦学习和紧张工作的间隙里纺线,除了经济上对敌斗争的意义而外,也是一种很有兴趣的生活。纺线的时候,眼看着匀净的毛线或者棉纱从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毛卷里或者棉条里抽出来,又细又长,连绵不断,简直有艺术创作的快感。摇动的车轮,旋转的锭子,争着发出嗡嗡、嘤嘤的声音,像演奏弦乐,像轻轻地唱歌。那有节奏的乐音和歌声是和谐的,优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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