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多情的牧羊女1

第02章 多情的牧羊女1

苍茫的天穹下,空阔的草原上,漫卷着一群羊,羊群里裹着一头牦牛,牦牛拉着一辆大轱辘车,车上坐着一一位牧羊女,牧羊女全神贯注地吹着“咪咪”。

牧羊女叫西戎,十八岁。

这是典型的西部草原。战争刚刚结束。废弃的土城堡和土围子,没人放牧的羊群,惶惶四顾的野狼,使荒原更加萧瑟、悲凉。荒原的空气停顿凝滞,扼息了鹰唳狼嚎、狐啼和西戎的“咪咪”曲。

这里曾是她所在部族的牧区,在战乱中西戎被携往罗布淖尔,那时她才十三岁。挟持的民族在与另一个民族的战争中惨败,西戎乘机逃离,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自己的牧区。她除了带回来满腔的忧愤和悲伤,还有那把一直伴随着她的、父亲赠送的鹰骨“咪咪”。通过这古老的祖传乐器,她回忆逝去的、和谐的游牧时光,回忆颠波流离的飘泊生活,回忆亲族们在婚宴中、丧葬中唱的歌。西戎的血液里有着祖先那种对音乐的特殊敏感和理解能力,她经过多年的磨难磨历,已经能够娴熟地用“咪咪”来表达她跌宕起伏的感情,激愤时,音域高可达九度,似遏止行云;又能自然地滑向低音,似流泉鸣咽,凝绝不通。至于用“咪咪”摹仿牛、羊、狼、鹰的叫声,那是雕虫小技,随心所欲的。

西戎归来时,牧区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群没有主人的羊。西戎认出这群羊的成份复杂,有本牧区的羊,也有别牧区的羊。它们是如何汇聚这里的?她不得而知。牧民呢?全部战死了吗?那尸骨呢?帐篷呢?所有的家什用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迁徙别处了吗?那羊群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些都成了谜。

一个游牧部落经过这里。他们正在迁往西南,被西戎的“咪咪”曲所动,便请她吹了几个曲子。

“随着我们走,行吗?”部落酋长问。西戎摇了摇头。

酋长望着她沉思一阵,又问:“那么,你要什么?牦牛?羊?男人?”

西戎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诚意,说:“我只要帐篷,一头牦牛和一辆车。”

酋长点点头,“好,我给你。不过肃州马上要打仗。你最好躲进祁连山中去。

说完他们继续赶路了。西戎目送到天边。

“也许,我们的部落有一天会迁回来。”西戎想。

西戎修茸了土圈子。她杀几只羊,做了羊皮褥和羊皮被。吃烤羊肉,她开始了漫长的、孤独的、一个人放牧的生活。

现在,她正用“咪咪”诉说她的哀伤。

“咪咪”曲有着浓浓的悲剧色彩。这是西北高原上的先民们,在刀风和阳光高山和厚士、号角和羊群的共同酝酿中,把他们的情感溶于高亢嘹亮的声调里,既表达对天然流浪、自由自在生活的歌颂,又透出对凌架于荒原之上的沉闷压抑状态的一种冲击和反抗。多少年来,迁徙战乱死亡、爱情以不同的性质填充着先民们的精神空间,同时也在他们的咏叹中产生了他们自己的音乐。从西戎笛管里流泻出的,不但有着这种音乐的沉厚积淀,更融合了西域大漠中的某些音乐成份,于是,她的“咪咪”曲再次在先民的牧区响起时,便有了新的韵味和内涵。

沉浸在曲中的西戎并没发现这种内在的变化。羊群漫游到了一个向阳的山坡上。

翻过这座高山,是一片谷地和野草训。有人在那里种青稞、筱麦和荞麦。西戎每次经过这里,都要登上山顶,朝着农耕区和比农耕区更远的地方眺望。她已经熟悉了农夫们耕作时的号子。这些迹象确实在证明:战乱已经远离了草原。那个酋长为啥说又有新的战争呢?

现在,已是晚秋。谷地里没有了耕作的人们和他们的号子。西戎还是上到了山顶,俯瞰山谷:灰蒙蒙的天际银线样的河流,寂静的山峰,平展的田野和低矮的农舍。

西戎正看着,忽然听得旁边的草坑里有声响,以为是野狼,忙抽出刀,转过身看,见草坑里爬着一个男人。西戎提着刀走了过去。那男人脸上现出慌恐不安的神情,眼里流露出褐望和乞求。

“你,干什么?”西戎问。

她很长时间没说过话,声音有些怪。因为她说的不是汉语,那男子怯怯地望着她发愣。

西戎细细地打量这个男人。他的头发散乱,皮肤黝黑。衣衫褴褛,显然是个逃荒的汉人。她用手比划一下:跟我回家吧!

男子懂了。他爬出草坑,随西戎下了山坡。西戎知道他是个难民,叫王圆禄,逃荒时迷了路,误人沙漠,遇上了黑风暴。

他们回到土圈子里时,天已黄昏。

西戎在帐篷里燃起火堆,烤上了羊肉。

男子看见了她胸前挂着的鹰骨“咪咪”,想要看看。西戎递给他。男子拿过,翻来复去看半回,试图吹,没响。西戎要来,吹了一支轻松愉快的歌。男人专注地听着,也哼起了歌。

他的歌调很特别,但有一种成份似与“咪咪”曲的主干音相同。她示意男人再唱一遍,西戎凝神细听完,准确地用“咪咪”吹了一遍。

男人睁大眼睛,激动地,鸣哩嗚啦地说了一串话。接着,他一曲一曲地唱歌,用低沉的调子。西戎默默地记着谱。后来男人不唱了,她才发现他泪流满面。

西戎给火堆上不断地添柴。火堆越来越旺,越来越大。望着火堆,她唱起了歌——

上山的鹿羔下山来(呀),

哥哥的肉呀,

下山者唱上个水来(呀),

山里的牧童哥,川里的西戎姑;

出去的阿哥回家来(呀),

哥哥的肉呀,

回家来回家来看上个妹来(呀),

山里的牧童哥,川里的西戎姑。

男人瞅着被火映红的西戎娇美的脸,被歌的情调所牵引,跟着哼唱;西戎唱罢,他又放开嗓子唱,西戎吹着“咪咪”和。到后半夜,两颗心就紧紧贴在了一起,两种不同的音乐揉合到了一起,两道炽烈的目光燃烧到了起.....

天亮,西戎醒来。她回味一阵昨夜的痛酣,嘴角流出甜甜的笑。她伸手去摸,没有男人的胳膊,只有冰凉的羊皮褥。西戎一惊,睁开了眼。帐篷里空荡荡的。她跑到帐篷外,向四处望,没有人影。

“啊嗽”她焦躁地喊。

没有回声。她又连着喊几声,疯狂地向前跑,跑-阵,她停下了:草原上四面都是路,出了草原就是茫茫戈壁滩,谁知男人去了啥地方?这个寡情的男人!西戎昨晚还想象着重建家园,重新发展他们的牧群呢!在早晨清冷的寒风中,在极度的失落中,西戎吹起了“咪咪’曲,吹奏昨晚男人唱的那些歌,回忆那些梦一般的故事。

第二年,当草原上开满野花的时候,西戎生了两个婴儿。是龙凤胎。她给男的取名叫西匈,女的取名叫拉伊。在西戎生养的那一天,当她进行着痛苦的分娩的时候,一峰白骆驼,并十个男人和八个女人,来到了草原上。

他们听到了西匈和拉伊的第一声啼哭。三天后,西戎找到他们的主人,说:“太阳是大家的,草原是大家的。我不会阻止你们停留在这里,只是,你们会不会伤害我的两个‘种’?”

“我叫马尔罕。我们是受迫害的人,我们不会迫害别人。”

“你们能干啥?”

“放牧、种青稞,还会唱歌。你在生孩子时唱的歌我们听见了,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歌。”

“我唱歌了吗?”

“是的。”

“我不知道,我疼得啥也不晓得了。”

于是,马尔罕和他的人住了下来。马尔罕问西戎:“这神圣的地方,我们该怎样称呼?”

“扎浪。”

西戎接着说:“扎浪有草原,我们可以放牧;扎浪有河流和土地,可以耕种。”

马尔罕说:“我们有力气和意志。”他们开始在沟底河边垦荒。

一天,一个女人忽然发现一群狼向羊群袭来,她急得叫起来

哎哟嗬噢!

阳山里亲成你听着,

湾里野狼下坡了,

蹦着叫着咬羊了!

哎哟嗬噢!

西戎正抱着西匈和拉伊晒太阳,她回答道:

啊啾!

阳山里亲戚你听着,

湾里野狼下坡了,

滚圆的羊群遍地走,

尽着狼吃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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