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倾心见面初

最是倾心见面初

最是倾心见面初,花前忘背几行书。

黄昏却下潇潇雨,醉眼斜看密密竹。

灯半盏,酒一炉,今宵不耐且糊涂。

醒来若问怀中事,眉黛青山定已无。

爱上一个人,从来都是瞬间的情事。

芸芸众生,她就在那里站着,平平凡凡,普普通通。而他,一眼就看见了她,冰冻千年的心,突然在这一刻温润如玉,柔情似水,像桃花般盛放得灿烂。没有徘徊,没有犹豫,没有想过要义无反顾到无可救药,也未曾打算海誓山盟到地老天荒,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如此——天经地义。

一见倾心,才是爱的本质,日久而生的是情,无关乎爱。爱情唯有立根于世俗,方能绽开。虽然纷扰尘世情多爱少,你我亦无法超脱至世俗的世界之外,却也只好心甘情愿地承受。你我,都世俗得死不悔改。

这首词,写的便是这样的一见倾心。

那天的黄昏,天意微沉,失落得如同失恋时的情怀那般阴郁。此刻的阴郁,不似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黑云低压,也不似夜浓如墨的暗无天日,而是一种潋滟的朦胧迷幻,看不见云缠雾绕,看不出山色水光,四围六合的浓淡好似一滴香墨润于清水之中,荡染开来,将天地缭绕。虽是黄昏,却不昏暗,依旧辨得清书上的墨香字迹。时间一长,不免眼目酸涩,他抬头远眺,看到了她,目光再难收回,心绪再难平静。

只需一眼,就此倾心,那该是怎样的绝世容颜?也许,令之倾心的女子,姿色并不出众,不过是冥冥之中,鬼使神差的情怀思动,他向前望去,而她碰巧进入他的视线,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他连她的样子都来不及分辨,紧锁的心扉,豁然打开,畅朗如晴天霁月,冬雪春风。他心静如湖,她的出现是点水的蜻蜓,虽只于水面轻轻一吻,涟漪却一道一道地渲染荡漾,由湖心波及一片碧涵。

他远远瞻望,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呆若木鸡,面容红润,拈花微笑般满足。遇见她,好似春日的午后,穿过碧翠的阡陌,迈过浅青的石桥,沿着湿润的河岸,越过初开的花丛,突然之间,邂逅了一树桃花的灿烂绚丽,猝不及防。神思飘游,要读的书,要诵的文,要背的诗,通通抛却脑后。不是贪恋美人颜色,只是撇不下心跳的感觉,为这一刻,已等去了千年,下一次的轮回,太过久远,怕没了继续等下去的忍耐与坚毅。

微沉的天终于禁不住云的温存呢喃,点点滴滴地落下潇潇的细雨来。雨滴擦过脸颊,清凉却不冰冷,唤醒了花前的美梦。天色竟于无声之中黯淡下来,一缕一缕地与时光丝丝入扣,让人感觉不出它的销黯与沉逝。倾心的女子也早已不知何处。遥望前处,一直以为她在,原来,心中所见不过是她如烟的倩影。仅有那么一瞬划过他的眼帘,一瞬之前,她还未来,一瞬之后,她便已远去,如流光飞逝,再无处去寻觅。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美人何处,引来的情愁该有多少?是一川的烟草,还是满城的飞絮?抑或是梅子黄时,连绵数月的雨丝?

斜卧孤窗听细雨,卷起帘幕,还依稀看得见雨中的修竹,若思恋的心在风中摇曳。意醉魂牵的旖旎相遇,犹是浮动在眼前,虽然没有一句的交谈,她甚至连一丝顾盼的目光都未能施舍与他,但这茫茫人海中的望见,却是千年的轮回。因而,他珍重,他怜念,他不敢忘怀。

夜色渐渐浓重,半盏孤灯照不暖心的苍莽,却可以映出回忆的方向。沿着橘黄的星火,前往记忆的深处,将情思打捞。或许她还未走远,或许她就在隔墙,或许她踏遍万水千山,亦是为了寻找那个一见倾心的男子,或许她熬过时光无涯,就是为了他那一刻缠绵的目光。

酒,原是不愿饮的,可是心神太过清醒,便幻不出她飘如柳絮的轻盈姿态,太清醒,便骗不了自己,便不会相信以后还能再次遇见,还能在茫茫人海当中一眼将她认出。所以,只能用酒来熏蒸浇灌。借酒消愁愁更愁,他要的就是这般效用。多么希望,这一醉,再不醒来,直到天崩石裂,沧海桑田,那时你已不再是你,而我亦不再是我。你生命之中从未有过我的踪迹,我亦忘却了你的出现,你闯入我的眼帘,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我是你前生的孽,你是我今生的债,一见倾心,还不如不见。

清凉世事三更雨,缱绻平生一缕魂。就这样糊涂地睡去吧,死死地睡着,连梦都不要做一个,省得梦中仍是牵连。既然在红尘中等你许久,你却慵懒回顾;任我望眼欲穿,你自匆匆来去,不肯稍作停留,你又何必入我梦中,闲话温存,虚情假意,留下说不尽的相思之累?你可知,我是再世俗不过的男子,你的温存,你的情意,你的相思,我全都认了真,埋在心底,痴等它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为你,与其偷泪余生,我情愿含笑而死。

他趁着酒意,终于在杂思里从容地睡去,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彻夜难眠,没有相思成疾,更没有一睡不起,眠在烟花盛放的好梦中。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他整衣起床,收拾尽心头的凌乱,拿起昨日未完读的诗书,步出屋外。院中几竿修竹,历过三更的夜雨,犹见得劲节挺直,苍翠似滴。竹叶之上还残留着雨痕如露,是宿夜风雨的明证。

天清云淡,被昨夜的风雨洗刷得干净明澈,好似睡醒之后的心,了无尘埃,了无挂碍,山明水秀般风光扎眼。经过一见倾心的花前,落红枯萎了一地,如前尘旧事,即便心存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怜惜,到底是无关痛痒了。眉黛青山的绊绕,都已随风飞去,缥缈于尘世之外的无边荒涯。

再美好的事物,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岁月迁徙之后,爱再深,情再浓,亦会失却一见倾心时的妙不可言。人情的冷暖变迁,若昼夜更迭般不知不觉,无能为力,又避无可避。你我困顿其中,只能勉力承受。守着昔日深沉的情愫,看它一天天变得薄凉,可以抱怨,可以痛斥,但切莫厌倦,或不理不睬。聚散无常,终有一日,因了各式各样的缘由,要各自离开,我不能陪伴你去,你亦无法追随我来。

此后,你我的世界,便是两个天地,一个是开在初春的桃花灼灼,一个是败落秋后的木叶瑟瑟,望尽天涯,再找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到老至死,都不曾忘却最是倾心的见面之初。

人海茫茫之中,他就站在那里,青衣素衫,手捧书卷,端坐花前摇头吟唱,寻寻常常,朴朴实实。而她,一眼就看见了他,似一只蝴蝶翩然入梦,梦中的她和他,化作一对比翼的蝴蝶,取次花丛。只是他太冷漠,太专注,埋头诵书,听不到她心中无言的呼唤,迟迟不肯抬首遥望她一眼。终于她离开,就在她起身转头的一刹那,他却遥遥地望见了她。从此,日夕牵挂。

双手合十,愿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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