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觐太阳神

朝觐太阳神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万多年前或八千年前的整个大西北磅礴的大山里没有任何建筑,没有文明痕迹,山谷深处却生活着到处迁徙狩猎的游牧民族,他们甚至如动物般地漫山遍野地玩或者格斗。男女之间,随时可能发生野媾。

今天贺兰山下的银川,从字义上看,远古时代就有一泓闪着银光的大河流。银川就是一个诗意的地名,是人们叫出来的。但银川在没有建筑街市之前,也是山,只有人和动物穿行的空隙,没有今天被称之为路的路。杂草和树林间,到处有活物。一年春夏秋冬的气候顺应于自然……人和动物时而相互追逐,时而相互厮斗。

这样的生活又是几千年,世世代代听天由命地活着、玩着,本能地生长着、繁衍着。

……

我站在贺兰山下,望着这广阔的石头滩。哪来的这么多硕大的卵石呀?

同行的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说:“待了这么久?发什么感叹?”

感叹不尽。

如今,这里方圆N公里没有什么人烟,这些石头地也种不了庄稼。城市核心在银川,但在远古时期,没有银川这座城,它是遍野的荒林和荒山。而贺兰山却牛羊成群……一支支游牧到此的部落氏族开始划地为营。男人身上都有弓箭,女人都披着草叶。他们白天最大的事业是找吃的,晚上就在野媾时号叫。

原始走向文明的漫漫世代,是他们为华夏这个日后在世界鼎立的民族繁衍……人种在野合中得以进化和融合。

贺兰山原来是人类文化的摇篮呀。

“走啊,你净发呆了,天色很快就晚了,我们还要去西夏王陵呢。”朋友魏东催促说。

此行最初是四人,由魏东领队,马威做后勤保障,还有一名记者朋友随行,最后都是为了我。我早些时候提出要考察岩画,走一走已被人类历史遗忘的岩画圣地:宁夏贺兰山、中卫大麦地等。以后,往上往北越过阿拉善去内蒙古的阴山山脉寻找非旅游点的岩画。

贺兰山已作为一个文化旅游点了,但走马观花而来是为了祭拜太阳神,这具人面太阳神早已成为贺兰山走出国门、走向国际的面孔……从此世界的人们纷至沓来。

或许人类心目中还有神的位置。太阳神在世界范围内都被敬仰。而岩画、崖刻的太阳神唯贺兰山独具文化创意的种族特色,只从图片上看是难以平息好奇心的,所以我们来了……

据说这岩画中男性的脸反映了后来父系社会对男性的崇拜!有国际地位的太阳神像,也是贺兰山岩画里绘制地点最高的一幅,离地面二十多米,是远古先民对太阳崇拜以及神性意境的擎祀!

在景区内有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上有红岩石的碎片或贺兰山体风化掉落的石块。贺兰山的山势有一种奔行的趋向,那么一致地倾斜于东方。犹如大海的固体雕塑,浪群的集体奔向仿佛定格于一万八千或十几万年前的一次海啸到来的瞬间!

太壮美了,贺兰山。

我停了脚步和同行者们一一握手,感谢他们陪我此次旅行。你知道吗?人的一生可以许多次说:等有空去看看。可是“空”等了一生也没“空”。

而我能活着见到贺兰山,接近它的气息,使我有一种恢复神智的轻盈感。我开始在山谷、河床、石砾堆疾步奔跑。手中的相机不停地拍摄,看见什么,就对同行者哇哇大叫,他们见我如此孩童气,也笑出了声。

魏东的相机更专业,技术比我高N倍,我要求他多帮我抢拍一些入他眼的镜头。看见山体上的任何痕迹也多拍一些……他又是老户外运动员,在山路上蹦上跳下地不知疲累。记者的情绪也不低,嚷着要魏东把捡到的漂亮的小石块送给她。

他们在河床上捡拾到的红岩石片,犹如缩小版的岩画,真好看。难怪他们一下子全去了河床。

在太阳神的位置,魏东给我们一一拍了照。每个人的手机也反复拍了。

这是什么人的杰作?一万几千年以后被世人瞻仰、祭拜和凝视。太奇妙了,这样的创作这样的人神合一的想象居然远在还没有文字的史前,他们是何等的有慧根!

有一个伟大的部落在贺兰山下诞生,有一个伟大的神巫统领着这个群体,有一群骁勇善战的骑士,手执弓箭,在山林间奔驰……他们最频繁的事就是祭祀。祭天地、祭鬼神、祭祖灵、祭大自然所发生的奇异天文和地理。这些大事由神巫带领大家忙碌,或许是几日几夜地备肴,牛、羊、鹿,以及部落能找到的世上最珍贵的礼物,他们毫不吝惜地先奉上祭祀。

他们自己的食物都是祭后的分配。

他们崇拜神灵,视生殖为神的力量。他们酷爱草原,那里有他们饮用的水和牲禽……他们最大的信念就是活下去,而且活出力所能及的快乐。于是他们为祭祀起舞,为生殖起舞,为交配为获猎为……他们找到了人类最初的乐趣!

贺兰山是一片很大的疆域,沟沟谷谷众多,几乎古人类在每条沟谷都有庆典活动和祭祀记载——以岩画记。

我们走出景区一段路,往右边的山谷走,无奈山路被封锁了,要通过它们没有当地放羊人带路几乎不可能。要真来驻扎考察,必须有足够的户外装备和食物,还要耗上一段时日,才可能找到岩画。

下一站是中卫的大麦地。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地名,但是一到中卫通过司机一说那就等于大海捞针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大麦地岩画,对大麦地的地名也仅知道一个大概方位。司机也是有缘分的人,他认识当地一位腿有点瘸的牧羊人,可惜此人现在县里打小工,若叫他赶回乡下来要坐出租车。我们马上说,只要是能找到大麦地,车费好说,司机说:“那我也耽误了。”我说:“司机大哥,不管怎样的结果,今天的损失我都给你算。”这才让他从精神上和我们为伍了。

我们就在不知何方是“大麦地”的一个县级公路的十字路口等待,等县城的牧羊人坐出租车赶来。这边的司机一直为找他,让他坐出租车以及答应他的费用报酬等而通着手机。

苍天还是开眼的,让我们终于等到了牧羊人。他的腿确实一拐一拐,但走的速度一点不比我们城里人慢。

我们一行已经发展到六人,所以两辆车在牧羊人的指点下往太阳落山的方向疾驰。

荒无人烟的山峦……好像这里有什么金属矿藏。山谷间只是通道,根本没有路。荒山上为防风沙,种植的只是一撮撮的骆驼蓬和沙棘草。而我们看见过的一簇簇粉红色的草团团,却早已离我们远去……越往深处走,越是一片荒芜。

没有这位残疾的牧羊人指路,谁可能在这山缝里找到这路?不敢往里走呀。

终于看见一个水泥墩上的石牌:大麦地岩画保护区。大家风尘仆仆地往山坡上奔,我一口气跑到山上,捡起一块铁锈似的石块说:这里有铁元素呀。牧羊人说是的,这是铁石。本来小时候跟他父亲放羊来过,以后从未来过了,也有几十年了。

“那里有岩画吗?”

他望了望夕阳说:“小时候就见过,有的呀。要找那种突起的石头。”

我们开始往突出的山尖跑……跑了好几个山头,夕照的天边渐渐更红了。

那天,我漫山地奔走,一个是时间在迅速地跟着夕阳私奔,我怕天黑一点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一个是这个山冈到另一个山峦,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起伏……牧羊人又走得快,他还时不时地弯腰在骆驼蓬旁捡拾一种叫“发菜”的黑乎乎的东西,我一直盯紧了他。

我问:“已经走了十来个山头,怎么一点岩画的影子也没有?”

他疑惑地看着稍远的一座山说:“我们去那里看看。”

“那还不快走。”我又跑了起来。

同行的人中有人跑不动了,魏东指着我的背影说:“你看他,六十出头的人,像个老头子吗?”

终于在一座城堡似的悬崖上看到了岩画,先只看见一组模糊的东西,但是整个悬崖太陡,幸亏还不高,十来米。低处只有几米……这些人加起来有十几只眼睛,接下来只听见起伏的叫声,都有发现,而且越发现,图式越分明,岩画也更复杂。从简单的图案仔细往崖缝里找,一组一组的狩猎图、野马和射手图,最大的一幅图更为精彩:一只庞然大虎,它的周围有人影了,还有其他动物。魏东以不同角度拍。我试图打开矿泉水瓶,喷些水让它更显现……一群人终于兴奋起来,忘了饥饿忘了疲劳,忘了在什么地方,仅知道我们是看见了几千年前的古人笔记。

如同他们刚走,我们后脚找寻而来……

寻找到远古先民的手迹就是听他们说着神话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太久了。我们还算赶上了,再过些年这些根本没有任何保护的文物,真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会完全风化,到时我们或许会后悔。现在还没有到后悔的时候。

牧羊人答应我,一群人到他的家里宰一只羔羊吃。我告诉他,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者,他口述了孩提时代看见岩画的惊奇。他比那些考古专家早发现二十年。

从岩画地开车到他家,也走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放羊人从家出发去大麦地,羊群慢慢地移动,需要两个多小时。因为天太黑,到他家已经看不清羊群了,只见屋门口一大堆玉米和蔬菜。

牧羊人把山上捡来的发菜交给大家重新挑拣,做了一个汤。羔羊肉煮了一大锅,我们吃得十分欢快。

大麦地的岩画也是与内蒙古交界的疆域,时间仓促,而且我“连累”了这么多朋友,不敢再往深去了,但我暗暗地决定了,不久我会重走一趟寻找岩画的路,从这里还要跨过内蒙古,一直到阴山。阴山下来再西去,走到阿尔泰山脉。

整部岩画史可能就是史前史的核心。它让我们追根溯源地找到几万年前,祖先与神对话的山头。

2013年11月据笔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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