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弁言
《屈子章句》七卷,劉夢鵬撰。劉夢鵬,字雲翼,號海亭,清蘄水(今屬湖北)人。乾隆十六年(1751)辛未科進士,官直隸深州饒陽縣知縣。饒故多奸猾,夢鵬緝之力,案無留牘。緩徭役,免浮税,興學賑,造士撫民,循聲卓著。後以丁艱歸,留心著述,尋卒。
夢鵬父名文選,贈文林郎,弱冠入泮,性謙退,不尚聲華。友愛諸弟,足不入城市,爲諸生有聲,督學張會以優行舉。生子五,皆教之成名。長祚禹,登乾隆癸酉(1753)賢書,甲戌(1754)明通。夢鵬乃文選之第三子也。夢鵬子光,爲邑諸生。子光、光鑑,姪光鑾、光銘共同校勘其著作《屈子章句》。
劉夢鵬雖强年遽逝,未竟其才,然仍著有《春秋義解》十二卷。其論春秋大旨,推本公穀。謂公穀比事屬辭,義不詭於儒者。又著有《屈子章句》,同録於《四庫全書總目存目》。
由《屈子章句·屈子序》知,該書成於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八月,時夢鵬正於直隸饒陽官署。夢鵬感慨曰:“屈子之志,苦矣。”而其揣摩屈子之志,亦苦矣。自言:“予於是書反復紬繹,晦明風雨,性情相深,歌泣與俱,匪一朝一夕之故。”“夫人之不同,豈無居同處,習同業,日夕言語相酬對,尚有未盡得其隱微者乎”,然“亦有相知莫逆,間阻關山,十數年不得晤,而道路忽聞其人近所行事,可以直斷其有無,不拘牽於時俗之訛誣,以曲合其人之本志者,則苟求其志,又安必其覿面也”。夢鵬於屈子,當屬后者,雖未覿面,然屈子“翛然潔耶,煢然孑耶,佩玉玦行蹩躄耶,貌癯然若枯朽,神朗然其秀澈耶”之風貌早已深入劉心,故不禁自詰、慨嘆:“屈子乎?屈子乎!吾得而遇之。”既與屈子深相契合,心有戚戚,“夫屈子以深仁篤摯之性,抒其幽憂蹇産、呼號不應之情,孝子仁人之所以用心,千載下猶得見之……其遇《小弁》之遇,其志《小弁》之志,又何間然乎賈生痛哭激己!”又有感於“是書各本異同頗多,而序次亦復凌亂無紀”,故“考其沿誤,訂其編次,務求其安”,毅然爲之作注,“雖于屈子之志,未敢自信脗合,亦庶幾令後之讀者明於所遇之不齊,不復懷‘忿懟沉江,露才揚己’之疑,則於屈子亦未必無一當也”。故撰成獨具一格之《屈子章句》一書。
《屈子章句》之最早刻本爲清乾隆五十四年己酉(1789)藜青堂刊本,其後有清嘉慶五年庚申(1800)藜青堂重刊本及據此本重印之務本源印本。《屈子章句》雖幾番重刊,然與原刊無大異,流傳亦不廣。
《屈子章句》通行本爲清嘉慶五年庚申(1800)藜青堂刊本。此本爲2008年廣陵書社《楚辭文獻集成》、2014年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楚辭文獻叢刊》影印。因此本後出,少有己酉本漶漫不清等問題,且通行,故此次校勘以此本爲底本。庚申本扉頁上方横向題“嘉慶五年新鐫”。首行頂格題“浠川劉夢鵬著”,次行題“屈子楚辭章句”,又次行下方題“藜青堂藏版”。卷首爲劉夢鵬《屈子序》,次謝錫位《序》,次目録:凡七卷,次《屈子紀略》,次注文。每卷先綜述撰寫背景,再列出目次,繼而考述屈子生平,最後作注,條理明了。四周雙欄,單頁八行,行二十字,花口,單魚尾。注在正文之下,小字雙行排列。
通行本之覆刻本務本源藏版《楚辭燈章句》,扉頁首行頂格題“浠川劉夢鵬著”,次行題爲“楚辭燈章句”,誤,又次行下方題“務本源藏版”。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目録據劉氏自序復題爲乾隆二十五年,該版當於嘉慶年間由務本源重印。
通行本祖本即清乾隆五十四年己酉(1789)刊本,中國科學院、北京師範大學、清華大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柳田文庫等館藏。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己酉本兩本,各四册,裝訂分卷不同。一本分卷爲《離騷》,《九歌》與《卜居》,《天問》與《招魂》,《哀郢九章》與《懷沙賦》;一本分卷爲《離騷》,《九歌》《卜居》與《天問》一部分,《天問》一部分與《招魂》,《哀郢九章》與《懷沙賦》。1997年清華本爲《四庫存目叢書》影印出版。清華本、柳田本均有缺漏。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曰:
扉頁題“楚辭”二字。横眉署“乾隆己酉年鐫”六字,左署“浠川劉夢鵬訂”,右署“藜青堂藏版”。并書坊廣告一則,曰“春秋義解劉氏合稿嗣出”。次承以謝錫位理堂己酉《序》三頁,半頁六行,行十六字。仿宋體。次承以乾隆二十五年庚辰劉氏《自序》八頁。半頁六行,行書。次爲目録二頁。“屈子紀略”二頁。即承以“章句”正文,署“浠川劉夢鵬云翼氏訂,男姪光光鑑光鑾光銘同校”……每半頁八行,行二十字。單欄。
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列乾隆己酉五十四年藜青堂本、嘉慶重刊本(務本源版)、嘉慶五年庚申藜青堂刊本。毛慶《楚辭著作提要》據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亦列乾隆五十四年己酉藜青堂刊本、嘉慶五年庚申藜青堂重印本、嘉慶五年重刊本、1997年《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另,中國科學院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目録據劉氏自序題爲“清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藜青堂刊本”,因諸本均有乾隆五十四年謝錫位序,故推斷此本不當早於乾隆五十四年。清乾隆三十年乙酉(1765)刻本,諸館無著録,獨載於《五百種楚辭著作提要》,疑“乙酉”爲“己酉”之誤。
《屈子章句》之特點與價值主要體現在:
一、綜合運用多種釋義方式。
釋義多用單字或詞語,言簡意賅。如釋《離騷》“衆皆競進以貪婪兮”曰:“競,爭也。婪,貪也。”釋“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曰:“姱,美也。練,簡也。要,道要。顑頷,飢困貌。”又如釋《山鬼》“留靈修兮憺忘歸”之“留”,曰:“留,猶存留,‘數化’反辭。”
若干詞語或事例於前篇已有注釋,即隨篇指出,不再贅釋。如上舉《山鬼》例,劉氏曰:“靈修,解見《離騷》。”又如釋《天問》“羲和”,曰:“羲和,解見《離騷》。”再如釋《惜往日》“聞伯里之爲虜兮,伊尹烹於庖”曰:“伯里,伊尹事,辨見《孟子》。蓋戰國時多爲此語者。餘並見《離騷》《天問》。”
釋義多指明與前文之關係。如釋《山鬼》“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曰:“采三秀,本前‘折芳馨’而言。”“磊磊,多石貌。蔓蔓,草糾結貌。本前‘路險難’而言。”又如《惜誦》“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賤貧。事君而不貳兮,迷不知寵之門”,釋曰:“在朝爲其事,故曰‘事君’;既放,徒有其心,故曰‘思君’。”再如釋《抽思》“與美人之抽思兮”之“抽思”,曰:“抽思,翻覆思也。”將抽象之“思”化作形象生動之狀態、動作予以表現。
釋義呼應主題。如《悲回風》“聲有隱而相感兮,物有純而不可爲”,釋曰:“適聽回風之聲,動己無窮之感。蕙生非時,不免摇落,雖有其美而終不可爲其如此回風,何哉?”回風繚繞,更顯悲情。
釋義運用多種修辭手法。如用對仗,《惜往日》“何芳草之早殀兮,微霜降而下戒”,釋曰:“芳草之殀,霜戒故也。忠賢之死,讒張故也。”用對比,《離騷》“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猖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釋曰:“言堯舜耿介,道者正也;桀紂猖披,則異路之趨矣。”用反襯,《離騷》“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釋曰:“進而不入可以無尤,退而自治可以遂初也。”用比類,《涉江》“齊吴榜而擊汰”之“吴榜”,釋曰:“吴榜,榜名,蓋仿吴人之制爲之者,若云曰‘越舲’之類。”另,劉氏化用詩歌常用語,如《悲回風》“糺思心以爲纕兮,編愁苦以爲膺。折若木以蔽光兮,隨飄風之所仍”,釋曰:“多愁嫌晝永,懷哀畏漏遲者也。”“晝永”“漏遲”,富有詩情。用典,如《悲回風》“穆眇眇之無垠兮,莽芒芒之無儀”,釋曰:“登望故國,觸目生哀,而見其狀如此,黍離之痛也。”典出《詩經·王風·黍離》。
釋義善用動詞、虚詞、感嘆詞等,增强表達。用動詞,如《離騷》“忽奔走以先後兮”,釋曰:“忽,急起之辭。”將“奔走先後”之動態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又如《抽思》“道思作頌,聊以自救兮。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釋曰:“原因敖辭不信,委美不完,痛苟芳之難持,傷靈修之數化,煢煢南行,而思獨立不流之賢,爲之作頌,如下章云云也。”“痛”“傷”連用,使痛者更痛,傷者更傷。用虚詞,如《離騷》“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釋曰:“延佇將反”,“故反顧而又游目也”。“故”字之妙,思緒順暢。又,“往觀四荒,則游目之所及”,“則”字承意,如順流而下,語義貫通。“余以蘭爲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委厥美以從俗兮,苟得列乎衆芳”,釋曰:“言己先以蘭與己同類,豈知無蘭之實而徒襲其貌。今且自棄,厥美以從俗,則其先貌爲蘭者,不過苟且列於衆芳而非真能芳者,又何可恃乎。”“豈”“且”二字之用,屈子情態即刻活靈活現。用感嘆詞,如《東君》“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釋曰:“鳴呼,報怨雪恥,原何日忘之哉!”此處,“嗚呼”“哉”連用,全然描摹出劉氏對屈子絓結在心之意念。
二、立足《楚辭》文本,多引典籍,既引《楚辭》以釋之,又引其他典籍,相互印證。
引《楚辭》,或以他篇釋,或以同篇釋,内理相連,情感相融。引用他篇釋,如《離騷》“余既不難夫離别兮”之“離别”,釋曰:“猶《九章》所謂‘離異’。”“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釋曰:“猶《九歌》所謂‘心不同兮媒勞’也。”又如《大司命》“折疏麻兮瑶華”,釋曰:“疏麻,神麻。瑶華,玉英,即《離騷》‘紉蘭蕙’‘折瓊枝’之意。”再如《天問》“薄暮雷電,歸何憂?厥嚴不奉,帝何求?”釋曰:“屈子洞鑒千古,慨息時衰,因以自訊而悲也。薄暮雷電,猶《山鬼》歌所謂‘雷填雨冥’,指其景爲言者也。嚴,嚴譴也。言己重遭嚴譴,不能善承王意,放斥在此,皆己之咎,於天又何問乎?”用《山鬼》“雷填雨冥”釋《天問》“薄暮雷電”,極言處境之惡劣,可謂形神俱佳。引用同篇釋,如《離騷》“何不改乎此度也”之“此度”,句内釋曰:“即指‘不棄穢’者而言。”又如《抽思》“望前聖以爲像兮,指彭咸以爲儀。夫何極而不至兮,故遠聞而難虧”,釋曰:“像、儀,並法則意。虧,缺也。此承上句‘願蓀美可完’之意而言也。”釋言“承上句”,即“何獨樂斯之蹇蹇兮,願蓀美之可完”,氣脈通暢。
引其他典籍。引《易經》,如《雲中君》解題:“《易》曰:‘雲從龍’。”《天問》“何闔而晦?何開而明?”引《易》釋曰:“闔户謂之‘坤’,闢户謂之‘乾’。”引《尚書》,如《天問》“僉曰何憂?何不課而行之?”釋曰:“下二句述四岳舉鯀之辭,即《書》所謂‘試可乃已’者也。”釋“伯禹復鯀”,曰:“復,修其業也。《書》曰‘既修太原’,蔡《傳》以爲因鯀之功而修之者也。”釋“蒼鳥群飛”之“蒼鳥”曰:“今文《泰誓》作‘流爲鵰’。蓋狀鵰而色烏,所謂‘蒼鳥’也。”引《詩經》,如《大司命》“紛吾乘兮玄雲”之“吾乘”,釋曰:“猶《詩》所謂‘我車’‘我馬’‘我旟’之類,指司命車乘而言。”又如《天問》第四章小結曰“斧破東山”,乃出自《詩經·破斧》《詩經·東山》。
三、考證沿誤,批判地繼承前説。夢鵬借鑒王逸、洪興祖、朱熹諸賢對《楚辭》之解讀,對前人所作注進行辨析,既有繼承,又有辨正,還有開創。
繼承前説,如釋《天問》“女歧”曰:“朱子疑以爲若姜源簡狄生稷契之類,理或有之,蓋人類之種也。”釋“洪泉極深”曰:“朱子曰:‘泉’當作‘淵’。”二例均繼承朱子所論。
繼承之餘,劉氏對前説進行揚棄。如《天問》“白蜺嬰茀”句,釋曰:“以下八句,舊以爲問王子喬仙化之事者,非是。”釋“蓱號起雨,何以興之?撰體脅鹿,何以膺之?”曰:“此四句舊以爲問神鹿之事者,非是。”此二例,劉氏則與朱子一致,而駁斥王逸之説。又如釋“伯林雉經,維其何故?感天抑,夫誰畏懼?”曰:據“雉經”,“則紂乃縊死”。“原言紂之敗亡,乃其自取。周之深仁,格於上下,坦然行義,有何所悒而畏懼乎?此四句舊以爲問晉太子申生事者,非是。”釋“勛闔夢生,少離散亡。何壯武厲,能流厥嚴?”曰:“此四句舊以爲問吴王闔閭事者,非是。”釋“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兩,卒無禄?”曰:“此二句舊以爲問秦鍼事者,無據。”釋“何環閭穿社以及丘陵,是淫是蕩?”曰:“舊以“淫蕩”爲問鬭伯比淫女事者,非是。”此四例,劉氏明確駁斥舊注所言之事。再如,劉氏認爲《招魂》乃屈原自招之詞。曰:“王逸謂是篇爲宋玉招師,《大招》爲原自撰招詞,謬矣。《大招》情致靡謾,氣體膚弱,與《離騷》諸篇深婉悱惻全不相似,必非原手。朱子以爲景差所作,其或然歟。此篇開端亂語皆原自言,非出代招之口,在玉不應有是語。逸固不如遷之確也。學者於此試察於性情浮沉之際,音節舒慘之間,則滑稽輿號泣不可同年而語,而後知予之非敢臆斷也夫。”
在揚棄基礎上,劉氏進行考證。如《離騷》“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也?椉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也”,校曰:“度、路二韻下,《集注》無二‘也’字。”又如釋“壯”:“‘壯’則猶未零落者,即下‘余飾方壯’之‘壯’。”聞一多《離騷解詁甲》:“壯有美盛諸義……下文曰‘佩繽紛其繁飾兮’,又曰‘紛獨有此姱飾’,又曰‘及余飾之方壯兮’,壯飾即繁飾,姱飾,皆謂美盛之飾也。”《離騷解詁乙》:“本書壯多訓美。此以撫壯與棄穢對文,壯猶美也,穢猶惡也。下文曰‘及余飾之方壯兮’,壯飾即美飾,猶上言姱飾也。”辨“壯”字之義便本乎此。釋“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曰:“‘舍’‘故’下無二‘也’字。一‘故也’下有“曰黄昏以爲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十三字,非是。”認爲是“因《九章》之語重出在此而‘改路’二字偶異耳”。又如,在《湘君》解題中辨“夫人”,曰“湘君,洞庭山神,亦稱‘湘夫人’,乃天帝之二女,處江爲神,即《列仙傳》所載‘江妃二女’也。江湘之有夫人,猶河洛之有虙妃耳。鄭康成、劉向輩據秦博士對,謂二女爲堯女舜妃。郭璞曾非之矣。帝后不應降稱‘夫人’。湘川無秩於命祀帝后,配靈神祗,又不當下,爲小水之神,參互其義,義既混錯,錯綜其理,理無可據,斯不然也。《博物志》:‘洞庭君山,帝二女居之,曰湘夫人’,則二女皆可稱‘夫人’。《荆州圖經》:洞庭,‘湘君所游,故曰君山’,則二女又皆稱‘君’。稱‘君’、稱‘帝子’,皆統稱之詞,乃一歌前後二篇耳。”駁斥王逸“正妃次妃尊卑之説”。
四、發掘、補充史證,尤考證《天問》史實,具有開山之功。
如《天問》“簡狄在台,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釋曰:“自此至‘後嗣逢長’以商先世問也。‘該秉’以下二十四句舊注所指多誤。”此説甚確。又,“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於有扈,牧夫牛羊?”劉氏據《左傳》《竹書紀年》《山海經》考之:“‘該’乃‘亥’字之誤,‘有扈’當作‘有易’,有易、有扈,並夏時諸侯……弊,敗也。牧夫牛羊者,有易拘留子亥,困辱之,使爲牧竪也。”百年之後,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引《山海經》《竹書紀年》證成其説,後人始得確解。然劉氏僅據地上文獻,即可得出確解,更顯可貴。又如《天問》“湯謀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尋,何道取之?”釋曰:“此事本未俱與《左氏》合,舊注:澆在户淫嫂之説不知何據。沈約《竹書》注謂浞娶純狐,有子,早死,其婦曰‘女歧’,寡居。澆淫之。汝艾夜使人襲斷其首。今考純狐即羿室。《左氏》載‘浞因羿室生澆及豷’,未聞澆有兄也。沈約蓋本此注。《竹書》不考其謬,遂相沿訛耳。”再如釋“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維何,逢彼白雉?”曰:“據此則昭王必有征越裳之事而史失之。”劉氏之説均可圈可點。
劉氏於不解之處,亦不迴避。如《離騷》“畦留夷與揭車兮”,釋曰:“留夷,未詳。”又如《招魂》“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叁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歸來歸來!恐自遺災些”,釋曰:“以上數叚言不詳。”而揣度屈子之意,則多言“蓋”。如釋《離騷》“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爲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曰:“回車之説,蓋假設之辭耳。”釋“苟中情其好脩兮,又何必用夫行媒”,曰:“蓋因前蹇修鴆鳩之言以寬其意而勉之者也。”又如《東皇太一》“君欣欣其樂康”,釋曰:“蓋願望之情深矣。”再如《橘頌》“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横而不流兮”,釋曰:“此二句蓋即難徙無求而深贊之之辭。”
五、見解獨到,間有文藝點評。
劉氏獨特解讀,如《離騷》“溘埃風余上征”之“上征”,釋曰:“至帝所也。原蓋以帝所寓言君側耳。”釋“既莫與爲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之“彭咸”,曰:“此承前節之意,而反言以結之。言雖臨睨舊鄉,蜷顧不行,而國既無人,又莫知己,悲懷無益,惟有遂初練要,求仁得仁,以從彭咸之所處而已。孔云‘竊比’,孟稱‘願學’,志趣依歸,各有私淑。彭咸所居,豈赴清冷之謂哉。”故屈子乃效仿彭咸之志,並非投水自盡。此可自成一説。再如釋《招魂》“旋入雷淵”之“雷淵”,曰:“天氣清朗時沙常鳴,殷殷如雷,遇處,人、馬、駝、車應時皆没,去西海纔二日程,所謂范河淖沙也,以其沙鳴如雷而多淖,故曰‘雷淵’。有以雷夏澤當雷淵者,謬。雷夏澤在濟陰郡耳。”《悲回風》“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氾潏潏其前後兮,伴張馳之信期”,釋曰:“此三句皆言泝流江潭,風波不定之象。秋冬陰風嚴肅,張也;春夏陽氣寬舒,弛也。寒暑往來,按候不爽,故曰‘信期’。伴信期者,言己在放,幾閲寒暑也。”
劉氏從文體角度進行點評,如釋《卜居》“屈原既放”曰:“稱‘屈原’者,原將設爲問答。先自稱己姓字,古人詞賦有此體也。”又如《九歌》解題,劉氏以《詩經》賦、比、興釋之,認爲《東皇太一》:“比也。”《東君》:“比也。”《雲中君》:“比而興也。”《湘君》:“比而興也。”《司命》:“興而比也。”并釋:“《湘君》告在野者也,《司命》告在朝者也。”《河伯》:“興也。”《山鬼》:“賦而興也。”《國殤》:“賦也。”《禮魂》:“賦也。”然如此點評詩旨,卻於《詩經》膠柱鼓瑟,如章學誠序文言:“《東皇太一》,不過祀神,而或以謂思君。《橘頌》嘉樹,不過賦物,而或以爲惡疾。”
六、修訂《屈子章句》編次,自成一體。
其自序云:“是書各本異同頗多,而序次亦復凌亂無紀,竊不自揣,考其沿誤,訂其編次,務求其安。”劉氏更定屈原作品篇目次第,七卷依次爲:《離騷》《九歌》《卜居》《天問》《招魂》《哀郢九章》《懷沙》。其中,將第二卷《九歌》之《湘君》《湘夫人》合爲《湘君前後篇》,將《大司命》《少司命》合爲《司命前後篇》,而删除《湘夫人》《少司命》篇名。將《東君》移爲第二。又,《九章》出《懷沙》,入《遠游》,並删去各篇篇目,總題爲“《哀郢九章》”。第七卷,合《漁父》《懷沙》爲一篇,删“漁父歌”,而據《史記·屈原列傳》增“乃作《懷沙》之賦,其辭曰”九字,下接《懷沙》全文。又,以《大招》不類於屈賦諸篇而删去不録。雖有學者於此頗多非議,然劉氏於編次具探索創新之功。其編次緣由多在解題時加以闡述。如《招魂》解題曰:“‘課後先’之何時,倚‘遥望’而增嘆,‘徑被’‘路漸’,江介風凄哀,蓋不在己而在國矣。故結之曰《哀江南》,其《哀郢》之引言乎。”述《招魂》編於《哀郢九章》前之因。於《九歌》之編次,劉氏遵循屈子放廢心境,解題曰:首列《東皇太一》,“表忠愛之情也”,次《東君》,“致必讎之旨也”,次《雲中君》,“思賢達之遇也”,次《湘君》,“告語同志待時後圖也”,次《司命》,“諷喻朝賢,悲所志之不酬或冀倖於萬一也”,次《河伯》,“傷寥寂也”,次《山鬼》,“遺所思也”,次《國殤》,“痛楚兵挫哀死事,語慎戎也”,次《禮魂》,“諷隆禋祀和神人也”。故《九歌》篇目依次爲:《東皇太一》《東君》《雲中君》《湘君》《司命》《河伯》《山鬼》《國殤》《禮魂》。《東君》解題曰:“此與前篇大旨略同而情更苦。前篇之末曰‘君欣欣其樂康’,猶頌禱而詞舒。此篇之末曰‘杳冥冥兮以東行’,則自愴而節益促矣。舊本此篇在《司命》之下,今次第二。”劉氏以《東君》與《東皇太一》大旨略同,移爲第二。姜亮夫《九歌解題》采用,曰:“今本《東君》一篇,在《少司命》之後,恐非原舊本,疑本在《雲中君》前。”並列舉四例證明“《九歌》原本,亦必《東君》前於《雲中君》無疑”。將《湘君》《湘夫人》編爲《湘君》前篇、《湘君》後篇。如釋“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曰:“承前篇言湘君弭節北渚,若回顧而愁予也。”將《大司命》《少司命》合爲一篇。聞一多采之。再如《哀郢九章》,劉氏認爲“惜乎編次凌亂,僅以《九章》之一當《哀郢》,又入《懷沙》,而出《遠游》,遂不無沿訛耳!余觀《九章》,皆哀郢之詞也”,遂依次編訂爲第一章至第九章,即《哀郢》《抽思》《橘頌》《思美人》《悲回風》《涉江》《惜往日》《惜誦》《遠游》。認爲:“其首章傷蕩柝之苦也,次章慨靈修之化也,三章道芬芳之未沬,四章陳遺則之願依,五章咤無益於任石,六章哀不當之朕時,七章畢辭以自著,八章曾思而遠身,九章死而不容以自疏。”
七、脈絡清晰,前後呼應,深藴意旨。
每卷每篇先總論,後分章、段注釋;各段原文後加釋音校文。合若干段爲一節,每一章節,章有章旨,節有節義,融入劉氏讀騷心得。如分《離騷》爲十二節。每節多首用四字小結,其後展開闡述。如第一節“述懷芳也”,第二節“懷君國也”,第三節“惜群芳也”,第四節“慕前修也”,第五節“語固窮也”,第六節“語憂違也”,第七節“切陳詞也”,第八節“思上征也”,第九節“哀無女也”,第十節“勖旁求也”,第十一節“嘆媒勞也”,第十二節“從女逝也”。
每篇開篇解題爲劉氏讀騷心得,特色鮮明。如《離騷》解題:“屈子離於憂患而作者也。”《雲中君》解題:“比賢達從王得時有爲者,而因以興己之勞思也,故以《雲中君》名篇。”《卜居》解題,認爲屈子“託於與詹尹問答而終借詹尹之口以自道己意耳,非真疑而求決也。然深味其語意,則可謂貞於遇者”。“甯武子‘愚不可及’,屈子亦若是焉已矣。”
章節之間有小結,邏輯性極强。如《離騷》節内小結,第五節中釋“固時俗之工巧兮”至“余不忍爲此態也”,曰“本上怨靈修浩蕩而自言不忍數化也”;釋“鷙鳥之不群兮”至“固前聖之所厚”,曰“本上‘衆女嫉余’而自言其任彼謡諑也”。第七節“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后,小結曰:“以上皆所陳之詞。”第十節中釋“和調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曰:“此答何用行媒之言也。”且結語中層次感亦極分明,如第六節,釋曰:“先假言以自放,終決於義而知裁。雖體解吾猶未變,寧真畏離尤而不進哉?”通過“先”“終”所展現層次,真實表露屈子彷徨回環心路。通篇解讀后,再作一結,如《招魂》亂語後,小結曰:“上亂語,原自言以通結上文之意。”
多用承啓之語貫通文脈。承前所述,如“前所謂”“承上文”“承上章”“承前篇”,如《離騷》“謇吾法夫前修兮”,釋曰:“謇,即前所謂‘謇謇’。”“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爲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釋曰:“承上文言雖反顧游目,可以遂初,但己好修爲常,禍殃不憚,豈真離尤是懲,遽生退心哉。”又如《抽思》“有鳥自南兮”之“南”,釋曰:“南,江南沅湘之間。上章所謂‘南渡’也。”釋“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媒絶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曰:“所謂‘美人’,蓋即前章所頌者。前章既寓言於橘,願置爲像矣,於此又欲向美人而結言者,既傷蓀美之不完,將明己志之難屈,淑離不淫,隱有同契,原其不見外於君子乎。”再如《天問》“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釋曰:“承上章而遂問夏事也。”啓下,則多用“下文所謂”等語,如《離騷》“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釋曰:“原欲上征者,欲上至太帝之居,下文所謂‘開關’即其處也。”釋“哀民生之多艱”之“民”,曰:“猶人也。蓋泛焉自指之辭。”“下仿此”,并解釋下文此字。
劉氏注文,注重行文脉絡,善於發掘文藝手法,跌宕起伏,順暢流貫。如《卜居》“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汜汜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聊以全吾軀乎?”釋曰:“此下三段又設比爲問也。”又如《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釋曰:“原遭讒妒,舉世無知,故於此借山鬼之慕以起興。”暗示行文結构。再如《國殤》“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釋曰:“此遥接上‘嚴殺’句而嘆息之詞,言其人死亦當爲鬼之雄也。”“遥接”二字,引人思緖流動。
八、知人論世,義理闡發。
章學誠序引司馬遷言“好學深思,心知其意”,知讀懂作者心志之重要,但“讀古人書而知其意,蓋難矣哉!”《屈子章句》卷首《屈子序》曰:“孟子曰:‘以意逆志。’又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不逆其志,其人不可得而知也;不論其世,其志不可得而逆也。”其自序云:“孤子唫而抆淚,放子出而不還,屈子蓋萬不得已於中,聊寄托以起興,每反覆而抒情。”故劉氏注騷,運用“知人論世”之法,重在闡發屈子生平、思想、情感、創作等方面。如《屈子紀略》,考證屈原生平及各期楚辭創作情況,以屈姓從屈瑕受姓開始,垂二三百年至伯庸,生於楚宣王四年(前366),年方二十,得侍宣王。四十余歲,爲懷王左徒,遭讒廢。年五十,張儀來相。六十餘歲作《離騷》。六十四歲,懷王客死武關。七十六歲,頃襄王十二年(前287),被放。作《九歌》。八十歲,作《卜居》《天問》。八十五歲,頃襄王二十一年癸未(前278)二月,秦拔郢,作《哀郢九章》。四月,賦《懷沙》。五月五日自沉汨羅,死時年八十有五。其斷屈原卒年爲郭沫若等所采,然其定屈原生年則過早。且斷屈原之創作期又大多於七十六歲之後,當存疑。又如《離騷》“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劉氏以屈子身世釋曰:“原之於楚,有貴戚之誼,無可去之道。呼天疾帝,號泣而隨宜矣。”再如《招魂》“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歸來歸來,不可以託些”,釋曰:“屈子之書,所稱或有不經,人每譏其譎幻荒誕,蓋未深觀屈子者也。”并舉《離騷》例:“《離騷》諸篇所云閬風縣圃之類,蓋寓言見意。”言“《招魂》所稱乃大荒之域,四極之表,奇形怪狀,雖非接於聽睹間,亦載在《山經》,原不過借是極言上下四方不詳耳,其有無固不及辨,亦不必辨也”,知劉氏釋義並非泥于字詞本身,而是合屈子遭遇通體來論。此於考據學甚盛之乾嘉時代獨樹一幟。“觀乎乾嘉諸子,注書多重訓詁考據,而忽視義理闡發,劉氏則無此病。”且於闡釋中,劉氏重屈子作品整體性,篇章釋義前後呼應。如釋《思美人》“情與志信可保兮,羌居蔽而聞章”,聯繫《離騷》“芬至今猶未沬”,更能凸顯屈原情志。章序曰:“然《春秋》而後,繼以‘左圖’,而傳者遂多。‘變雅’以後,繼以屈辭,而知者愈少。何哉?史體猶直,而詩旨更婉也。太史公曰:‘余讀《離騷》,悲其志。’夫讀屈子之文而知悲其志,可謂知屈子矣。然未明言其志,而後人懸揣其意而爲之説者,則紛如。”認爲解釋屈作不必拘泥于一字一句,“與詞章之士言之,則徒溺於文藻;與理義之士言之,則又過於膠執”,“夫人即清如伯夷,未有一咳唾間即寓懷高餓。鐘乳比干,未有一便旋間亦留意格君。大意不明,而銖銖作解,此治書者之不如無書也”。劉氏此書恰是符合章氏之意,故慨曰:“與余夙所疑者,不啻冰釋而節解也。”
《屈子章句》不足之處在於釋義雖引古書,列諸本參互考訂,然不注出處,與其所處乾隆時代諸子重考據之風相左。如《天問》“康回憑怒,何故以東南傾”,釋曰:“康回傃其悍,塞遏百川,隳高闉卑,率方輿而潮之。”又如“伯林雉經,維其何故?何感天抑,夫誰畏懼”,釋曰:“紂乃縊死,或曰二女縊,紂自燔,非也。或曰武王禽紂而殺之,亦非也。”均未注出處。
其次,間有爲求旨歸,而有臆測或泥於儒家之説,失之偏頗。如釋《天問》“該秉季德”一段,以“亥”爲“上甲微”之子,屬空鑿之説。又如釋《湘君前後篇》之“麋在中庭比小人在朝”,曰:“蛟在水裔,比君子失所。”此處實借反常之象以抒情感,雖可與政治失意相聯以解讀,然非顯因。再如釋《天問》“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臺桑?”曰:“蓋天作之合將開有夏,非苟而已也。”乃附會之説。
復次,釋義偶有前後齟齬。如釋《哀郢》“甲之鼂吾以行”,曰:“甲之鼂,追憶被放之年也。原放在頃襄十二年甲戌,至遷陳之年,方九匝歲,故云然。”劉氏認爲《哀郢》作於頃襄二十一年,其自序曰:“頃襄二十一年癸未二月,秦拔郢,取洞庭五湖、江南,王東走陳城,時平在放九年,故國坵墟,傷己無歸也,作《招魂》。痛國亡,作《哀郢九章》。”然下文釋“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曰:“夏首,即江水别流爲夏之處。原既遠遷,還郢必須由江入夏。今郢爲秦拔,原過夏首不敢由夏歸郢,故逆江西浮,回顧而不見楚也。”劉氏認爲《哀郢》作於被放當年。前後不一。
綜上,劉夢鵬以其實事求是、别具一格之學術態度與風貌對《屈子章句》進行深入探索,雖有瑕疵,仍乃有情感,有義理,有考據,有創見之楚辭研究專著,可精讀研究,故此次整理,重刊出版。
- 有關劉夢鵬生平履歷與著述的記載主要存於《清史列傳》卷六十六《儒林傳上》及《湖北通志》《黄州府志》《蘄水縣志》等。
- 2008年廣陵書社《楚辭文獻集成》、2014年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楚辭文獻叢刊》影印本作“《屈子楚辭章句七卷》”。2014年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楚辭文獻叢刊》無“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懷瑾握瑜兮,窮不得所示”。1986年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楚辭彙編》影印本,然底本不詳。
- 章學誠曾因此書爲謝錫位作序《爲謝司馬撰〈楚辭章句〉序》,存於《章氏遺書》卷八《外篇二》,現存《屈子章句》諸版本均無。
- 第一卷《離騷》,第二卷《九歌》,第三卷《卜居》,第四卷《天問》,第五卷《招魂》,第六卷《哀郢九章》,第七卷《懷沙》。
- 《四庫全書總目存目》之收録名“楚辭章句”,亦誤。
- 該本第四册卷七闕二到四頁。
- 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211—212頁。點校者所見乾隆己酉本:右署“浠川劉夢鵬訂”,左署“藜青堂藏版”;“男光、光鑑,姪光鑾、光銘同校”;雙欄。
- 參張崇琛《一個值得重視的〈楚辭〉注本——讀劉夢鵬〈屈子章句〉》:“《屈子章句》的最早刻本即乾隆五十四年藜青堂刊本,其後又有嘉慶五年藜青堂刊本及嘉慶務本源重刊本,與原刊無大異。”(《文獻》,1982年)容肇祖《楚辭天問“該秉季德”段劉夢鵬解》:“乾隆五十四年(西曆一七八九),祚禹遂將《屈子章句》刊行。(參考《屈子章句》序)”(《考古》,1937年)潘嘯龍、毛慶:《楚辭著作提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周建忠:《五百種楚辭著作提要》,江蘇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
- 詳見諸例:引《周禮》,如《天問》“馮珧利決,封豨是射。何獻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釋曰:“蒸肉,肉之細者。《周禮·甸師》:‘帥其徒以薪蒸役外内饔之事。’粗曰‘薪’,細曰‘蒸’。后,后土。帝,上帝。……言羿篡夏淫游,帝不居歆也。”引《儀禮》,如《招魂》“誘騁”,釋曰:“若《儀禮》射獸之有‘誘射’也。”引《禮記》,如《哀郢》“鳥飛返故鄉兮”,釋曰:“《記》曰:鳥獸喪其群匹,越月踰時,則必反巡,過其故鄉。”引《左傳》,如《招魂》“艷陸離些”,釋曰:“艷陸離,如《左傳》所云‘玄妃鬒髮其光可鑑’之類。”引《穀梁傳》,如《天問》“明明闇闇,惟時何爲?陰陽三合,何本何化?”釋曰:“穀梁子曰:‘獨陰不生,獨陽不生,獨天不生,三合然後生。’”引《爾雅》,如《天問》“彭鏗斟雉”之“雉”,釋曰:“擇善而行之謂‘雉’,《爾雅》曰:‘陳也。’謂宣布也。”釋“次於蒙汜”之“蒙汜”,引《爾雅》“大蒙”,釋曰:“日所入也。”引《孟子》,如《涉江》“哀南夷之莫吾知兮”之“南夷”,釋曰:“如《孟子》‘東夷’‘西夷’之稱,謂郢也。”引《竹書》《山海經》等考證王亥、有易,如《天問》“有扈牧竪,云何而逢?擊牀先出,其命何從?”釋曰:“按《竹書》《山海經》載夏帝泄之十二歲,殷侯子亥賓於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殺亥,取僕牛。上甲微徵師河伯,討有易,即其事也。”釋“眩弟並淫,危害厥兄。何變化以作詐,而後嗣逢長?”曰:“《竹書》載殷侯以河伯之師伐有易,殺其君綿臣。而《山海經》又稱河念有易,有易潛出,爲國於獸方。蓋河伯實與有易友善,殷侯假師以義,河伯不得不助,而哀念有易,故使得潛化而出。據此則潛出即綿臣之弟也。眩者,迷蔽於道之謂。眩弟與兄同惡相濟,何兄伏戮,而弟顧以詐得脱乎?”引《山海經》,如《天問》“鯪魚何所?鬿堆焉處?羿焉彃日?烏焉解羽?”釋引《山海經》所謂“昆侖墟東。羿持弓矢”。引《淮南子》,如《天問》“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釋引《淮南子》“未有天地,惟像無形”。又如《天問》“璜臺十成,誰所極焉?”釋曰:“《淮南子》所謂‘人君之有天下,瑶臺九纍’是也。”引《莊子》,如《遠遊》“質銷鑠以汋約兮”,釋曰:“莊子曰:‘藐姑射山有神人,汋約若處子。’醇粹始壯,精氣入也。銷鑠汋約,粗穢除也。”釋“上至列缺兮,降望大壑”,曰:“《莊子》曰:大壑爲物,注焉不滿,酌焉不竭。”引用淳于髡言,如《招魂》“晉制犀比,費白日些”,釋曰:“犀比,以犀角比合爲箸,晉之制也。費白,日久也。淳於髡所謂‘行酒稽留,六搏投壺’,蓋會飲之時局戲待酒者也。”引《隋巢子》,如《司命》“何壽夭兮在予”,釋曰:“《隋巢子》曰:‘司命益年而民不夭’,故以壽夭爲言。”引《黄帝内經》,如《天問》“幹維焉繫?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引《素問》“地不滿東南”,釋曰:“蓋天開於子,地闢於丑。天依地,地附天,陰陽既化,象形斯著,故問天遂及地也。”引《六韜》,如《天問》“並驅擊翼”之“擊翼”,釋曰:“即《六韜》‘擊其後,翼其旁’之謂。”引《史記》《周禮》《風俗通》等解《司命》:“《史記·天官書》‘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其‘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周禮》:‘以槱燎祀,祀司中司命’,即指此。《風俗通》曰:‘今民間獨祀司命……大尊重之。’”引《史記》,如《涉江》“惜往日之曾信兮”,釋曰:“往日曾信,《本傳》所謂‘王甚任之’者也。”又如《天問》“會鼂爭盟,何踐吾期?蒼鳥群飛,孰使萃之?”釋曰:“武王伐紂,不期而會者八百,人心之歸也。《史記》:武王‘既渡,有火自上復於下,至於王屋,流爲鳥。’”釋“既驚帝切激,何逢長之”,曰:“《史記》,殷仍稱帝也。驚帝切激,若祖伊奔告之類。”引《河圖》《廣雅》,如《河伯》“送美人兮南浦”,釋曰:“美人,亦稱河伯之辭。按,《河圖》:馮夷,稱夫人。《廣雅》謂河伯是爲馮夷。是河伯本有夫人之號,故原又稱之爲美人也。”引《水經注》,如《涉江》“朝發枉陼兮”之“枉陼”,釋曰:“《水經》:沅水,東過辰陽縣,東南合辰水,又東歷小灣,謂之枉渚。”引《路史》,如《哀郢》“當陵陽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爲丘兮,孰兩東門之可蕪”,釋曰:“《路史》:陵陽國近江,今宣之涇縣有陵陽山。原言將欲下江則陵陽焉至,欲上洞庭則南渡焉,如喪家之犬無所歸也。”引《丹鉛録》,如《懷沙賦》“眴兮窈窕,孔靜幽墨”,釋曰:“《丹鉛録》所謂‘溪山 窕而幽深者’也。湘沅之間,其地多山,故其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