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元,我买了一只“潜力股”

39元,我买了一只“潜力股”

梁丹妮

身边常有恋爱中的女孩子跟我开玩笑:“姐姐,教教我们,你当初是怎么相中冯远征这只‘潜力股’的?”而当我给她们讲起我和“潜力股”的结婚经过,她们又咂咂嘴巴,“姐姐,你太亏了!”

我们结婚一共花了39块钱,包括照相和结婚证的工本费。领完证,我们手牵手坐着公共汽车回家。没有婚礼,没有钻戒,甚至连请亲朋好友吃顿饭都没有。当时的经济状况实在很窘迫,即使两个人拼命拍戏,酬劳也非常有限。那一年,我一共拍了4部电视剧和2部电影,远征拍《针眼儿警官》拿的是中央电视台当时的最高片酬——税前每集150元。历时11个月拍完这部戏,拿到手的是2000多块钱。

我们决定,既然成家过日子,真心相爱是最重要的,物质上一切从简。

能省的都省了,住房却不能不解决。人艺的住房非常紧张,一时没有空房。我和远征只能挤在他父母为我们腾出的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

我们在房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又花了三十多块钱,从街边的建材店买回一大堆处理的墙纸。远征先用鸡毛掸子把墙上的灰尘掸掉,用抹布擦干净,再一点点儿地量尺寸、裁剪,用海绵辊儿涂胶、贴纸,然后用布在纸上来回地擦,把气泡赶出去。这是他在德国学会的手艺。苦干了两天,过去的“四白落地”才得以旧貌换新颜。这个小房间,我们一住就是五六年。

我们从恋爱走向婚姻还有一个标志,就是远征制定的“婚后约法三章”:

第一, 婚后双方互敬互谅,即使吵架也不能骂人。

第二,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双方不能动手打人。

第三, 处理问题时不得使用“离婚”、“分手”之类的字眼相互要挟。

他这样向我解释“约法三章”的意义:“我决定和你结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希望和你一直走下去。”

为了强调婚姻的“严肃性”,他还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如果我没有考虑好,就一定不会说出‘离婚’二字。你也一样。如果你赌气跟我提‘离婚’,我明天就真跟你离,哪怕后天再复婚。”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假如真的有一天,你不想跟我过了,我不问原因就会答应你。我相信当一个人作出决定的时候,另一个人再怎么努力、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

正是因为这番话,15年来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份感情,发生任何争执、任何摩擦都绝口不提最后的那两个字。回想起来,那时候远征还很年轻,思想却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

相聚很短暂,新婚刚刚一周,远征便接到一个新的片约《红虎符》,立刻动身赶到海南,我也回到广州继续工作。之后的三年,我们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我尽量争取到北京或周边省市拍戏的机会,而真的来了,一接到广东电视台打来的电话,又紧张得不得了,生怕人家叫我回去。一旦回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

我想调回北京工作。或许回到铁路文工团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我在那里工作过8年。当年离开是迫不得已,团领导几次恳谈希望我能留下来,但我实在别无选择。所以,走得艰难,回去自然也不容易,我们为此努力了几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负责调动的同志对我始终很客气,“再等等吧,领导正在研究。”我们就在这不断的“研究”中渐渐地断了念想。

我也曾经试探性地问过远征:“你看,我能不能调到你们单位去?”他的回答丝毫不留余地:“你想都别想,不可能的!”

我了解他的“铁面无私”,也不再强求,只是偶尔发发牢骚:“干脆,我把广东电视台的工作辞掉算了,以后北京有单位接收我就调进来,没有单位,我就做自由演员吧。”

1996年初,人艺要排一部话剧《好人润五》。那时候,远征已经8年没有登上过人艺的舞台了,他很想重新检验一下自己的表演功力,便找到剧院的领导说:“我想演话剧。”

领导一时挺为难,因为主要角色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跑龙套的角色。远征一点儿也没犹豫,“没关系,我愿意演。”

就这样,远征在剧中跑了三个龙套:工商局小办事员、小民工和建筑工人。

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无心的决定却促成了我们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有一天在剧组里,远征无意中听到同事聊天,说剧院现在“女演员断档了”,他心里一动,想把我推荐上去试一试。他找到谭宗尧院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又很恳切地说,我们结婚三年了,两地分居问题一直没能解决。

没想到,谭院长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是剧作家梁信的女儿。他告诉远征,他愿意帮助我们,但还是要按照正常的调动程序,通过演员队一级一级地上报。

演员队的队长是王领老师。她不太了解我,但也很热心地给远征出主意:“你先准备材料吧。万一进不了演员队,还可以调到艺术处做点儿行政工作。”

远征简直大喜过望,忙说:“行,只要能进人艺,做什么都行!”

团聚,那个遥远的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好像突然间离我们那么近。当远征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东北拍《满洲虎在行动》,拿着电话,半天缓不过神儿来。那天下午,我在现场不断地走神儿。一会儿想,哎呀,忘了告诉远征我的剧照都在衣柜中间那个抽屉里;一会儿又想,五屉柜里还有很多关于我的采访报道,不知道他能不能找着。晚上回到房间,我更是一个人浮想联翩,高兴得一个劲儿地蹦高。

从第二天开始,我拍戏就耐不住性子了,动不动火冒三丈,跟副导演发脾气,嫌剧组进度慢。“我可是马上要回北京谈正事的”,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心急如焚。

那天晚上,远征一回家就开始帮我准备材料,整理了一份我的影视剧、话剧表演年表,又上街找了一家打字社,请人家帮忙录入后打印出来,再把一张张剧照洗出来,贴上,在旁边写好文字说明……

第二天,远征把厚厚的一沓材料交上去,王领老师吓了一跳,“嗬,作品比咱们自己的演员都多!”再仔细一看,我过去在铁路文工团的《高山下的花环》、《奥赛罗》、《花园街5号》、《火热的心》等话剧中都扮演主要角色,是铁路文工团的“台柱子”。

“我看,还是让你爱人来演员队吧!”王领老师说。

远征一听这话,比自己调动工作还激动,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对我说:“丹妮,我们领导说了,演员队,让你去演员队!”

天啊,这是真的吗?我立刻赶回北京,和人艺的各级领导见面、谈话,等待材料上报。

有一位赵书记在谈话时问我:“除了人艺,你还联系过其他单位吗?”

我诚实地告诉他是的,我一直想调回铁路文工团。

然后他说:“你不必再联系了,我们调你来,一切手续都会替你办好。”

听到这温暖的话语,一种久违的感动顿时充盈在心中,我的眼泪顺颊而落。

尽管得到了非常明确的答复,回家以后,我仍然难得睡个安稳觉。凡在那个年代经历过人事调动的人都能理解我的忐忑,总归要亲眼看到最后的批文才踏实。其间,所有找上门的片约都被我婉言谢绝:“我正在等一个重要的消息,哪儿都不能去!”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惊人,刘锦云院长亲自批准我调进人艺,三个月以后,人艺已经把我的一切关系都办妥了,并且先后给广东电视台发去了商调函和正式调令。

然后,我开始分秒必争地办理各项具体的调动手续,唯恐夜长梦多。

听说从外地调回北京要交一笔额外的费用,大约5万块钱,我和远征搜罗遍家里家外,所有的存款都零零整整加在一起,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钱凑上。又听说,调动过程中少不了求人送礼,还得单备出一笔“礼金”。那段时间我们俩什么都不敢买,生怕差一点儿钱就前功尽弃。不过很幸运,我是国家二级演员,算高级职称,于是这些计划中的“额外费用”都没有发生。

因为属于“调干”,需要拿着材料去北京市人事局签字。之前有经验的朋友嘱咐我,无论对方说什么,我都只能点头不能摇头。诚惶诚恐来到大门口,我一个劲儿地在眼前划十字,“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人事局的干部看了看我的材料,发现我从北京调到广州,又从广州调回北京,严肃地指出:“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瞎折腾。”我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再也不折腾了。”

远征正在拍《月亮背面》,我遇事没人商量,乱了方寸,每天要打860个电话骚扰他。一天,我突然发现在长长的“准备材料明细单”中,还差一个证明,而且需要在广东那边开,顿时急得火上房,给我爸打电话,让他帮我找人开证明、盖章,用特快专递寄过来。

几经周折,按照“明细单”提示,万事俱备,只欠一个“粮食局盖章”。我四处乱转八方打听,满北京找粮食局,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的胡同里找到了。工作人员特别奇怪地看着我,“早就不用粮票了,你不知道吗?”

那就是说,一切手续都齐备了。我拿着厚厚一摞材料、证明到了派出所,终于把户口落在了北京。派出所的同志提醒我,别忘去街道计生办报个到。

计生办的大姐虎着脸问我:“生孩子不生?”

“不生不生不生。”

“要指标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这两年都不要。”我使劲儿摇头,心想一定不给您添麻烦。

最后,大姐满意地给我签了字,盖了章。

团团转地忙着,说话就过去了一个月。1996年底,我和远征终于在北京团圆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离开北京5年后还能回到这里,并且是站在人艺的舞台上。我爸爸专门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丹妮,人艺可是殿堂啊,能进去很不容易,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我曾经为《大众电影》杂志写过一篇文章,叫做《我们的爱,我们的家》,记下的就是那时的感受:

“三年前,在一个瑞雪纷飞的冬日,我们两颗孤独的心,终于冲破重重障碍紧紧贴在一起,建立了一个彼此珍爱的小家。没有酒宴,没有婚礼,仅仅是把两个人的行李搬到了一起,但这丝毫没有冲淡我们新婚的喜悦和幸福。

三年光阴荏苒,聚少离多的我们恩爱如初,更胜从前。对我来说,远征,我的爱人,是我的太阳,我生命中的全部,我的整个世界。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有什么珍宝和财富能够比得上爱情的滋润和家的温暖呢?

在刚刚过去的1996年,我们的小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从广东电视台调回北京人艺工作了!从此我们永远结束了分居生活,告别了远隔千里的牵挂和担忧。我深深地感谢帮助和爱护我们的人。现在,我醒着的时候是笑着的,睡着了以后还是笑着的,就像一个很干涸的稻田突然下了一场透雨,我得到的滋润与满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结婚的时候,我只希望彼此真心相待,别无所求,今天我庆幸地发现命运没有让我失望。现在的年轻女孩儿都不懂什么叫“两地分居”了,更不相信39块钱就能把自己嫁了,难怪她们一边忙着比车比房比钻戒,一边笑话我嫁得“太亏”。

我笑着“告诫”她们:“一开始就是100分的婚姻,每遇到一点坎坷,就减去三两分,你算算,10年以后还剩多少?”倒是我们这一穷二白、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婚姻,走过了15年风风雨雨,同甘加分,共苦再加分,到了最后,成了最最完美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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