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导言

本书虽然收有对三十九位短篇小说大师的评论,但是令我遗憾的是没有包括爱丽丝·门罗、萨基、埃德娜·奥布莱恩、A.E.考帕德、弗兰克·奥康纳、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以及较早时期的大师,如E.T.A.霍夫曼、克莱斯特、托尔斯泰、列斯科夫、哈代等。

弗兰克·奥康纳曾写过一本颇富争议的短篇小说论集《孤独的声音》(1963),此书至今仍然促使我要做一番有意义的争论。总是令我不解的是,奥康纳在论及莎士比亚的时候真是精彩之极,然而《孤独的声音》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及《莎士比亚的发展》,后者是一本关于这位史上最伟大作家的令人敬佩的文学研究之作。或许,奥康纳和短篇小说艺术的距离太近,他把它视之为“被淹没的人群”传出的孤独的声音。奥康纳不得不相信:

……短篇小说因其自身浪漫的、个人主义的、不妥协的性质——远离了大众。

从这一描述中我可以看见D.H.劳伦斯和詹姆斯·乔伊斯,海明威和凯瑟琳·安妮·波特,但是我看不到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屠格涅夫、马克·吐温、托尔斯泰、吉卜林和伊萨克·巴别尔。抒情诗歌从文艺复兴到浪漫主义,乃至到W.B.叶芝,均出自一座美好的高塔,但是短篇小说未必要反映任何一种特殊的社会辩证法。

短篇小说中没有荷马或莎士比亚,狄更斯或普鲁斯特,甚至也不能说,是屠格涅夫或契诃夫、乔伊斯或劳伦斯、博尔赫斯或卡夫卡、弗兰纳里·奥康纳或埃德娜·奥布莱恩这些人主导了短篇小说的形式。如果我听到人们说起史诗这种体裁的时候,首先会想到荷马或者弥尔顿,而说起诗剧,多数人都会应之以《哈姆莱特》。短篇小说首先让我想到的是它的多样性,而抒情诗则让我想起雪莱和济慈,这只是我个人的怪论吗?从形式上来看,短篇小说是否更加难以界定呢?弗兰克·奥康纳或许会反驳我的这个问题:因为很难把个人主义、不妥协与难以界定的特性联系在一起。我猜测短篇小说有一些共通的要素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比诗歌、戏剧和长篇小说的共同特征联系得更为紧密。

可是,如果我仔细地想想我最喜欢的20世纪短篇小说家,如亨利·詹姆斯和D.H.劳伦斯,我基本感觉不出他们是在用同一种体裁写作:劳伦斯独特的生命力颂是表现主义式的;詹姆斯的种种微妙是印象派式的。弗兰克·奥康纳,忠实于他在批评方面的迷念,断定劳伦斯要“逃离他成长环境中那被淹没的人群”,但是我以为这是一种简单化的理解,或许劳伦斯努力逃脱我们与生俱来的堕落状态,也就是他所说的我们“在性欲上的磨难”。詹姆斯则生活在他受教养的世界里,把性欲和幽灵混合成迷人的化合物。那么,作为短篇小说家,劳伦斯和詹姆斯有什么共同点吗?

劳伦斯,作为说书人,传承了托马斯·哈代的特点,而詹姆斯结合了屠格涅夫和霍桑的特点。但是劳伦斯和詹姆斯都不是奇异怪诞派的作家,如H.C.安德森、爱伦·坡、果戈理、刘易斯·卡罗尔、卡夫卡和博尔赫斯。如果说短篇小说的主要传统是契诃夫式的,与之相对的模式就是卡夫卡—博尔赫斯式的,梦魇般的怪诞幻象。劳伦斯和詹姆斯显示出契诃夫的特点,两人都不是博尔赫斯的先驱。

弗兰克·奥康纳觉得短篇小说是契诃夫式的艺术,充斥着“新的被淹没的人群,有医生、教师,有时还有牧师”。然而在读契诃夫的时候,我感到的是每一个人都被孤独和误解所淹没。奥康纳责备吉卜林太多地顾及周围人们的感觉,在我看来奥康纳似乎逻辑不通。短篇小说必须要写人的孤独才能经久流传吗?

马克·吐温、托马斯·曼、海明威、福克纳以及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他们都深知孤独的滋味,但是对我来说,那几乎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作为小说家关注的中心。劳伦斯告诉我们要相信故事,而不是艺术家,伟大的故事很少只是反映某一种人性特征。我在想,这卷书里评论的所有故事哪一篇是我最喜欢的呢?是巴别尔的《在敖德萨是怎样的》,还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牙痛姑妈》呢?巴别尔的本亚·科瑞克和魔王般的牙痛姑妈,他们根本就谈不上是被淹没的声音。也许短篇小说只是像一个又一个奇迹彼此相联吧。

  1.  Shakespeare's Progress,奥康纳发表于1960年的作品。——译注(本书脚注若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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