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的故乡之旅
20世纪70年代中期吧,看好一部越南电影《回故乡之路》。现在想起来,电影中的情节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飞机和大炮的轰鸣,还有就是摄影机架在大卡车上摄的镜头,一直摇晃颠簸着,足足有二十来分钟,让我们在下面看得头晕目眩,真有一种晕车的感觉。那部电影想表达什么呢?应该是美丽的祖国被敌人占领,然后大家团结起来打击侵略者吧。
这样的故乡之旅当然令人难忘,但这样的难忘方式只是简单的对祖国的热爱,还有另外一种故乡之旅,在热爱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因为深沉,所以复杂,才会诞生悲悯,诞生爱恨交织,诞生失望和痛苦。
秋凉之际,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托尼·加列夫的《只爱陌生人》;另一部则是莫森·马克马巴夫的《坎大哈》。这两部电影说的都是游子回归。《只爱陌生人》描述的是罗马尼亚吉卜赛人的生活,它通过一个法国音乐人的视角,描述了吉卜赛人的物质和精神的生存状况。从表面上来说,整部电影的基调似乎是欢快的、是喜悦的、是热闹的、是载歌载舞的,但在它的骨子里面,却隐藏着忧伤和悲悯,这些忧伤和悲悯正是导演对吉卜赛人的贫穷、对吉卜赛人的缺乏理性力量、对吉卜赛人文化历史的缺乏根基而产生的巨大忧患。关于托尼·加列夫,我知道得并不太多,只知道他身上流淌着吉卜赛人的血,他依恋着这样的血脉,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自己的根,但找到根之后的心情并不完全欣喜,还有忧虑,更有悲悯,一种由于发现了本民族致命弱点而产生的强烈忧患和感伤。那是一种可以一直进入骨髓的痛,是一种说不出的内伤。当一个真正有着博大胸怀的人,对于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土地还保持着高度的清醒时,都会有这种说不出口的隐痛。
相比较而言,托尼·加列夫的《只爱陌生人》最起码在表面上还有层浓烈的欣喜,就如同蛋糕表层的奶油。而《坎大哈》则里里外外全是痛楚,还有痛楚到极致的麻木。《坎大哈》讲述的是在塔利班时代,一位已通过难民身份移居加拿大的原阿富汗女记者纳法斯,接到仍被困于阿富汗的妹妹的一封来信,妹妹表示因不堪非人的生活,打算在日食到来前自杀。纳法斯为了营救妹妹,冒险从伊朗与阿富汗的交界处,沿着当年逃逸的旧路再度重返阿富汗。这是一次悲悯的回故乡之旅,饥荒、干旱、恐惧、绝望……所闻所见的,都是麻木,对现实的麻木,对反抗的麻木,对生命的麻木,甚至对恐惧都有着一种彻底的麻木。
这部电影让人产生一种彻骨的寒意,它甚至不能引发我们心中的泪水,只能勾起我们心中的悲凉。在电影中,姐姐给企图自杀的妹妹一个活着的理由是什么呢?是希望,一种空洞的希望。“你绝对不能失去希望。围墙再高,不要忘了,天空更高。终有一天,世界各地的人们会了解你的困境并帮助你。如果没有这么一天,那么你应该帮助自己。你要是觉得这个家园太小,请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只蚂蚁,然后你会发现这个小小的家园如此广大……”
听到这段台词,你还会说什么呢?这是一种极度悲凉的愿望了。生命维系的力量就在于想象了,只有想象自己是蚂蚁,才有着活下去的可能。这又该是一种多么悲凉和隐忍的方式呢!这部电影的导演是伊朗人,在历史上,伊朗与阿富汗是血脉相连的。伊朗人一直有着东方人的隐忍和内敛,在电影中,这种东方的隐忍和内敛可以说是发挥到极致了。对于这一片毫无生命气息的土地,生命的价值又在何处呢?而这样的回故乡之路,不如当作是一种死亡之旅,以自己的生命作代价,体味死亡的过程。
我总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记录下一些经典台词。我在记录《坎大哈》中的台词时,总禁不住手在颤抖,它会给你一种窒息的感觉:“我把我的灵魂投入到这次旅程中,去走一些从未走过的路,就为了给你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如今,我终于穿过了那一片布满罂粟与地雷的沙漠……我给你带来了一千个要活下去的理由。”
作为一次悲悯的故乡之旅,《只爱陌生人》是为了寻找录音带上唱歌的“吉卜赛女子”,而《坎大哈》则是为了解救一个濒临死亡的“妹妹”。这两个人物在电影上都没有出现,我宁愿将这两个人物看作是导演的一种虚拟,它代表着一种美好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