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私密与无限

梦的私密与无限

前几年,看西班牙电影《露西娅的情人》,当时真有惊艳的感觉:画面是那样漂亮,女主角是那样漂亮,情色同样也处理得那样漂亮。那样的美,有一种燃烧的感觉——就像光与影在呼啦啦地燃烧,又如临终之眼的回眸。也就是从这一部电影,我知道了导演胡里奥·麦登,也找寻了他的其他电影,比如《牛》以及《红松鼠杀人事件》,一看,更是活色生香。这是一个典型的西班牙的天才,似乎只有西班牙电影,才有如此绚烂的风格,也才有着如此诡异和玄妙的想象力。

我是很喜欢西班牙电影的,不,不完全是电影,还有书、音乐以及舞蹈。喜欢西班牙,是喜欢他们那种至情至性的方式,一种艺术的方式。一直以来,对于塞万提斯,对于毕加索,对于达利和努里艾尔,或者对于弗拉明戈舞蹈等,我一直如痴如醉。这样的爱好,自我内省,该是一种互补吧,因为内敛和胆怯,所以格外羡慕奔放和自由。胡里奥·麦登的电影,正好满足了深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欲望。在他的电影中,有迷宫,有梦,有历史,有哲学,有时间的错误和颠覆……它们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大片大片的山野,杂花生树,杂树生花,如郁金香一样开放。

置身于这样的电影中,就像置身于博尔赫斯笔下交叉小径的花园,有一种坠入迷宫的兴奋和快感。

重点说一下这两天所看的《安娜的床上之岛》——据说,胡里奥·麦登拍摄《安娜的床上之岛》有一个不平常的缘起:胡里奥曾有一个妹妹安娜,两人自小在一起长大。后来,哥哥拍电影,妹妹画画。2001年的一天,安娜在前往自己画展开幕式的途中发生交通意外,命丧黄泉。胡里奥悲恸欲绝,他一边开始零散记录手札,一边追寻着妹妹的零星影像。几年之后,他突然灵感顿生,觉得可以在电影中让妹妹魂兮归来。在电影中,胡里奥将前世、梦境和现世交织在一起,在那个美丽的女孩身上,匪夷所思地体现着时间的错乱和缠绕。可以看出的是,胡里奥一直想借助于燃烧的镜像,去还原一个真正的梦。生命在梦境中得到永生,而现实,只不过是梦的一段空白。

庄子有句名言:不知是我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我。的确,这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寓言。胡里奥·麦登的电影,同样也是一个寓言。

我一直想,从努里艾尔到达利,从阿尔莫多瓦到胡里奥·麦登,这些高贵而天真的西班牙人,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梦境般的世界呢?甚至那个堂吉诃德,都有一种生活在现实边缘的感觉。也许,西班牙人的文化传统就是这样吧,在很多时候,他们故意地模糊现实与梦想之间的界限,以魔杖般的艺术,去点化时间这台机器,探测那一片不知始末、无从头尾的暗黑底线。这些,都应该是他们血液里的东西,也是他们古老民族得以留存的秘密所在。这样的模糊和想象,一方面使得他们生活得极度自由;另一方面又使得这个国家,以及使用他们语言的人们,轻而易举地就占据了世界文学和艺术的制高点。看样子,上帝是格外垂青西班牙的,否则,怎么会给他们如此多的密码来诠释这个世界——文学和艺术,就是这个世界的密码,也是上帝的“金手指”。

看胡里奥·麦登的电影,还使我想到了另一个“鬼才”导演王家卫。在我看来,尽管王家卫也喜欢玩一些记忆和幻象,但他从没有让记忆和幻象如花朵一样绽放。因为它们没有根。王家卫的电影既无人的荒诞,也无世事的荒诞,他只是喜欢那些不知所云的影子,在空荡荡的“2046”飘来飘去,冥想或者玩味。而胡里奥呢,却在他的影像里,让情色如花一样开放,让艺术如花一样开放,也让时间如花一样开放。

是的,开——放。胡里奥·麦登的电影就像一朵花,一朵诡秘的花,一朵燃烧的火焰。那种迷眩的芬芳,其实是一种彻底而绝对的自溺和绝望,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深情。一个人,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不得不承认,就已经置身于一个迷宫了。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出口和终点的迷宫。这个时候,与其困惑地苦苦思索,还不如,将所有的东西点燃,然后,围绕着火树银花,去跳一场弗拉明戈舞。

这样的燃放真好,就如同电影中出现的那些画。据说,电影中那些瑰丽无比的画,就来自胡里奥·麦登妹妹的手。那是画吗?分明就是各种各样的植物、幻想、梦境与诗,还有人类各种复杂的情感。它们一直交织起来在燃烧,那美丽无比的火焰,让人惊鸿一瞥,然后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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