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对群山而朗诵

一、面对群山而朗诵

面对群山而朗诵,下一次,我将邀请豺、狼、虎、豹、蛇、蝎、鼠、兔做我的听众如果是在夜间,还将邀请归巢的群鸟和繁星

——森子

惠建宁

求雨

地少墒

雨难求

没种的难种

种了的出不齐苗或者

干脆不出

出来的也细瘦委顿

瘦小的身子

甚至抬不起一颗更小的头颅

先人说

那就跪地求雨吧

先人说

那就先献个龙王庙吧

龙王庙这就修成了

龇牙咧嘴大胡子的龙王爷

没震住老天爷

反倒怕哭跪满一地的农人

最后

跪下哭着的那个

影子一闪

我看见

像是我自己

2008年

有点对不住老惠,我一开始将其列为入得了《陕西诗选》但入不了《新世纪诗典》这个段位的诗人,但是在一周年将至的弹尽粮绝中,他给了我一个最大的重新发现的惊喜!这是一首内容深刻形式也佳的诗,尤其是语言,甚至带有陕北话的语感,特有味道,故将其列为新赛季的“头炮诗人”。这是一个名角大倒嗓子的舞台,《新世纪诗典》期待新的声音、新的意外、新的惊喜。

庞华

山中怪事

1

我在密实的老林子里

总是喜欢不完整地凝望明月

往往要酸了脖子

那时我就会靠着一棵树

吃一根烟

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烟

可是我每次去

都无法发现我到过的痕迹

我仿佛是一个无形者

2

大雨落了一个礼拜

好像还要落一个礼拜

只要是下午三点

便能听到四五个雷

在头顶滚响

就像有人在四五座峰顶

随意跳跃

可是除了我

大家都说一个雷响也没有听到

2010年

本诗虽叫《山中怪事》,但写的事情并不怪,怪的只是感觉和语言——我欣然接受这种怪,它怪得叫人舒服,它的怪里有东西——这种怪与梨花、白云之类的“作怪”是完全不同的。如今“作怪”者已在诗坛内部激不起任何反响,只好跑去刺激“隔壁王二不读诗”的人,而庞华却始终是一个有严肃追求,多年以来状态稳定的诗人。

刘亚丽

美好的上午

一样的晴朗天空

一样的明亮阳光

淡绿色的纱质窗帘照常拉开

它在两边一如继往地轻微抖动

今天上午仿佛昨天上午

今天上午也相似于明天上午

为什么偏偏今天上午这样的好呵

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想放声歌唱

是谁在今天上午

拿走了我的晦暗和浑浊

拿走了我的枯枝与败叶

落花谢了一朵又开了两朵

流水携着新雨又流了回来

是什么样的不明原因

让我开口赞美习以为常的天空

习以为常的阳光

还有那随风抖动的窗帘

我还要开口赞美我那

被春天的花粉挑逗的咳嗽

赞美硬塑料瓶子里沙啦啦乱响的白色药粒

你从黎明的马槽里飘来

从香料和麻布中飘来

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飘来

你坐在我的对面

让这个上午无限地好

让我无限地好

你们千万不要把它猜想成一个人

那不是一个人

那怎么会是一个人

2006年

刘亚丽的先生、我的老友、诗评家李震上个世纪曾对我抱怨过:那些人眼睛都瞎了,他们看不出亚丽的诗有多好吗?还是由我来告诉大家刘亚丽的诗有多好:这是正派的、走大路的、有功夫的、玩实力的诗!刘是中国顶级女诗人之一,长安养诗人!

唐煜然

在尘世

这世界对我的伤害来自

我的孤独和敏感

我的恐惧来自对这个世界深刻的爱

来自我听到的

和不可看见的那些事物

2005年

如果你才华够的话,在诗路上根本不用偏执一端,因为你只需要怀有一颗平常心,按照惯常的方式去写,就会胜大多数人一筹。唐煜然的这首诗便是一个明证:它没有形式上的花样翻新,甚至只是直抒胸臆的箴言体,所写内容也并不玄奥,把想说的讲得一清二楚,但这才是真正有难度显实力的诗,并且是写在作者更为年轻的7年前。

白立

蚊子的血与死

蚊子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它只能以吸人血为生

咬不到人的肉

只能吸人的血

昨夜 我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肩上

只为消灭一只可恶的蚊子

我沾了一手的血

看着自己的血我叹道

死是蚊子的死

血全是我自己的血

我竟然一时眩晕于

自己的血

与蚊子的死

我在想

为什么蚊子以血为食

它只吸别人的血

却一点也没造出自己的血

或许它也有血

是另一种颜色的血

2008年

我昨天还在对友人讲:赛季更替,弹尽粮绝,选诗达到了没有余地的公正,谁能在这时确保《新世纪诗典》的水准不下降,我就上谁。谁能想到,这个时刻,是故乡的诗人们给了我最大的支持——陕西诗人群表现出了惊人的可选潜力!如此看来,过去一年中,我是在自律中亏待了他们。哦,我用自己发明的望远镜照见的是故乡泥土的肥沃,白立再获推荐毫不意外。

高尚

骏马

众多骏马中我记住了两匹——

亚历山大的布塞法洛和熙德的巴别卡

但众多骏马中我只爱着一匹

我在阿克塞的吉林阿特尔

本诗非常好,我很喜欢,大概在3个月前便已选定。第一次向作者要简历、照片,未得到回函;第二次在新浪微博向其索要,作者流露出不想“晒照片”之意,但还是答应给我,结果依旧没有。我上网去搜,一份简历一张照片都没有——我知道这非同小可,该诗人已经将此上升为信念了。我本是完美的形式主义者,但也可以为一首好诗打破成规,并且绝不非议他人的做人方式。

森子

面对群山而朗诵

面对群山,以风弯曲树枝的节奏

朗诵,不留任何痕迹,甚至

连一声喟叹也显多余,说不准会搅乱

蜥蜴的春梦、蜜蜂的早餐和兵蚁们出行的仪式

每一个词都渴望消失,离开字面上的意义

每一个词都不甘于搬运工的角色

每一个词都渴望嘴巴烂掉,置入空气

如果它能变成一株草,一滴露,一粒沙石

我愿意和它呆在一起,以它的方式感受或消失

一张诗稿和一片树叶的区别不在于色泽或重量

在于她们各自散发出的味道、气息

我从没想过一首诗会超过一片嫩树叶

虽然叶片的纹理和诗的分行有些相似

我常以烧树叶的方式写诗,烟熏火燎

污染空气,连化作肥料的企图也急功近利

面对群山,我再说一遍

我的生命一半由废话构成

一半是火焰和空气。我朗诵的同时

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张开的嘴露出机械的

牙齿,舌头也是橡胶做的。看见的字

如长翅膀的蚂蚁爬来飞去,读出的音瞬间分离

我感到腹腔里藏着一个旧喇叭

它在唱着过时的戏,电压不稳,思路老化

需要一只梯子爬出自己的身体

我竖起野兔一样的耳朵,想抓住这一感觉

抓住它,我的生存就有保障了

稀拉拉的掌声、咳嗽在山谷间回荡

像树下的蝉壳毫无意义。这是第一次

面对群山而朗诵,下一次,我将邀请

豺、狼、虎、豹、蛇、蝎、鼠、兔做我的听众

如果是在夜间,还将邀请归巢的群鸟和繁星

按照当代诗歌的“谱系”来划分,森子当属于外省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诗歌对我来说有三大关节:一、是否有质感?别让我啥都摸不到;二、是否在智慧上提供了新鲜的东西?别让我看到太多人云亦云的“互文”;三、是否具备诗意?哪怕不是事实而是想象的诗意。我觉得森子这一首,打通了这3个关节,与我《诗之堡》的一节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吧。

曲有源

眶与泪

泪也是水啊

当它涌出

时难免

被眶

这是

面部的

堰塞湖倘

若不进行疏

导淹没什

么呢是

往事

可能

还是你自己

我应该叫老曲“老师”,他曾是《作家》杂志的编辑,是中国20世纪八九十年代最好的诗歌编辑,给过我多次有力的推助;我应该喊老曲“师傅”,他是我成功减肥的师傅,在他言传身教下,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用7个月便达到了师傅10年的减肥成果。今天推出老曲,因其“绝句体白话诗”越写越好,还有一个意思:《新世纪诗典》从此不再设有诗人的年龄上限。

韩彬

我要睡一会再写

我写了那么多的字我要休息一会

几年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

我几乎多次要发生昏厥

脑供血不足这样的小毛病迫使我停止狂奔

孤独绊倒黑夜后我重新开始写作

我知道我们已经成为陌生人

在每一个交叉的夜晚

我思念的火光随着黎明而清醒

苦涩的日子经常绊倒脑汁

我几乎不再看书更不关心人世间的黑白

除了写作就是睡觉

2012年

除了爱,就是写,因爱而写,因写而更爱,“我几乎不再看书更不关心人世间的黑白”——这是怎样的生活啊?这是最纯粹的生活!读罢本诗,我有深深的感动,感到韩彬替我写了一首诗,写的就是我的生活,而我很了解他——这也是他的生活和心声,句句是真言!谋生对韩彬似乎太容易,他一门心思全在诗上——这是这个时代最真实动人的童话。

张进步

月光下的兔子

在我们村

村后的草莽间

掩伏着一片茫茫荒冢

晚上打这里走过

在月明地里

你会遇到

雪白的兔子

只有拳头大小

这时候

一味地去追

怎么追

都追不上

懂的人

会脱掉鞋子

朝兔子盖下去

揭开鞋子看到的

往往是一些

有年头的玉器

玉蝉

玉戒指

也有玉锁

听老人们说

它们在墓穴里

住久了

经常会偷偷溜出来

换气

2012年

张进步属于“解放军”(新世纪初西安青年诗人群),也曾活跃于“诗江湖”,毕业后去北京做出版,就不太看见他的诗了,不写了还是偷着写,我也不清楚。在《新世纪诗典》的热浪中,他又猛写起来,去年秋天《新世纪诗典》北师大朗诵会,他不请自来,说明心无挂碍。这一次他是真的诗如其名:大大地进步了!本诗让我想到一个好词:幻化——这甚至是作者发明的技巧。

老蜡

1984

1984年

我上小学一年级

我时常为自己填写的家庭出身感到困惑

周围的同学不是工人

就是农民

而我却是干部

1984年

我开始学习文化

也开始学会了高尚的理想

知道每一篇文章都有一个中心思想

知道诗人们都喜欢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

也建立了正确的两性观念

1984年

我像和尚诵经一样朗读每篇课文

老师很标准

和墙上的伟人画一样

标准

1984年

我和妈妈一起从一家国营机械厂出来

我知道妈妈被开除了

我很喜欢厂里的机油味

妈妈喜欢她的卷发

二叔也喜欢卷发

但更喜欢花衬衣

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偷了我爸爸的军用皮带

1984年

我以黑白电影的单纯快速成长

长到足够不给门票就可以进入录像厅

长到能用火药枪对付那帮浑蛋

长到爸爸怒吼着叫我闭嘴

长到自己也穿上了工作制服

做到合格、精通、积极

做到符合、贯彻、响应、谨遵

坚持、秉承

1984年

我学会了幽默

学会了冷笑话

学会了谣言

学会了唯恐不乱

学会了膜拜每一尊菩萨

不保佑你

不保佑我

保佑他

1984年

像屁一样

被我轻易地放掉

而我

也轻易地有了孩子

轻易地进入中年

轻易地

易碎

我愤怒的爸爸

他在中风之后就老了

虽然还是那么高大

站在我面前

就像一座快坍塌的大山

1984年

我上小学一年级

我的孩子上一年级的时候

应该是2014年

有人信口雌黄,说《新世纪诗典》太窄,入选者都是我朋友,我一语以答之:我没有250个朋友!我要有250个朋友我不成了二百五了吗?事实上,我有不少朋友的作品至今尚未入选,而入选者中大有恨我入骨的敌人在!话说开栏以来,自由来稿几无成功,严格说来,今晚推荐之老蜡,竟是成功入选第一人。我希望从这个公开渠道涌现的入选者多起来,但绝不降格以求。

萧风

布老虎

从斑斓的布帛孕育

一片剽悍的骚动

一群老虎,脱颖而出

虎气犹如空穴来风

用兽语的尾巴游戏红尘

夸张的虎眼闪射嘲讽

这手指虚构的激情

表达敬畏的同时

也消解了老虎的兽性

没有兽性的老虎

它的灵魂已被掏空

虎啸卡在干涩的喉咙

一个诗人心中有无经典,从其笔下就可以看出来,我初读本诗,觉其作者必是读了不少经典作品的人,见面一聊——果然!听其数落国内众译家(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同时,也就了解他读了多少外国经典。布老虎在中国文化中属于吉祥物,经作者这么一撕开,才发现又是一个被骟掉的玩意——老以被骟掉的玩意做图腾,长此以往人也就被骟掉了。

游离

我确信我生活在蚂蚁窝上

我确信我生活在蚂蚁窝上

没错,是蚂蚁窝

可以感受到它在风中不断摇晃

你看,那么多又黑又大的头颅

彼此参差着,攒动着

像黑夜中,我掩饰不住的心乱

一刻都不肯安静,它们多么忙碌呀

我知道,母蚁留在家里,靠着墙生育

公蚁外出奔波,梦想着大骨头或昆虫的尸体

这些真正的男子汉,一刻都不肯安静

有时,在异地他乡,遇到同样的漂泊者

它们碰了碰触须

交换着远方幸福或苦难的消息

没错,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

那些又黑又大的头颅攒动着,参差着

让我确信我是生活在蚂蚁窝上

而此刻,我正扛着一袋大米

往家的方向搬运

2002年

将人类视作蚂蚁——这个角度似乎并不难得,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公共视角,但是用细腻的笔触,惟妙惟肖写出蚂蚁的各种情态,并将人类的经验融合进去,却非俗手能够做好,最后两句“而此刻,我正扛着一袋大米|往家的方向搬运”,真令人忍俊不禁、百感交集。游离是我此前几乎不知道的诗人,在中国大地的各个角落里还有多少优秀的诗人?《新世纪诗典》以搜寻他们为己任。

吕刚

1970年代纪事

人生的路啊

去表姐家那一条

最熟

2009年

《新世纪诗典》又创“新短”。非常非常好的短诗,相信你们过目即可背诵。我与吕刚虽然同城且同行,但素无私人来往,至今见面不会超过十次,而且都是在本城的一些诗歌活动中,每次见面我都要说:“你长得像吴若甫。”——就是那个演员,我小时候很欣赏。本诗写的是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但放在五四时期也成立,甚至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也可以,有感觉就是有感觉。

轩辕轼轲

弹不弹肖邦

每次开音乐会

我都犹豫着弹不弹肖邦

如果不弹

显得我没品位

有很多小清新

在网上骂我大骗子

如果弹

就会有人忧伤

哭得一塌糊涂

花手帕花纸伞顿时成了抢手货

就会有人说我破坏祥和气氛

要把我从琴房送进牢房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

只弹半首肖邦

每当忧伤的人儿刚热泪盈眶

我就弹起欢快的郎朗

使他们破涕为笑

使那些刚要拔枪的手

从腰间挪上来

拔出了一根牙签

边剔牙边打牙祭

2012年

如果世界上没有灵感这回事,轩辕轼轲就会成为最好的汉语诗人——我是说在不携带灵感的情况下,大家都在桌面上干写,他的写作能力是最强的,或者说用诗体进行言说的能力是最强的。正因如此,他能日写十首。但这是“如果”,据我所察,他的佳作都是携带灵感的,譬如本诗,肖邦是可以开写的灵感点,“半首肖邦”是好诗完成的灵感点。不信灵感者成不了好诗人。

张小树

地中海的小船

有两只在打架

两只在拥抱

一只给另一只说着童话

哄她入睡

赶走孤独

长安诗歌节同人可以作证,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应该将“可爱”列为诗的一项标准,如果一首诗达到了“可爱”的程度,那毫无疑问就是一首好诗,本诗便是如此,可爱至极。抄袭事件带来了阴影:我对推荐女诗人,尤其是与抄袭者年龄相仿的女诗人有了迟疑。但是口语诗人基本不抄,他们嫌译本不顺,张小树这种心思活泼、想象奇妙者也不会,她们嫌大师太老。

卢宗保

生活

一个和尚

长时间待在彩票站

研究那些数字

并点燃一炷香

人们暗自讥笑他

不把香火供奉在佛祖面前

却点燃在彩票站

有一次有人问他

中过没有

他笑笑说,此事

不可当真

玩玩而已

并转而向询问者

传述他的经验:

比如中了三千块

就再分出一部分去买

绝不可再

全部投入

在诗歌写作中,语言当然是重要的,但神话语言同样是不可取的(从“非非”到“废话”),“诗到语言为止”(韩东语)说的不是语言有多孤高玄奥,而是说它是诗的最终结果。譬如本诗,最重要的并非语言,而是事实——是“事实的诗意”(伊沙语)。写作这样的诗,最关键的是看你能否发现并抓住“事实的诗意”,语言与此同在,并不旁逸斜出或兀自空转。

湘莲子

QQ上,女儿说梦

娘,我梦见我的灵魂

与你的灵魂换错了

你认不出我,怎么解释

都没用,你就不信我

视频里,女儿习惯地

吮了一下手指——

霎时,我乳房涨满,仿佛

流出乳汁

只要你非朽木不可雕,那么态度真的可以决定一切。我知道在我专心译阿赫玛托娃期间,对我译本最为信任的便是湘莲子,她通过她在乌克兰读博士、精通俄语的女儿,还有她女儿的导师(阿娃研究专家),了解到我的翻译是多么出色。于是,她便在我的译本中收获最多——阿娃这样的世界顶级诗人,你得其一分,自己便会长十分,于是湘莲子便创造了这精进的奇迹。

孙谦

雪花的六个花瓣

1

天宇的磨盘终于磨出了飞絮

大地上,马槽里的小生命

瞪着一双先知的大眼睛,看世界

2

在耶路撒冷的故城墙下

那个走投无路的水手化成了一块石灰岩

他的船在阿什杜德[1]的海底,被鲨鱼噬咬

3

天气以空洞的嗓音说着死神的欢愉

有用的形象被雪雾遮蔽

火车穿山而过,冒着南辕北辙的危险

4

总有那贩售失效春药者的嚼舌

被踩在脚下。在街角

衣着褴褛的角色捡到了他的面包

5

他喜欢玩弄笔杆,他是天鹅的敌人

他在经籍的字里行间溅上墨迹

那和他的模糊的冥思通感

6

弯月,薄冰般的镰刀在收割

星际间的伤痛。灰色的哑默,河边石头的

灵感,在接近时不是复生,也不是死灭

在去年《新世纪诗典》“十大诗歌省区”排名中,北京第一,陕西第二——已经足够叫人惊讶的吧?但如果北京将成名后进京的诗人不算在内,结果又将如何呢?是不是会把所有的眼镜都跌得粉碎?前一种统计法代表的是包容,后一种统计法代表的才是土地。在陕西这片厚土之内,重心又在中部和北部。中部的重心又在东长安、西宝鸡,孙谦正是宝鸡诗人的一个杰出代表。

江湖海

寻找礼物

有时,我到一个大城市

走过中山路,人民路,国庆路

都是些硕大的街道

走到双脚发软

仅只是给女儿

寻一枚最小的发夹

2012年

在《新世纪诗典》之前,人们对广东诗歌的最大印象是活动多;在《新世纪诗典》之后,我相信这个印象已经大为改观。在2011年度《新世纪诗典》“十大诗歌省区”排位中,粤军名列第三,被《新世纪诗典》这个铁筛子筛出来的诗人,也并非那几个跳来跳去的活动家。感谢湘莲子让我认识了一连串有实力的广东诗人,江湖海便是其中之一,本诗之好一目了然,因为非常非常有诗意。

秦巴子

飞机场

航班延误,滞留机场

百无聊赖中拿出相机

启动变焦,瞄向窗外

第一次发现飞机确实像鸡

有大,有小,有胖,有瘦

不同于鸡的是有三条腿

第一次发现飞机在地上跑

比在天上威武,很像是公鸡

展翅追逐母鸡的样子

第一次发现不同国籍的飞机

像空姐一样身着不同公司的服装

机身上却一律没有国旗

第一次发现飞机场

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广场

人是广场上最小的物体

为什么飞机像鸡,不像鸟

为什么飞机上不印国旗

为什么人在天上没有国籍

2012年

从长安到拉萨,当年文成公主走了几个月的路,我和秦巴子只用了3个小时。推荐他这首《飞机场》,与我们同乘飞机的经历没关系,这纯属巧合。由他来打开《新世纪诗典》推荐的4.0,则与他良好的创作现状有关系。一年多来,他是“与《新世纪诗典》俱进”做得最好的诗人,每一首都能带来些许新意,也与他在本年度双项数据上的领先有关系,同行的眼睛是雪亮的。

徐江

为痛风的恐惧而作

痛风就是

从此跟好吃的告别

稍不注意就要坐上轮椅

早早扮演孔明先生

所以

别了,螃蟹

别了,带鱼

三文鱼

黄花鱼

大虾

(包括小河虾)

别了,扇贝

生蚝

麻蛤青蛤

别了,蘑菇

各种蘑菇

毒蘑菇

(虽然从来不吃

但也还是一起别了)

别了,羊肉泡

牛肉面

肉汤

鸡汤

麻婆豆腐

菠菜

以及并不好吃的菜花

别了,喜力啤酒

百威、嘉士伯

雪花、自酿黑啤

以及一应纯生

别了,龙井

碧螺春

别了,内脏、骨髓

所有的海味

鸭、鹅、鸽

别了,绍兴酒

别了,鱿鱼、芦笋

挚爱的咖啡

哪怕没有“蓝山”

也请你还给我

别了,伟大的

过量食用的那一部分盐

别了,为所欲为的欢乐

而此刻,另一种为所欲为

在我大脑的原野上展开

那些威武的队列

在阳光下盔甲鲜明

它们都是吃的呀

现在你看

它们在阵地前

起劲地对我挑衅

然后潮水般退却

抛下可怜的战利品

一两根圣洁的海带

在刚刚举行的第二届长安诗歌节成就大奖颁奖礼上,徐江以获奖者的身份做了一个精彩的发言(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受奖词),随后又朗诵了一首精彩的诗,即本诗。实话说,他命名为《杂事诗》的日常创作,停滞很久了(我曾建议他关门,另起一组寻求突破),但是突破骤降,拜疾病赐予灵感,疾病将一个思考型的诗人逼成了作品充满具体细节的感受型诗人。

王小妮

鹊沿着河岸飞

那只喜鹊不肯离开水。

河有多长

它的飞行就有多长。

负责报喜的喜鹊

正划开了水

它的影子却只带坏消息。

好和坏相抵

这世上已经没有喜鹊

只剩下鸟了。

黑礼服白内衣的无名鸟

大河仰着看它滑翔。

人间没什么消息

它只能给鱼虾做个信使。

连一只喜鹊都叛变了。

我看见叛徒在飞

还飞得挺美。

2004年

1975年,中国登山队第二次成功登顶珠峰——那年我9岁,对其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全世界第一个登上珠峰的女性)潘多印象至深。今天我在世界屋脊的雪域高原,我在想:谁是中国诗坛的“潘多”呢?将我以前的印象和认识全都剔除掉,只保留《新世纪诗典》一年来更负责任的细读成果,毫无疑问:王小妮!不论其他女诗人带来多少惊艳,还是不敌她坚实的脚力。

吉狄马加

祖国

——致巴波罗·聂鲁达

我不知道

你在地球上走到了多远的地方

我只知道

你最终是死在了这里

在智利海岬上

你的死亡

就如同睡眠

而你真正的生命

却在死亡之上

让我们感谢上帝

你每天每时都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注:巴波罗·聂鲁达,二十世纪智利伟大的民族诗人,诺贝尔奖获得者。

诗歌之内有海拔,诗人气质似地貌,感觉吉狄马加其人其诗与高原相近,所以我把他列为“高端推荐”的第四位。他所写到的聂鲁达也是一位具有高原气质的大诗人,是我青年时代的诗歌偶像之一。吉狄马加的诗,境大格高,取法乎上,与他始终盯着这些世界级的大师有关,同时他以少数民族的身份发出汉语的正声,堪称奇迹。

姚风

阿姆斯特丹

驱车来到阿姆斯特丹,已近子夜

性都的名声,让街灯变得暧昧

甚至旅社老板的表情也像一摊精液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对我来说

窗外,河流泛起清晨的反光

天空阴郁,在梵高纪念馆

向日葵折断阳光,在花瓶里成为姐妹

夜空扭曲,在月光中受孕的麦地

卷起疯狂的波浪

从画家忧伤的自画像中

我拎出一只滴血的耳朵,回到街上

发现阿姆斯特丹

人人都有完整而红润的器官

2004年

我刚从拉萨回来,又重新开始琢磨如何写好一座城市或一个地方的问题。譬如:写得不对味不行,写得太正确也不行;写得无读者共鸣不行,写得无个人发现也不行。总之,真要写好,既要形神兼备,同时还要有诗的创造性——所谓“写好一座城”,其实是诗人在纸上重建了这座城。今晚推荐本诗,我以为它是这方面的一首佳作,我去过阿姆斯特丹,可以作出全面的认证。

南人

解决

必须长达好几页纸的情书

一条短信就解决了

必须等上一个星期的回信

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必须走的千山万水

一趟高铁就解决了

必须许的海誓山盟

一句谎言就解决了

想要品尝的思念

一通视频就解决了

想要触碰的胴体

一杯红酒就解决了

随意留下的唇印

一张纸巾就解决了

随意播下的种子

一次手术就解决了

哄骗男人的初夜

一块血棉就解决了

坚守一生的爱情

一个小三就解决了

很美很美的神话

一张艳照就解决了

很远很远的未来

一次跟踪就解决了

闪婚

一年不到就解决了

闪离

一月不到就解决了

孽债

一张信用卡就解决了

牲畜

一张双人床就解决了

2012年

南人是我北师大的师弟,我知道他是从化学系转到中文系的,我还知道北师大转系只能向下一级转,所以他为了当诗人读了五年大学——旧事重提,是我感觉他最近又“转了一次系”,从诗江湖论坛版主转成了新浪、网易微博发诗主将——这可是一大信号:论坛时代真的被微博时代替代了。我以为这个“系”转得好,他解放了自己,成全了写作。

李异

我们不赌,我们就死,不然能怎样

穷人用仅有的一点儿钱

去博弈

数十倍甚至超越更多的

钱,让钱变得不止是

却总是输个精光(鲜有

获胜的传说)

负债累累

变得更穷

回家

得到的是

咒骂、驱逐

离婚

抑郁症

从赌桌走出

到大街上

眼窝如枪管般空洞

我有点儿明白了其中的

含义

但不完全

我关在屋子里

被困于消沉的情绪中

对生活丧失斗志

厌倦了

勃起

你知道,我们永远无法真正

富有

在当下,当你拖着身躯

忍辱负重

干完每天13个钟头琐碎

又微薄的工作时

你就会

清楚这点

于是,赌

才是我们一线生机的活儿

谁都不愿囚在

无期的穷困中

除了生来就派发好牌的

猪猡

要么富着活

要么死后穷

掷出骰子

等待着接下来的事

身为译者,我知道,在阿赫玛托娃身上取到经的是湘莲子,在布考斯基身上取到了经的是李异——别的人学老布,比老布语言更松;李异学老布,懂得暗中上紧语言的螺丝,于是自己的语言便肌肉紧绷、皮肤黝黑。《新世纪诗典》已然建立起了自己的文化:深夜由李异结束,凌晨从第广龙开始——我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李异评点质量之高,评点之训练有素,令本师甚感欣慰。

刘天雨

升级

过去我养的小狗

叫匕首

现在我养的小狗

叫手枪

如果将来再养一只小狗

我就叫它原子弹

我说原子弹乖乖过来抱一下

它就果然乖乖地让我抱不但让我抱还用舌头舔我的脸

2009年

回首“诗江湖时代”,刘天雨还只是一位边缘化的新秀;放眼“《新世纪诗典》时代”,他已经成长为一位颇具实力的中坚诗人,是80后最优秀的诗人之一——这是一个喜人的现象:确实有一批诗人,与《新世纪诗典》俱长,在《新世纪诗典》这个中文现代诗的大舞台上不断展现自己日益增强的实力。本诗还给我们以启迪:简单的形式一样出好诗,就看你有没有感觉和智慧。

阿煜

清明节想起我的先人

我知道在清明节里

我的学校将会放假三天

为此,我非常激动

我打算回家静休

然后坐在电脑桌前

码一码诗

这是一个很好的节日

我可以不用听老神甫

站在三尺讲台上

大放厥词

当然,我还要去看一看

躺在土层下的先人

我会买许多纸钱

甚至元宝

甚至外币

如果他们想喝酒

我还可以在街边的商店

花十几块钱

买到一瓶廉价的白酒

最后还是那样哭

一边烧纸一边聊天

我说沾光了

整个过程其实用了不到

三十分钟

本诗是一份自然来稿中的一首,我读罢觉得不错,就向作者索要简历和照片——然后我被吓住了:1994年出生,他今年只有18岁!为了慎重起见,我根据他留给我的博客地址,去了他的新浪博客,看了他更多的诗,并确定他是一名日常写作者,并且就是这个水平!于是我决定今晚隆重向大家推荐《新世纪诗典》的第三位“90后”诗人,并且打破了《新世纪诗典》低龄纪录的阿煜!

惠诗钦

诅咒

如果梦里的不是蝴蝶

那我是不是

就应该

诅咒整个黑夜

2010年

《新世纪诗典》有过两对“夫妻档”:王小妮-徐敬亚,发小寻-崔征。今晚有了“二世同堂”:惠诗钦是惠建宁的女儿,她入选《新世纪诗典》可不是因为这层关系,《新世纪诗典》绝不勉强促成佳话,如果佳话自然形成,我愿意说道。请看本诗,又一首适合传诵的好诗,不管它的作者是1988年生的还是1968年生的,不管她是谁的女儿,都该成为《新世纪诗典》诗人。

赵树义

一口气

人活一口气,这是祖母最爱说的

祖母咽下最后一口气很多年了

她的话我一直信。活着的人鬼话连篇

祖母去了那个世界很久了

她从不说鬼话。我知道她生前

没有学会说鬼话,死后也学不会

不像某些人,活着的时候

就为做鬼作好了准备

听说《新世纪诗典》惊动了山西诗人,他们对第一季里只有邢昊一人入选两首的局面不以为然——不管他们情绪如何,我听了都很高兴,说明他们在乎《新世纪诗典》。有一位山西诗人为了让我全面了解山西诗人,已经发了一大组作品给我(容我慢选),本诗出自热心的广东女诗人湘莲子的推荐,她为山西所急,替《新世纪诗典》所想,谢谢!赵树义我首次读到,感觉他如果更现代一些就会更好。

王彦明

关于他

“他习惯于走夜路,一个人

安安静静的,没有太多想法。”

“他总是沉默,很少言语。

即使说话,也是自言自语。”

“他一直是个好听众,从不打断

别人的发言,而且写一手漂亮的笔记。”

“他似乎喜欢别人的安排,连坟地

都是组织安排的。哦,他无儿无女。”

“他一生都是那么规规矩矩的一个人。

他在墓志铭里这么写着。”

两年前,我计划写的长诗是《对话》系列,写了五六首,便难以为继了。没怎么计划的《梦》系列反倒一直延续至今,已过两百首,蔚为大观,《梦》(第一卷)将在今年出版。本诗便是我想探索的那种纯对话体,由一位青年诗人很好地完成了,我写过便深知不容易,尤其是句子之间的张力要自然形成,修辞帮不上忙了。王彦明需时时上紧“现代”这根弦,一点都松不得。

起子

足球鞋

这是我的第一双

足球鞋

它的鞋底有一些钉

这和我其他的鞋子不一样

和村子里所有人的鞋子

都不一样

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这点

因此我走在村子里

每一步

都让后面的那只脚

脚底尽量向上

可没有人关心我的脚底

他们只关心自家的猪和鸡

地里的庄稼

还有邻居的奸情

他们甚至没有发现

一个少年

正以一种奇怪的走路姿势

路过了他们

那年的我只有一双足球鞋

没有一只足球

我从一群大人中走过

孤独地蹬着地球玩

2011年

因为去西藏过五一,上次选诗我一口气选了15首。15首中,最让我兴奋的竟是起子这首(也许有些好诗已经兴奋过了),我以为他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现在一看写作日期,才知它写于第一首诗被推荐之前——这再次说明什么呢?起子实在犯不着争勇斗狠玩残酷——这一路往往当时惊人一下,时过境迁再看,往往生硬而做作。诗有境界,乃人之境界。

廖人

无题14

一条鱼

如何把河游破

你站在堤防边

看风,和塑料袋

相互捕捉

你思考它们

你一副思考它们的样子

成全它们

你一副成全它们的恩人

的样子

一条河

如何把鱼消化

2009年

舒服!——记得我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时候,心中绽放的就是这两个字,现在我第N遍读这首诗,心中绽放的仍然是这两个字!作为单纯的读者,多舒服啊!舒服完了就完了,但作为主持人,舒服完了还需要不舒服一下——你总得给大伙讲出来:你究竟舒服在哪儿?就本诗而言,我以为舒服来自智慧和语言。

晓音

我会看到透明的狐狸长袖飞舞

我早该这样:低下头来

与黑暗中那些泛着微光的事物说话

这是中年人的生活

用内心包裹着自己的世界

像织茧的蚕

把世界分隔在那边

我会看到透明的狐狸长袖飞舞

我会看见那些隔世的牡丹

盛开在帝国斑驳的墙下

我会用耳朵倾听说话

我会用长于时间的唇舌

接住一颗匆匆滴下的露水

秋天,顺着人的想望如约而至

往事不经意地就会让我们战栗不止

直到春天,万物复苏

在季节的交替中

我反复窥视那些飞流道长的日子

像水中的百合

岁月轻轻滑落

2005年

《新世纪诗典》第400首,推荐在一个特殊的夜晚——今晚,我回到了母校北师大,为其110周年华诞而诵。老同学、《新世纪诗典》诗人徐江有云:《新世纪诗典》或许会成为《全唐诗》——不是在此刻的母校,而是在十天前的世界屋脊之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因为这句话,《新世纪诗典》会延长生命,至少该有1000首吧?晓音这只透明的狐狸,也完全配得上今晚的华美。

苏不归

莱斯特广场

我在这里

烘焙出

卖相最好的

比利时格子饼

放到橱柜前

接着去邻近的赌场

兑了些零钱来

补给顾客

我在这里的夜晚

看见酒厅外

脱得只剩性感的

腿们

想起中午花几镑钱

买到口中的

土耳其烤肉

从这里过街

一间地下室

有几百年前的藏书

封面像枯叶

我翻到莎士比亚的诗句

耳边回响起老板的话

“前几天隔壁车库里的车

被放了炸弹……

你们把监护人的名字

写下来

要是你们死了……”

我翻了一页

想要一种被震慑的感觉

结果不出意外

是另一首诗

2010年

海龟苏不归,还是归来了,归来还可以再出走,出走了还可以再归来,这不是哈姆雷特“活着还是死去”的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今日之世界已非昨日之世界。本诗要按国内约定俗成的分类,该被归为“留学生文学”,它写出了留学生涯的不易和在异国他乡的不安——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同在国外的“流亡文学”写不出来,徐志摩时代的“留学生文学”也写不出来?存疑。叫好。

何袜皮

爱意

很长时间 我都怀疑自己

丧失了爱的能力

只是偶尔

在酒后 出租车上

一个人的后座

窗外黑漆漆的雨

有一滴

刚好飘进来

落在

被麻醉的舌尖上

何袜皮,这个名字让我笑过多次,我承认在有些方面我这个引以为傲的“六八一代”还是老了。老《诗典》诗人欧宁来电说,何袜皮小说写得不错,邀我与他俩一起聊聊当下的文学。我还没有读过何的小说,但好在我读到了她的诗——本诗的诗眼是一个细节,这个细节很有说服力,我相信能够捕捉到这个细节的人是懂人生懂爱的(有人写了一辈子什么都不懂)。

阿齐

从衣柜里飞出来的蝴蝶

我打开卧室里的衣柜

衣柜里一下子飞出

很多的蝴蝶

我赶紧跑出卧室

将房门关得死死

急匆匆走到厨房

对正在切菜的女友说:

“咱们家有捕蝴蝶的网吗?”

女友说有

我说:

“那你赶紧拿给我!”

女友不慌不忙地说:

“等会儿,

等我把菜切完。”

我说赶紧啊

我说你别切了

她仍不慌不忙地切菜

我催促她几次

她都继续从容切菜

不搭理我

我又急又气

上身弯曲

咬牙切齿

握紧拳头

最后我装着一肚子气

离开厨房

来到卧室门口

却发现卧室门半开

我推开门一看

哪里还有什么蝴蝶

我做《新世纪诗典》,最大的幸福感莫过于看到追随它的青年诗人们在诗上的精进,阿齐便是其中一个典型:我记得去年刚开始时,我觉其水平还欠一点,便等他,终于等到了1.0,一眨眼工夫,2.0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用一首作品给我带来惊喜。本诗的场景在我看来是虚构的,“很多的蝴蝶”更是属于“想象的事实的诗意”,但它充满寓意(够博士们写一大篇论文),充满诗意(此刻我们正享受着)。

陈陟云

周末,陪母亲在水边散步

不难想象,在巨大的天空之下

母亲和我,是怎样微小的两个点,沿水边移动

水面的光亮几乎遮蔽我们

于我而言,此刻母亲的面孔几乎遮蔽天空

难以言状的愁容

“小时候,外公和我带你在水边散步

只怕你掉到水里,”母亲的声带缠着千种心事

卡在一声咳上,“转眼外公已故多年

转眼你也快成为老人,转眼……

幸好你儿子也已长大成人”

幸好将来,转眼我儿子的儿子

以及我儿子的孙子也会长大成人

幸好我们,一脉相承,血肉相连,生生不息

幸好此刻,我伴着身罹绝症的母亲

在一泓湖水的光影中,还能触摸代代相传的气息

我强忍泪水,仰望天空

在巨大的天空之下,母亲和我,沿着水边,缓缓前行

2012年

陈陟云在向我自荐本诗时,用了“随便”一词,意思好像是“随便写的”。他将自己别的诗称作“唯美”……令我颇不以为然,陟云兄到底出自北大系,诗歌观念太正统了。观念的正统绝不等于诗歌的正途,更多时候适得其反,如此有内容有感情的“随便”,肯定胜过空洞乏味的“唯美”,希望陟云兄今后多一点这样的“随便”。今天是母亲节,将此诗送给天下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们!

沈浩波

布拉格在阳光下

坦克轧过我的胸膛

擂鼓一般

半个世界都在轰鸣

轧过青石的街道

轧过教堂的尖顶

轧过十字架

轧过十字架上呜咽的云

轧过面包房

轧过热气腾腾的膨胀的梦想

轧过青春

轧过树

轧过查理大桥上形影萧瑟的人

轧过他的风衣

轧过他的爱情

轧过他头顶呜咽的云

轧过四轮马车上

套着白手套

梦想成为公主的姑娘

轧过铜像

轧过咖啡馆里读哲学的猫

轧过猫眼里挥之不去的忧郁

轧过忧郁的呜咽的低垂的云

轧过云的眼泪

轧过雨

轧过少女平静而坚定的面孔

轧过死者

轧过如圆石般长眠于此的灵魂

轧过蔷薇

轧过管风琴不舍昼夜的呜咽

轧过忧郁的

低垂的云

布拉格的街角

迎面走来的孩子

手里拿着一个橡皮泥做的玩具坦克

在阳光下

耀眼地走着

令我失神了片刻

2012年

但凡把官和生意做大还能将诗写好者,才华是前提,也必是意志超于常人。我之挚友中,有侯马和沈浩波为证,他们都符合那句广告词:“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但据我细察,强力意志在诗歌内部并非对诗有利,譬如浩波,一直存在一个用力过满过猛的问题,他近年的“赋”系列又是如此。沈总要给自己多放假,本诗就是欧洲度假的产物,铁坦克是意志,泥坦克才是诗。

丫丫

变奏:片段

巨大的浴镜前

我小心翼翼

穿上——

不锈钢内衣

塑料背心

红木短裙

玻璃外套

橡胶连裤袜

水泥长筒靴

最后不忘戴上

亲爱的纸花小礼帽

你站在镜子背面

一语不发

拿着透明螺丝刀

不慌不忙,将我

一件一件,一点一点

拆下来……

我终于成了

一堆废土

诗人是用来干吗的?并非所有的诗人都能提供新鲜的思想,诗人的第一要务也并非是提供思想,而是能够形象地说出世相人心,是提供“妙说”的专家,本诗就是如此,那一连串形象的比喻很妙。又是我此前全然不知的广东诗人,那片红土看来很厚;又是来自湘莲子的推荐——我举个相反的例子,我请两个省的“独苗”入选者推荐所在省的优秀诗人,一年过去,杳无音信。

独孤九

佛珠

手腕上的佛珠

已经散落在地上

我一边捡一边哭

小姨不顾别人的劝阻

依然劈头盖脸地打我

埋怨我没有让她见自己的姐姐

最后一面

小姨啊

直到现在

我还老觉着

我妈还会缓过来

2007年

在过去10年间,独孤九是“诗江湖”的常客,“诗江湖”上正经写诗的,往往在“口语—先锋”的向度上更到位些,这是《新世纪诗典》对“诗江湖”的后证。当然,这丝毫不妨碍我在此对其他向度优秀诗人的推崇,令我高兴的是,原先“诗江湖”的诗人也对他(她)们表现出了足够的接纳热情。我欣赏对情感世界细腻微妙的揭示,尤其是中国人独有的情感世界——其实这就是现代诗的抒情方式。

左右

聋子

声音有没有颜色如同黑暗

声音有没有味道如同酸涩

声音有没有梦想犹如三天光明

声音有没有冷暖

声音有没有最初的爱

声音在哪里出生的呢,请你告诉我

我想在我的耳朵里也怀孕一些声音

我想在我的意识里也制造一些声源

我想将自己出卖给一个懂得声音的精灵

请你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喧嚣的

昨夜地震了,我没听见妈妈最亲近的哭泣

我最想要的答案

我想做一个能听见声音的聋子

本诗作者左右是个聋哑人,他在西安的一所民办大学里读书,也发表过一些作品。他在长安诗歌节上表演过手语朗诵,令在场者大为感动。《新世纪诗典》开办以后,他在博客上两次给我发纸条,语气很生硬:“给我推荐一首……”——我读罢一笑,你以为那么容易啊?他的诗又来了,此次令我大为震撼,他写了“必须写的”(而非“可以写的”),诗便一下子长了3段。

纪彦峰

断指

断指鲜血流淌

活蹦乱跳

淌尽了最后一滴血

断指停止了跳动

不知道谁是

断指的主人

断指的心在疼痛

这是我学生中出现的第7位诗人,看来我60岁退休前培养双位数诗人的目标会提前实现——我之所以比较重视《新世纪诗典》此次在西外举行的长安诗会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知道现场聆听的学生中一定会出现未来的诗人,而且不止一两个。记忆中,纪彦峰毕业后未走诗途,在走文路,知道他写诗还是在不久前,一读也还到位,只是别让自己思想压力过重,心有纠结,诗途难行。

伊沙

放下了

看见雪山我没有放下

那处女一样的雪山

也没能让我放下

看见黄河我没有放下

天下黄河青海清了

也没能让我放下

放不下

放不下

塔尔寺里有一千盏

酥油灯的神圣

一名紫红大袍的藏僧

抡动着肌肉饱满的大臂

鼓声滚滚而来

震破我缺氧的

心以及灵魂

我还是放不下

只是——

当我结束了此次远行

回到家中

手中的圆珠笔

在笔记本里追踪着

这首诗的时候

一切都放下了

该放下的

和不该放下的

统统被我放下了

2002年

今天是我46岁生日,是半月前一个读者提醒我:过生日要送大家一首我自己的诗,让我得机升级为3.0。为什么要选这一首?是上个月的西藏之行,让我发现我已经提前10年写出了我现在想写的诗。登上布达拉宫,我回头望见的是塔尔寺!诗歌不总是发生在生活的后面,它有时候就是预言,是心灵与智慧的提前抵达。46岁,我该对自己说:“放下了!”虽然明知不是一切都能放下。

贺中

青铜的萨迦

我看到你把头颅架得高过太阳

而萨迦的冬天多荒凉

青灰色泡出的残骸

已经把法鼓抽成了风干的牛皮

一束光线中吟诵的圣人呵

白发遮蔽了我的黄昏

那些土,那些移动幻影,那些岩石

那些星球的奇迹,那些奇迹中奔跑的牛群

让一万匹袈裟的头颅

像真正朗照的太阳一样张开干裂的嘴唇——

我的低声朗诵,胜过战争的黑色云朵

而萨迦的冬天更加荒凉

我把手放在寒冷中烤烧,我把嗓子交给大地领唱

在开合的风光,在上下的道路

我还要撕碎身体,把合唱的声响

永恒的供奉!而萨迦啊萨迦

青铜的萨迦,荒凉的萨迦

尘埃中步步走远的萨迦

在大片铜器的叮当中,脱离了我的肉体

把自己放在了幽暗的殿堂

本诗是贺中的第二首《新世纪诗典》作品,与第一首有所不同的是:半月前我去了诗人所在的城市——拉萨。我把《新世纪诗典》带上了世界屋脊,带到了海拔3650米的地方,我记得去年夏天,我曾把它带到了巴尔干半岛的马其顿,世界最悠久的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上——那是远,这是高。贺中无疑是中国乃至世界写作点最高的诗人,他的诗是一种从高处发出的真实的声音。

崔征

窟窿

前阵子

一直在给60人的大班上课

无论我在课上讲什么

都像是在告别

但不知道

究竟在告别什么

整整两个小时的发言

课后想起,犹如

两个小时的窟窿

窟窿里全是我的告别

最近又接了一个小班

班上只有两名学生

上完大班

再上这个两人小班

感觉像是在欢迎

却又不知道在欢迎什么

像是挖了另一个

全新的

两小时大小的窟窿

差一点

就填补上了

前阵子的

那个窟窿

2011年

崔征的特点是冷静和感觉到位——只有感觉到位,才能写到点上。《新世纪诗典》进入第二季,恐怕对所有诗人都是一个大考验,因为有些人好的就那么一两首。这就仿佛是一场逃生训练课,一关过了又是一关,崔征已从3.0这一关逃生,可喜可贺!在这场貌似有趣实则残酷的游戏中,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的办法,就是头脑冷静(狂热没用)地写出优秀的新作,别无他法。

张作梗

担忧

……

我写天空之诗后,

谁来写大地的诗、

树叶,以及风的诗、

麦子的诗、手推车的诗、

炊烟的诗、

草长莺飞的诗、

辘轳和滴沥着水珠的

井绳的诗、

风中油灯摇晃的诗、

七月流火的诗、

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

地铁和它磁悬浮的诗、

重工业的诗、

下岗的诗、

烟囱——那个老烟鬼的诗、

孤岛般,钉子户的诗、

上访的诗、

煤炭,和比它更为黝黑的

脸的诗、

计算机病毒的诗、

芝麻开门的诗、

流亡的诗、

马掌和马蹄铁的诗、

风车转动的诗、

玻璃被石子击碎的诗、

乌鸦眼中钢针的诗、

黑夜滑坡的诗、

坟墓岑寂的诗、

秒针追赶分针的诗——

黄河——那行断流的诗?

印象中,张作梗是新世纪涌现的一位十分稳健的“60后”诗人,是一位有真功夫的诗人。什么叫真功夫?容我拿小说举个例子,会讲故事,会塑造人物就叫真功夫,其他皆为虚招,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炭。那诗呢?我以为诗的真功夫指的是在没有灵感光顾,缺乏奇思妙想的前提下,一个人驾驭诗篇、处理语言的能力,本诗便是有真功夫方能写出的那种诗,有真功夫才能长期保持稳定的状态。

古筝

尖叫的房子

一所房子

一直被自己的尖叫困扰

在白天,我们听不见

天黑时,海水安静下来

房子开始不安静

可当我独自在黑暗中面对房子

我还是被一声尖叫惊醒,那尖叫声

由内向外

古筝,美丽的金陵女子,她的气质长相很江南,我在去年青海湖诗歌节上有幸一睹其芳容,可惜未得深谈之机。我有一个观点,写诗应该“卖什么反不吆喝什么”,譬如我,站在兵马俑的身边就别只写兵马俑,江南的诗人也不要总写江南,把江南写得太过水淋淋反而不得江南的灵魂。本诗好在写出了江南,是一首纯度很高的超现实之作,我以为诗人写的是她自己。

郭秀荣

最懂你诗的女人

最懂你诗的女人

也懂我的

我曾在日记中写到

她是他们中的诗

我爱她,因为

她的诗我不需记就记住了

直到我在镜子里发现

她就是《他们》中的她

我只对个别朋友说过

我之所以没有说给更多人

是因为我没有更多的朋友

更要紧的是

我不知道我写的是不是诗

但是她也懂我的

还有一点不得不说

我在你们离开的城市活过

那个城市的地下有好多宝贝

我命中的宝贝也出生在那里

好厚重的

本诗仿佛在对我诉说——不是“仿佛”,其实就是——因为11年前我曾写过一首《最懂我诗的女人》,这首诗像是对我那首诗的唱和,我们写到了同一个女人,我们共同的知音。11年后,将本诗作者推荐给我的又是那个女人——这是人间真实美好的故事,本身即诗。《新世纪诗典》长安诗会开幕在即,以此诗欢迎与会诗人来到这座千年诗城!

德乾恒美

拉萨

纯银的雪片自肩膀抖落于雪域净土

六百万枚海螺堆积出众雪山

起风了,漫天的风马

枯黄的经文在阳光下拂动似雪片

远方的孩子,回到了拉萨

十万雪狮吼,四方佛加持

布达拉宫巍峨,圣城石路参差

上个月,我首次到达了向往半生的西藏。这个月,我在回味中写我的《西藏行》,在这种心境下,尤其关注西藏或藏族诗人的作品,如贺中,如德乾恒美——后者是住在青海的藏族诗人。3年前我们曾在西宁见过一面,看他写拉萨,叫我不敢写,“六百万枚海螺堆积出众雪山”——这个意象绝对是世界级的!这不是用头脑想出来的,是从他藏族的血液中流淌出来的!

韩文戈

微博印象:厌倦

在微博上,那么多人都在急着表达:愤怒,谴责,正义。

足以证明,真理就在他们那一边。

以及关于这个世界的诗篇,硕果仅存的诗。

唯一看不到他们的忏悔,自省。

以及哪怕一点点卑微和细小真实的爱。

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一个个圣人——遗憾了,我不是。

久违了,韩文戈!在大理,女诗人李南说,他们曾在20世纪90年代的西安找过我,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这件事了?这首诗写得真好,首先它是真实的,真实到每一个字!真实到字里行间!初读它时,我的第一感觉:“真像是我写的!”——这是我读到一首好诗时常有的,想要窃为己有的那种感觉!读罢令人欣慰,当代诗人的智慧毕竟高于微博众生!

车邻

月菩萨

那天,千年轮回

我在小寺庙

碰上了月菩萨

她纯洁的心

有小小的莲池

清波荡漾,浮着

寂静的月亮

生命的黑夜

有枚金色的印章

那天,鸟鸣不绝

太阳暖照,春天

到来,那天

我的内心

开放莲花

那天,前面的风景

让人多贪着

那天,情肠开始

咕噜咕噜修缘

那天,有人

无畏施

读来非常舒服,嵌入的佛教用语也并不显得突兀,这关涉一个谁载谁的问题,如果现代汉语是载体,那就没问题。诗坛有一支趋佛教注经文的诗,语言疙里疙瘩,甚少生命体验,诗性不足,成就不高,就是因为失去了现代汉语这个明确的载体。我无须讳言,在这方面,我之《唐》做得最漂亮。本诗作者,我从前不知,来自一位山西诗人的举荐,我感觉他诗才不低。

雷默

黑暗

双手触摸的黑暗

鼻孔呼吸的黑暗

眼睛看见的黑暗

耳朵听见的黑暗

在黑暗之中

心灵就像沉睡的黑炭

雨点敲打着

那是盲人的拐杖

花朵,春天的舌尖

轻轻地亲吻着。黑暗。

2009年

20世纪90年代,我曾与雷默通过信,他那时便打出“新禅诗”的旗号。我一直不喜欢旗号,但也不会因旗号而废其诗。每读其诗,我都用心体会,可以当禅诗来读,也可以不当禅诗来读,诗中自有禅,何须禅悟诗?譬如本诗,“在黑暗之中|心灵就像沉睡的黑炭”“雨点敲打着|那是盲人的拐杖”“花朵,春天的舌尖”都是很美妙的意象呈现,直接欣赏便是。

宋雨

情人

一个人的早餐,对面

并非只有空气

也并非只是消毒柜和咸鸭蛋。

草原上的马匹雄健

有一匹是属于我的。

用蓝边粗瓷碗喝大碗奶茶

点小菜,刚出锅的包尔萨克。

我这样敏感的鼻子

我这样陡峭的肩胛骨

怎么容得下

热浪,汗味,浊气。

再也没有比在一只马蹄印里相遇

更要命的。

2010年

刚刚主持完长安诗歌两会,超大型的朗诵会,总时长达6小时,可申请吉尼斯纪录了;前后4天中还有大小欢宴七八次,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欢乐归欢乐,友情归友情,但有一种无法回避的残酷,却在我这主持者的心中:只要搭台,便是比赛,《新世纪诗典》本如是哉!没有比较,怎知宋雨这样的诗人已经跃上现代汉诗之巅?你看不到是你眼瞎了,你看到了不敢说出是因为恐惧!

潘洗尘

我们

这些年我们絮絮叨叨地写诗

拼尽一生 连一张纸没他妈写满

那些残酷的爱情 那些现实

如今 唯有想象浪漫的死亡

这成了我们 唯一的权利

想想被X光一遍遍射伤的五脏六腑吧

曾经经历的屈辱也许正是将要遭受的屈辱

不仅仅是践踏 连根都在随风飘摆

我们找谁去算命 又如何把一根根剩下的骨头

当上上签

好在我们自己的骨头还完好无损

但无论到了哪朝哪代

山脚下发现一堆大大小小的骨头

都说明不了什么

更没有人会关心我们是谁

尤其是我说的我们

仅仅是一个前朝诗人

和他的一条爱犬

为《新世纪诗典》选诗这一年,我算是选出心得来了:对于老资格的诗人,我可以据其现状,反观其年轻时是否真的有才,以及对诗是否真爱(被老人儿们描述成“黄金时代”的20世纪80年代,其实是诗歌大帮轰机会主义遍地的年代),老潘是正面的例子,他近年长诗长得厉害(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我知其在暗中使劲,本诗几乎句句好,但总体上又很松弛,非老手不可为也。

井弧

最好的

苍蝇算最好的服务生

呼之则来

挥之则去

苍蝇算最好的女招待

空姐,美瞳

笑脸相迎

苍蝇总时时不忘提醒顾客

嗡嗡嗡地像一只苍蝇

但一语道破天机

苍蝇说

做了一整天的琐事

你只有一件事情可以憋足了气力只为你自己

还请如厕

苍蝇有个缺点不好

晚上都睡觉不欣赏月光

我们

都是最好的苍蝇

2011年

眼看《新世纪诗典》成了金字招牌,令年轻的诗人们觉得高不可攀,其实登上它的途径就在阳光下。就像本诗作者井弧,不到一个月之前,他向我的邮箱里发了几首诗,读罢,首先我判断其整体水平够,单篇也很自然地选了出来。然后我请他发照片和简历给我,才知道长什么样,并且是个“90后”。这是《新世纪诗典》推出的第四个“90后”诗人,就这么简单,难的是诗要好。

严力

感受

中年的迷茫

成为了桌上的剩菜

要不要打包

我犹豫了很久

忽然发现

是在家中而非外面的餐馆

此时电视里传出了广告曲

我早就不在乎歌词的意义了

只要有优美的旋律

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哼

哼是搅拌成糊状的生命

2012年

对于本诗,我读到第六行“是在家中而非外面的餐馆”时读笑了,到这时我已经决定把它推荐给大家,作为严力之4.0——毫无疑问,这是活出来的诗,而非想出来的诗。严力比我大一轮,是1954年的马——据我观察:在这把年纪的诗人面前,有一道巨大的分水岭,岭上写着两个大字“诚实”。诚实与否,最为致命,将决定其诗途未来的风景,严力一路好风光!

欧阳昱

决不感恩戴德的移民

你想找个决不感恩戴德的移民吧

别找了,此人就在这儿

写诗,写的尽是什么how啊,why啊,no啊

你指望我跟主流互动,融为一体

我才不呢,尽管我早就是公民了

我可不像你想的那样,为了加强国家身份而当公民

我只想在世界各地更自由地来去

你指望我讲英语、写英语

我能说会写,可这不是为了让你以为我是English

而是做我现在正在做的事

写诗,跟你想不到一块去

你这个国家的人不就是过一天,赚一天吗!

你以为,我来澳洲生活

就得感激涕零一辈子

你哪里知道,我早就后悔不该犯了无法改正的错误

知道吗,你也犯了错误

多年前,你在我国那么起劲地推销澳洲

干吗不以诚相待,直言相告:不喜欢混账王八蛋的亚洲佬!

知不知道,怎么让我感激你吗?

把我公民身份拿掉,把我强遣回国

就像你对多少人做的那样

你当我说真的?

当然不是

你觉得呢?

有个看法我还没有公开表达过:我一直认为海外汉语文学(当然也包括诗歌)是比较土的。与近30年本土的汉语文学相比。因为后者是不断生长的,而前者就像老化石一样。人是为自由而出去的,诗文中却难见自由,并且是没有骨头的——正是在这个环境中,欧阳昱凸显了出来,但我怀疑能够看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多,他不在帮,所以有脾气并敢于自由表达。

刘燕珠

他和他们的死亡

他死了

他是被饿死的

小猫死了

因为吃了被毒死的老鼠身体

小树死了

因为被一个油腻而又肥壮的男子踹了一脚

小花死了

一个又矮又丑的坏女人糟蹋了它

猪死了

它发了癫痫

鸡死了

穿得太少被冻死了

狗死了

因为我杀了它做狗肉火锅

我呢?我也死了

因为在吃狗肉火锅时发生了爆炸

天时,地利,人和,《新世纪诗典》长安诗会办得异常顺利,中国当下最经典的诗歌朗诵会就这么办成了!连梦想都变成了现实——譬如我在头一天的课堂上动员学生报名自由朗诵时说:“你们的诗要是能够达到《新世纪诗典》标准,那就直通《新世纪诗典》!”——结果,大一女生刘燕珠凭借此诗杀将出来,诗惊四座,令我脸上有光,心中有底,对我而言这才是诗会最大的收获。

 

————————————————————

[1] 耶路撒冷以西沿海的城市。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