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难逢知己
王安石如此刻苦读书,自然没有时间去进行一些不必要的社会应酬,有些同僚对他就产生了一些误解,觉得他孤僻特性,也不怎么和他往来。只有一人,认识到安石的价值,主动来与安石攀谈。
这一天,处理完当天的政务,安石略微轻松了一些。疲乏感又向他袭来。他用双手从下向上摩挲了几遍脸,也就是俗语所说的干洗脸。然后站起身来晃了晃腰,看看将近午时,就要午休了。
这时,隔壁的一个同僚过来闲聊。安石认识,此人叫孙正之,沉默寡言,不好交际,不但工作在隔壁,所住的寮舍(即相当于现代的独身宿舍)也是隔壁。二人虽然天天见面,但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并未交谈过。
“孙相公今日怎么这么得闲?请坐。”
“快中午了,也不能干什么了。过来聊聊。”孙正之坐下后,略停顿一下,问道:“王相公,咱们就住隔壁,每天夜间我起夜的时候,都看见您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窗上映出您夤夜苦读的身影。您如此年轻,已经高中一甲,又精明强干,尚如此刻苦用功,前途未可限量,着实令人佩服。”
“阁下过奖了。敝人才疏学浅,对于许多事总是想不明白,不得不多读一读书。俗语说‘慢雀先飞长在后’嘛。”
“阁下过谦了。您可不是慢雀。您是鲲鹏展翅恨天低啊!有如此才气,有如此大志,必有大展鸿图之时。这一点,我绝不怀疑。”孙正之说得是那么肯定。
“多谢阁下的鼓励。”王安石有些激动,向孙正之抱拳作揖致谢。这是王安石到淮南以后所遇到的第一个能够认识他人生价值的人,是他平生所遇到的第二个知己。
自从和曾巩分手之后,王安石再也未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其他那些同僚基本上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几乎每天都有应酬。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不是去酒馆,就是下饭店,不是请歌女,就是找舞伴。仙乐飘飘,红袖招招,灯红酒绿,酒足饭饱,大话连篇,五迷三道。一个个弄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有谁肯搭理他这个不合时宜的人呢?
曲高和寡,大智若愚,大才难识。所以越是才气大、志向大的杰出人物越不容易遇到知音,越容易产生孤独感。那些满身俗气的官僚当然不愿意搭理王安石,而王安石也不愿意搭理他们。正因如此,在扬州的这段时间里,王安石觉得很寂寞。如今,一向不大讲话的孙正之却能如此理解自己的心理和志向,安石又怎能不感动呢。于是,安石向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敞开了心扉。
几句话后,二人交谈起来,越谈越投机,遂结为知己。其后相从甚密。
孙正之见王安石书案上放着一摞文稿,便试探着问:“介甫这是在著书立说?”王安石微微一笑,顺手把那摞文稿拿起来递给孙正之,说:“有许多想法,随时写出来而已。请您不要见笑,多指教。”
孙正之一看书名,《淮南杂说》,里面是关于孔子、孟子思想以及《论语》《孟子》中一些观点的阐释和如何对待现实问题的解说,非常有理论色彩和现实意义。
这是王安石在淮南任职期间写作的一部关于阐释儒家思想的著作,有几万字,主要针对当时社会空泛的理论和急功近利的潮流而写的。当时很多人认为这本书的风格、思想和《孟子》不相上下,很快广为流传,文人们开始注意性、命学说的讨论和思考。可惜这本书已失传,但在当时影响很大,且因为此书而极大提高了王安石的知名度,这是可以肯定的。
一个月后,孙正之来向王安石辞行。孙正之的哥哥要到温州去做官,奉双亲前去。为孝养老人,孙正之也将要随同哥哥到那里去,以便共同奉养父母双亲。
听说孙正之马上就要离开自己而去,安石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二人做过几次深入的长谈,对时局和社会问题有比较相似的看法,孙正之是安石在淮南唯一的知心朋友。他把自己在京师时结识的好朋友曾巩向这位即将远去的朋友做了介绍,孙正之深信不疑。
想到朋友此次分手,不知何时才能再会,安石无法抑制内心的留恋之情,头一天的晚上,在一盏荧豆青灯下,写下《送孙正之序》这篇充满哲理韵味的抒情散文,在王安石的诗文中也是值得重视的一篇。文中写道:
时然而然,众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己然而然,非私己也,圣人之道在焉尔。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肯一失屈己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于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己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己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惜也不得志于君,使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然其于众人也卓矣。呜呼!予观今之世,圆冠峨如,大裙襜如。坐而尧言,起而舜趋,不以孟韩之心为心者,果异众人乎?
(卷三六)
非常明显,这段文字是借题发挥,借赞美孙正之为“真儒”而批评当世的许多朝廷大员为趋时附世的腐儒。
在这篇文章里,王安石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这就是要有反潮流的精神,不要趋时附世。对待社会潮流,要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如果一味顺着社会潮流而动,社会潮流怎样就怎样,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众人。按照自己认定的真理去行事,不管社会潮流怎样变化也不动摇,这才是君子。君子可能会穷困潦倒,但决不会违背自己的意志委屈地顺从时代潮流。这是因为君子有一定的政治主张和坚定的政治信念,他们要坚守正道而不为时代潮流所动。如果这样的君子被国君所重用的话,那么,改变时代流俗而使整个社会走上健康发展的轨道,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所谓的正道,就是儒家理想中的社会模式。不随同流俗而能坚持儒家正统的两个模范人物就是孟子和韩愈。当今社会上一些道貌岸然的社会名人,说的仿佛是尧舜之言,做的仿佛是尧舜之行,但并不能像孟子和韩愈那样矫正流俗,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以看出,要矫正流俗,改变整个社会庸俗腐败的风气,这早已是王安石在思考的问题了。他指出当时社会的主要问题是朝廷即国家的指导思想出了毛病,应当用儒家思想来对其进行纠正。有识之士应当像当年的孟子和韩愈那样,不随时代潮流而动,努力起来矫正时弊。如果君主能够信任起用孟子、韩愈那样的真儒的话,改造社会也不是什么难事。王安石变法的思想基础在这篇文章中就已露出端倪。这篇文章的落款署年是“庆历二年闰九月十一日”,王安石刚二十二岁。
仁宗优柔寡断,吕夷简继续为相,朝政依旧。王安石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就是要想有所作为,必须要遇到精明睿智的君主。既然现实没有这个条件,也不可强求,只好继续苦读以待天时了。
这年冬天,王安石接到家人的来信,催促他回去完婚。安石的母亲吴氏为他精心挑选了一个好姑娘,是吴氏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
王安石是个孝顺之人,不能违背母命,便向太守大人请假返乡。
来年即庆历三年(1043)正月,王安石在家中举行了相当隆重的婚礼。婚后,夫妻和睦,甚是恩爱。安石的母亲本来是个知书达礼之人,自然很有眼力。她为儿子所选的这个新娘子吴夫人也知书达礼,深明大义,对安石百般体贴,服侍照顾得非常周到。
婚后不久,王安石回到淮南幕府。同僚们当然也要有一番庆贺,自不必说。燕尔新婚,王安石感到非常幸福和快乐。但更令他高兴的是从朝廷方面传来的一个好消息。这个消息令他感到精神振奋,难道是这个婚事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气?王安石自己暗暗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