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伤仲永

第三节 伤仲永

王益夫人姓吴,家在金溪县境,离临川郡治只有三十里,地名叫乌石冈,是很大的村落,吴氏是当地大户。安石的外祖父叫吴畋,外祖母娘家姓黄。外祖父吴畋的哥哥叫吴敏,早在淳化三年(992)就中了进士。吴敏的两个儿子吴芮、吴蒙也是进士及第,在金溪县早已是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

当时,安石的外祖父已故,外祖母还健在。听说女儿全家到来,喜出望外。安石的舅父吴亿也非常热情地招待姐姐、姐夫一家。阖家欢乐,自不必提。

晚上,小安石随着妈妈到内宅去看望外祖母。外祖母黄氏二十二岁嫁到吴家,如今已经快四十年,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她非常和蔼可亲,对王安石这个小外孙格外喜欢。在询问安石的功课和一些其他情况后,外祖母和安石的母亲吴氏提起当地出现的一位神童来。

外祖母讲,八九年前邻村方家发生一件怪事。方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世世代代在黄土地上讨生活,从来也没有读书识字的。可他家生了一个小男孩儿,名字叫仲永。从来也没有人教他读书识字,只是他有时和邻居几个同龄的念私塾的小孩儿在一起玩耍,家里也没有人看管他,笔墨纸砚等从来也没有碰过,更不要说使用了。

一晃就到了五岁。有一天,吃过早饭后,小仲永突然提出要去念书,并说自己会作诗。他爹一听,非常生气,说道:“小小孩子红嘴白牙的竟胡说八道,咱们老方家从来也没有念书的。你连笔都没摸过,会作什么诗?会写什么字?”

“爹——我真的会作诗,真的会写字。不信,你给我笔和纸,我这就作给你看。”小仲永见爹爹不信,急得哭起鼻子来,可爱的小圆脸蛋上抹出了两个小蝴蝶。虽然说话还有奶黄子味,可说得却是那么肯定。

“你要真的会作诗,我就是豁出老命来也供你念书。”爹爹还不太相信,但态度却有了转变。于是,让仲永的哥哥去邻居家借来文房四宝,又请一位识文断字的私塾先生前来验证,因为方家没有认识字的人。

小仲永一见笔墨纸砚,立刻破涕为笑,乐得小手直拍。马上铺好了纸,提笔蘸墨,写出四句诗来。诗的大意是孝养父母,和睦本族。在诗的末尾还署上“方仲永”三个字。

仲永的爹爹虽然不认识字但也看见过字,见儿子写得倒挺像那么回事,非常高兴。那私塾先生大为惊奇,连连夸奖,说这是一个奇迹,小仲永写的诗完全可以超过他教过的二年级学生,并提出要免费收这个聪明绝顶的小神童。仲永爹当然同意。

小仲永高高兴兴地背着妈妈给做的小书包上学了。小仲永没上过一天学却会写诗的事不胫而走,成了方圆几十里地的大新闻。有的人不信,就亲自前来当面出题,或者是临时指定一个东西让他作诗。小仲永稍加思索就能写出诗来,而且还相当不错。前来求诗的人惊叹不已,就给仲永的爹爹一些钱,把仲永写的诗买下来带回去。

仲永的名气越来越大,前来求诗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每天都有几份。开始时,一有人来,妈妈就去私塾里把正在专心致志读书的小仲永找回来。后来,来的人渐渐增多,仲永写诗挣的钱比他爹辛辛苦苦种地挣的钱还多。仲永爹一看,干脆就让儿子作诗挣钱吧,还念什么书?于是,就硬逼着仲永退学。那位好心的私塾先生怎么劝也不行,仲永怎么哭也不行,最后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聪明而可怜的小仲永还是被爹爹硬拽着膀子拉回家中。

小仲永作诗挣的钱却完全可以养活他一家人。他的爹爹也就不再下地去扶犁点种,而是坐在家中接待那些前来买他儿子写字的人,天天晚上还可以喝上几盅。

“就靠这么个小孩子来养活一家人,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唉——”外祖母末了说,并长长叹了一口气。

“外婆,仲永今年有几岁了?他家离这远不远?”小安石听得入了神,用两个小手掌拄着下巴颏问道。

“那孩子四五岁开始会作诗,现在已经八九年了,估摸着也有十二三岁了。和你的年龄差不多。他家离这里不远,就在西边的方家坨,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走到。”

一听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小安石更加感兴趣。

第二天,在小安石一再央求下,王益同意等半天,下午再启程,让内侄带安石去见这位闻名几十里的神童。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见到仲永后,王安石仔细打量起这位过早出名的少年来。只见他和自己的个头仿佛,但很明显比自己瘦了许多,眼睛并不明亮,看不出与普通儿童有什么区别。王安石试着出了两个题目请这位神童作诗。仲永见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来求诗,自然要显示一下,颇用心思。

诗成之后,安石仔细阅读一遍,不免有些失望。觉得虽然还算不错,但和传闻相比,实在不是那么回事。再请求仲永的爹爹,让他看一看仲永五岁时作的诗,觉得现在作的诗没有什么进步,甚至还赶不上五岁时所写的那首,因那首诗有一种灵动之气。

又过七年之后,王安石从扬州还乡途中再次经过外祖母家,向舅父问起仲永的近况。舅父说,仲永已没有什么诗才了,和普通的农民没什么区别。而且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其生活境遇还赶不上普通百姓呢。

原来,在当年王安石去访仲永的时候,来仲永家求诗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因仲永的诗如果是出自五岁孩子之手的话,确实是值得珍视的。可到了十多岁,所写的诗还是原来的那个水平,人们自然也就不感兴趣了。仲永的爹爹见儿子作诗的生意每况愈下,也有些着急。见上门的人日益减少,就干脆带着儿子走出去招揽生意。在小邑镇的市场上摆个摊子,有人给几个大钱就给人家作诗,形同乞丐。这样,仲永的诗就更不值钱了。如今,仲永已是个大小伙子,就要到二十岁了,再到市场上去作那种儿童诗卖,还有谁肯出钱买呢?方仲永家又回到了贫困之中,二十岁连个媳妇也娶不起。他爹爹每天晚上的那几盅浊酒当然也就喝不成了。听说那个用来烫酒的酒壶都被仲永的娘给摔坏了。

听完舅父的叙述,王安石心里感到堵得慌。多么令人悲哀啊!一个绝顶聪明的天才儿童,却被迫荒废了学业,被无知的父亲强迫着去挣钱,成为一个挣钱的工具,浪费了锦绣年华,荒废了大好青春,最终成了一个被人鄙视的形同乞丐的废人。可悲啊,可怜啊,仲永。忽然,王安石想到:像仲永这样遭遇的儿童绝不止他一个人,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这更令人悲哀。于是,他满含深情地写下《伤仲永》一文,成为千古流传的一篇深有哲理韵味的好文章。王安石在文章的后半部分抒发感慨说: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邪?

(卷三三)

王安石在这里并不是宣扬什么天才论,而是强调后天学习环境的重要。仲永确实天分很高,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智商很高的孩子,这为他学习成才提供了先天的条件。天分像仲永这样高的人可以说是很少见的,可惜的是他的爹爹缺乏远见,太急功近利了。可见,教育环境对于人的成才该是多么重要。即使天分如此高的仲永,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人为的教育也成为一个平庸之辈,那些天分不好的人如果再不努力学习恐怕就连一个普通人也赶不上了。王安石的感慨确是发人深省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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