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为中国文化而写此书

自序 我为中国文化而写此书

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染了铜臭气。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
2014年10月15日

百年前,一代大儒王国维先生作词慨叹:“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1现今之世,商业资本对文化文艺的戕害几成无孔不入、不可逆转之势。陈道明在2010年《南方周末》访谈《我原来就是不往人群里走的人》中便已哀叹过,他看到了铁幕四下,却避秦无地,只有选择让自己边缘化,“我无奈于年代,但我争取做到年代也无奈于我”2。时至今日,近十年过去了,果如其言,过度商业化、资本劣币化、文化荒漠化现象更为严重。《左传·僖公廿四年》载:“初,平王之东迁,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晋书·索靖传》载:“(索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南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荆棘中矣。’”——慨然,陈道明真今时之辛有、索靖也!

这几年来,演员界的文士、演艺界的“士大夫”陈道明,几乎是以堂吉诃德的滑稽形象挑滑车——演员陈道明近些年来,几乎是以半个“文化人”的身份参与政协会议、文艺节目等活动,他在不同场合皆重复提到“文化”(“文化自觉”“文化责任”“文化担当”等)。

2010年7月,陈道明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我原来就是不往人群里走的人》中,早已表达过对影视界文化沦丧,对中国影视大环境被“一切向钱看”、过度商业化日渐腐蚀的忧虑(所言精彩,故不恤篇幅,长篇摘引):

娱乐界有相当一批人,出发点是为了名利,当然名利也不错,但质量是根本呀!戏好,老百姓喜欢,才有长远的名利。

大家现在都搞快餐,都觉得“花无百日红”,抓住当前的机会,走哪算哪,抓住今天的钱再想明天的事。钱现在成为了惟一标准。有收视率、票房,赚到了钱,就成功了。综观我们现在的文化现象,不管什么艺术、什么行当,都在高喊着“金钱万岁”“向钱冲”,我们还要不要留一席之地,给真正的本土文化留点生存空间?

……关键是商业化要有一个度,文化变成金钱,金钱置换文化,要有度,不能把所有的文化艺术、教育科研全部推向市场,全部走江湖去赚钱。我在天津人艺工作过,现在许多文艺院团,走向市场后基本上都变成了江湖班子,说白了,耍玩艺谁耍得能吸引人,谁就能赚钱,最后赚钱成了惟一的标准。

难道所有存在价值的最高标准就是钱?那社会的德行到哪里去了?可能这个问题不是我该问的了。……过去我们文人还讲点风度,还讲点知识,哪怕是虚伪的也好。现在金钱变成主宰,都变成既得利益者了。

我着急的就是人性、价值观的堕落。在某些地方,我们在退步。我们不怕慢,就怕退,哪怕停着不动也行,退就不可以了,就像车不怕走,就怕停,更怕往后退,可现在往后退的地方很多。

不久前,我监制电视剧《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片子拍得很好,到了电视台,他们说“片子拍得很好,不用看”,但就是不肯播。我当时就说:“是不是我们的电视剧没有杀人放火?我不卖了!”

我就想问咱们的电视台,全国十几亿观众,是不是所有人都看那些戏说、恶搞、枪战?那些渴求文化、渴望安静的人不是观众吗?电视台有文化的导向功能,不能一味追求收视率,不能眼里就是钱。

我觉得现在没意思,特别想念上世纪60年代的那种纯朴、70年代的上进、80年代的创新和无畏。到了90年代,商业消费时代来了,发展到现在愈演愈烈,把文化当成商业。似乎什么都是文化,到处都在谈文化,但都把它当商业的外衣。

……中国电影真正的好时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年,最幸福的是在谢晋那个时代,刚刚开始改革开放,当时电视还没有上来,赶上了一个幸运的时候。后来被张艺谋、陈凯歌第五代导演冲击,……没蹦达几天又进入低潮,然后就开始电影院线改革,电影就走市场、走商业片的道路了。

那个时候电影厂纷纷倒闭,西影、长影、上影这些老牌厂,后来纷纷变成租赁单位,演员队伍、导演队伍也没了,电影好像就完了。谁之罪?不知道。跟总体社会大环境有关系吧。直到现在,在艺术创作上,中国电影都没有喘过气来。

……我也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才能形成有序、健康的文化。本来,电影、电视是普及率最高的平台,做好了可以普及文化艺术,改变我们的文化。但可惜的是,全都乱了。3

在《南方周末》2011年《中国梦践行者》访谈中,陈道明继续鞭挞“金钱万岁”“一切向钱看”:

人的梦想跟欲望是一体,不同的是欲望是物质的,梦想是精神的,它们都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固有的生命现象。梦想、欲望是很正常的,但我们现在往往是大义凛然地把理想全部变成欲望实现,我们的价值观沦落到不论是非、挣到钱就是成功的地步。每个行业的名流在一起,不谈梦想、不谈理想,只谈挣钱,这可能少了一点美好。……过去,社会上有一句话,干一行爱一行,现在哪一行不重要了,是哪一行挣钱重要。我们现在不是实现自我价值,是实现金钱价值。我们没有精神信仰了,也不需要精神生活了,变成钱是引导者了。4

2015年3月全国两会期间,陈道明提到“做文化的人要有文化自觉”。据《南方都市报》2015年3月6日报道,他在无党派小组讨论结束后受访时谈及,他提案的主题是“大文化”:“陈道明认为,电影市场的良好构建,需要有三个平台的大文化合力。他解释三个平台第一是编剧,需要有大文化的人,才能做原创剧本。第二个平台是演员,是执行文化的。第三个平台则是影视作品输出平台,也必须有大文化的人在。”

作为全国政协委员,陈道明历年提案皆有关影视界的“文化”。2011年,陈道明的政协提案是“‘文化’和‘商业’的对立统一”;2013年,他的提案是“国产影视剧价值导向问题”;2014年,他关注的是“电影、电视、广告分级制问题”;2015年,“大文化”成为他提案的主题。

2015年6月7日第15届电影艺术学会奖“金凤凰奖”颁奖礼上,陈道明发表“一句话”获奖感言:“我就想说一句,就是我们在名利场上拼搏的同时,不要忘记我们作为一个演员的文化自觉!”

2015年10月,陈道明在习近平总书记主持的文艺工作座谈会召开(2014年10月15日)一周年之际接受新华网记者专访时说:“泛娱乐的文化生态、唯票房的剧本创作、纯圈钱的文企上市和没教养的艺人涉毒,深刻反映出当前的‘文化失觉’现象和文艺浮躁风。”

2015年11月4日,北京电视台制作的中国首档传统文化真人秀节目《传承者》发布会上,陈道明在发言中表示“每个人都有义务去传承(文化)”,这是一种“文化担当”。

2016年2月6日《传承者》第一季收官,陈道明发表季终感言:

可能我们的责任就是让大家知道传承,知道中国有很多文化是不被大家,尤其不被年轻人所知的。这个节目从收视率上比不上其他的娱乐节目,但是,有一个人看,它也是胜利的,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胜利。我表扬一下我自己,感谢我自己,说服了我自己,上这个传承的节目。

他还说过:

如果我长期坚持自己的信念,就是对自己的最大尊重。5

以上摘引的陈道明公诸媒体的言谈,在时间年份上可做“结构性分析”,即密集地集中于2015年、2016年。其原因,笔者分析是,中国影视圈大环境的恶化,无良资本背后操控,流量当道艺德沦丧,大致是从2014年左右开始骤然加速的。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10月15日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指出,“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染了铜臭气”。便是明见乎此,防于微杜于渐,勿谓言之不预!陈道明2015年、2016年为文化疾呼的密集言谈,是激于世变之亟,这是毫无可疑的。其关于“文化责任”言谈之频度、烈度,远较以前年份为甚,这正可见出,陈道明是不平则鸣,是“有所为而发”。

陈道明在2010年接受《南方周末》的访谈时,早早就预感到了“文化荒漠化”的到来,他发言里明明有消极之意(“选择让自己边缘化”“我无奈于年代”等语),但看他行动,每年的政协提案皆关乎影视文化,利用各种活动的机会呼吁演艺界需有文化自觉。与他2010年明白表示要“消极”之意相反,在那以后,近几年来,陈道明的疾呼反而是更积极了。这正是言行不一,更见其贵!

笔者揣测:陈道明上湖南卫视《一年级》节目是为看看现在艺校学生、表演系学生的真实生态,把正确的表演基本理念作再次强调;上北京卫视《传承者》节目是为当下综艺无文化而加强文化,是为当下文化传承无路而开路,是为影视圈文艺界浮躁浅薄纠偏正风。归根结底,这源于“戏表文骨”的陈道明的文化责任感。

笔者最初写陈道明先生,仅出于兴趣,意陈君之演艺,确有独到之妙,非笔之于书不能一畅胸臆。这三四年来,越发有感于“文化沙漠化”来潮汹汹,如电影《2012》中滔天滚来的无边洪流;并激于陈道明本人迭次疾呼影视界人需有文化自觉,故而感觉本书已经不仅仅是在写一个演员了,而是在写一个演艺界的“文化人”“士大夫”。

从某种意义上说,笔者此书的特别之处,乃在通过对一个有文化自觉、文化担当、文化责任感,在演出中有文化“灌注”的演员的研析著述,体现文化本身的分量和重量。这是本书既不同于一般的明星传记,也有别于纯粹的表演艺术评析研究著作之处。陈道明骨子深处是一个“误入”演艺界的“旧派文人士大夫”,这位传主的文化人底色,决定了本书不仅仅是写给演艺界的,最根本的,是写给文化界的。

著成抒怀

廿载心事看将成,戏表文骨著一人。

敢驱龙蛇辉日月,稳转颦笑写乾坤。

道心惟微偏能显,后世相知讵可闻?

元曲终赖哲人传,千秋怅望一怆神。

1王国维《浣溪沙》。

2王志文亦有类似表达:“世界可以变,我这儿不能变。”(《演员的工作就是创造精确——对话王志文》,李宗陶/文,《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14期。)

3《“我原来就是不往人群里走的人”——对话陈道明》,张英/文,《南方周末》2010年7月28日。

4《陈道明:大家都在齐步走的时候,我可能在散步》,张英/文,《南方周末》2012年1月8日。

5《陈道明:大家都在齐步走的时候,我可能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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