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一晕

青岛一晕

跟南京的顾前、曹寇等人约好了,周五青岛碰头。此行目的就是青岛鲜啤。稍敏感的人或许已察觉到了,这二位的名字有点怪,对,跟本人的“狗子”一样,都是笔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都或多或少后悔自己年轻时的自作主张,但改回原名似乎就更不对了……不再折腾了,将错就错吧,反正都是误投尘世,误打误撞……好在还有酒。而且,在这炎热的夏天,我们还能从异地会聚海边喝青岛啤酒,说明我们误打误撞得也还凑合,或者说已经相当不错啦!

周五中午,与同去的小平和他女朋友甜甜约在北京南站见。小平早年也在南京混,跟顾前、曹寇都熟,这些年在北京“发展”。事实证明,只要不是被毁掉,北京的机会还是多。去年,小平凭着他多年前在南京写的小说又是出书又是得奖,一时捷报频传,搞得他自己都有点匪夷所思。有必要说一下,小平是外号,他发表作品是用他的本名:赵志明。

在车上跟小平闲聊了会儿,甜甜支着iPad看电影,我以极慢的速度喝着小平从家里带来的喜力啤酒,我们聊的内容主要围绕小平曾在住处与室友搞过一年的“私房菜”。我曾去过两次,印象中是一桌1000元,鸡鸭鱼肉酒水管够,他说多少能挣点生活费,但因为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保不齐谁酒后闹个事,自己不是开饭馆的,碰着这种事又不能报警,很麻烦,只能干受着。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一天到头就是喝酒、醒酒、做饭,再喝酒、再醒酒、再做饭,唯一穿插的其他活动是跟来吃饭喝酒的朋友打牌,好在他和室友的牌技尚可,但有时候赢多了也不好意思。总之,这么吃喝玩乐了一年,实在顶不住了,遂罢手。

差不多快一小时我喝完了那听喜力啤酒。我说困了,于是出溜在椅子上睡去。

醒来已过济南,小平和甜甜仍在盯着iPad看电影,甜甜也在喝喜力啤酒并不时笑出声,大概是喜剧片。小平脸上挂着笑,但又很平静,偶尔会分析一下人物或剧情,像在审片。我掏出随身带着打印出来的文章,一篇是太宰治的《富岳百景》,写富士山的,一篇是织田作之助的《世相》节选,每篇都是万八千字。最近这一个月,我一直在给一家报纸写关于日本无赖派作家的专栏,否则我出门一般不看小说之类的。两篇都好,尤其是织田作之助的,我之前没看过他的东西,这位只活了34岁,被称为“肉体颓废主义先驱”的作家,只写大阪底层市民的生活。我看的那个片段是写一个三流作家在一家腌臜酒吧里听老板娘讲了个“一毛钱妓女”的故事,于是这个三流作家开始构思如何把它变成小说并幻想着一举成名。

终于到了青岛。出站,有霾,夕阳很是朦胧,好在我从来对旅游景点不抱希望,无论海边还是名山,高原还是沙漠还是什么,无论国内国外,只要是旅游景点,肯定全完。

出租车等候站排着长龙,半天才来一辆。这些年,我来青岛不下十次,碰到过这种情况。举目望去也没发现公交车站,小平跑去问一位警察,那位警察拎着手提包敞着风纪扣正一脸烦躁地奔候车室方向溜达,看样子是去乘车而非执勤,但他很耐心地给小平指点了一番如何坐公交到达我们的住处。

按警察的指示,我们在车站广场边坐上了26路。车上很空,我们仨竖排贴着车窗一人占了个单独位子。青岛朋友已在大排档等候了。南京的顾前、曹寇等人是开车来的,顾前短信说他们堵在日照了,两个小时才走了10多公里,目前离青岛还有180公里。

我们的公交车走了没多远就是海边。甜甜说,大海。小平说,是海。车下人流如织,公交车沿着海边裹挟在下班的车流里缓缓挪动。司机是个女的,我们问路,她态度很好,或者不能说仅仅是态度好。从刚才的那位警察,到这名女司机,以及我多次来青岛的经验,青岛人给我的感觉确实是从里到外的诚恳、踏实、不卑不亢,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也不笨。

公交车也开始堵了,顾前短信让我们先喝,我说我们也在堵车,他说那你们多堵会儿。路边有牌子写着“鲁迅公园”。甜甜说,鲁迅公园。小平顺嘴就说,鲁迅当年住过吗?我可逮着机会了,忙纠正:鲁迅从没来过青岛,当年有人邀请他来教书,他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其中一个理由是他讨厌当时住在青岛的梁实秋等文人。小平说那这儿还弄个鲁迅公园,我说我问过青岛人,忘了他们怎么说的,大概类似哪儿都有中山公园吧。

车再前行,见有“海滨浴场”的牌子。果然,从滨海公路向下看,远远可见海湾环抱的一大片沙滩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在雾霾中的夕阳下,像一大片粉嫩的红蚂蚁,再形容就得吐了……公交车堵在路上一动不动,半个小时才走了三站,有的乘客站起来活动身体,我也站了会儿,我身后一个还算漂亮的姑娘在打电话,她说:“哎哟哎,也忒堵了,司机特自觉,该熄火就熄火,我估计怎么着也得……”一听就是北京姑娘。

这次,青岛招呼我们来的朋友叫亚林,他在青岛“如是书店”负责管理,据说这是山东最大的一家民营书店。几年前,亚林在北京一家图书公司干了一年,那时他经常去我家喝酒,本来在家我一个月换一箱啤酒,亚林在的那一年,差不多三天两头就得换一箱,搞得跟院里小卖部混得厮熟,亚林一走,我感觉小卖部差点倒闭。亚林媳妇说亚林评价一个人就一个标准,能喝或不能喝,至于什么品行、相貌、贫富、贵贱全不在亚林的法眼之内。此时亚林打电话过来说,我们这儿都快喝醉了。

还好,离开海边进入市区路就通了,入住宾馆放行李,我和小平、甜甜步行10分钟到达亚林说的街边排档。此时天已经全黑,街边便道上一溜儿全是小马扎、小方桌组成的啤酒阵,树杈间吊着的惨白色节能灯下坐满推杯换盏、兴高采烈的青岛壮汉。亚林在街边迎,他带我们在马扎、方桌间穿行,身下是一派高谈阔论、吆五喝六、欢声笑语。他们是多么忘我和投入啊!此时我丝毫没有看到海滨浴场时的恶心感,而是为即将加入身下的啤酒阵而略微激动。现在我想,其实无论海边还是街边,环境都恶,关键是酒精的力量能一举让地狱变成天堂。

亚林带我们从街面拐进居民区,大概是两个小区间的一个空场上此刻被大排档占据,亚林等人占了个大圆桌,身旁是大树,亚林说他下午四点多就来了。在座的还有青岛俩哥们儿,年轻的叫小咸,不年轻的叫王音。王音写诗兼摄影,小咸开了家叫“小咸汤面”的面馆,渐渐地,大家都管他叫小咸,真名反而没人叫了。

坐下开喝,青岛鲜啤确实好喝,尤其是在南京跟顾前喝着“金陵干”聊到青岛鲜啤时,他说那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啤酒,我一想,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什么德国啤酒、比利时啤酒之类的,贵不说,关键是口感不对我们胃口。王音糖尿病比较厉害,所以每次和他碰杯我俩只喝一口,跟别人都是半扎或干掉。甜甜也能喝,而且听小平说她最爱喝的就是啤酒,我跟甜甜碰了一大口。我问甜甜,好喝吗?甜甜说,甜。

这家排档有我们这样可以坐直身子的圆桌,也有贴着地面的马扎小方桌,高低错落,爆满,男男女女人声鼎沸。喝啤酒走肾是个问题,通常这种排档要么附近有公共厕所,要么有类似公厕的小树丛,但这家排档自己在街边搭了个临时厕所,还挺干净,用防水布一类做的小便池像模像样。我走完肾问小咸,这儿的女厕也这么讲究吗?小咸说女厕就一个坑,我说要是女权主义者来了还不得一把火把这儿烧了。

南京一行大概九点多到的,之前还有一个从济南单独过来的诗人叫普珉,但在青岛的这第一天,我跟他们都算匆匆一见,因为他们到了之后不久我便失忆了。后来据说还去了酒吧。那天失忆的不止我一个,至少还有普珉和曹寇,普珉干脆在酒吧沙发上睡了一夜。

次日听亚林和小咸清点战场,一帮人起码喝掉78斤各类啤酒,他们说,其实也不多啊。确实不算太多,我记得在北京有一次仔细核实过,一桌10人,七八人喝,共102瓶,还是600毫升一瓶的。

不喝酒的人可能会奇怪,一帮人从全国各地会合到一块,没聊几句,纷纷晕倒,这莫非是哪门子邪教不成?

人类对地狱的想象如此丰富,无论中外民间还是意大利的但丁,但对天堂的想象就乏善可陈了。这是不是说,在这个“苦”的人间,人类实在是没有什么素材可以被用来想象天堂?所谓酒鬼,大概就是想在人间创造天堂,可惜,我们永远都是半途而废,哪里是半途,推杯换盏间,刚有那么点上升的意思,立即坠毁——晕掉。大概是我们赖以创造的材料(酒精)太廉价了,加之我们太贪婪,天堂岂是这般就可以进入的?

作为酒鬼中的一员,我未免太美化他们了吧。所谓酒鬼,不过是被酒精带来的这种廉价欣快感左右而不能自拔罢了。

但是,什么是不廉价的欣快感呢?先苦后甜?以苦为乐?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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