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裙飘曳: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绿裙飘曳: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牛希济《生查子》

过去闲下来时静心读书,偶尔会翻到牛希济这首《生查子》。看到“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一句时,每每心里会不由一动。眼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春日清晨,远山的浓雾已渐渐散去,天上的星星越来越稀,越来越小,即将破晓。就在这样一个人们还在睡梦中的早晨,山脚下依稀有两个人影执手相对。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仿佛是电影中的一个脸部特写,月尚明,星已稀,晨曦在遥远天边放出一抹清光,一对恋人正在依依惜别。那天边弯弯的残月勾勒出了女子的容颜。俏颜如花的女孩子身上穿着绿罗裙。月光淡淡地照在她脸上,化成了两行清泪在默默流淌。看起来那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语已多,情未了。”那说不完,道不尽的情,注定永无休止。我们可以想象到两人已经说了很多的情话,还是依依不舍。少女的心总是细腻生动的,在强忍着不舍转身离开时,她蓦然回首,哽咽着对他说:“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你千万别忘记了我。一路山高水长,芳草萋萋,无论行至何处,只要看到那些碧绿的芳草,你要想到穿着绿罗裙的我呀!”其实她是想说,请你记得,无论你走得有多远、时间有多久,在你的身后永远有一个女子在等待。那守候的心情,一如在你眼底心间蔓延的笼烟细草,青葱而纤长。她是希望你时刻想着她、念着她,把她当作掌心的宝,化作糖含在嘴里,让那丝甜蜜融在心底。

古典的爱情,犹如一地青青的春草,渐行渐远还生。那是他最温柔的一场梦。他知道,与她相遇,是上苍给自己的最好的礼物。与她一起慢慢变老,才是此生此世最浪漫的事。

多情自古伤别离,女人总是情深如海,韧如蒲草,痴情得绝美。

最后这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文字清新,韵味温厚绵长,把离情别意写得如此深挚,如此缠绵,字句中不觉流露出小女儿的痴态,令人动容。我能想象词中的少女眼望情人渐去渐远的背影,仍然伫立凝视时的黯然神伤。她所祈愿的是两情久长,远游他乡的男子永不变心。事实上,她们心里的一隅更始终为爱情坚守,哪怕爱到无路可退,爱到覆水难收,生离死别。

江淹《别赋》有云:“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可。”南朝江总妻也有《赋庭草》诗:“雨过草芊芊,连云锁南陌。门前君试看,是妾罗裙色。”草色苍苍,一望无垠,一如我对你的爱那般静谧深重。哪怕是天涯漫漫,你的记忆里总是伊人,总是春的绿色。这种离别意、相思情在牛希济笔下更见缠绵婉转之至。

因为心爱的人穿过绿罗裙,故而觉得相同颜色的芳草也变得可爱。这种现象叫“联觉”。联想产生美,见桃花而想人面,见丁香而想爱情,见牡丹而想美人,看到遍地的芳草,你就会想起我的绿罗裙。这种美好的意象联想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因为你罗裙的绿色,我从此爱怜着与罗裙一样颜色的每一株碧绿芳草。纵然你从此一去杳无音信,但记忆里的绿色将和年年的春天一样永不褪色。

台湾女作家张曼娟解读说:“天边悬挂的星子稀疏微小,即将沉落的残月却将脸颊照亮了,原来颊上晶莹的并不是月光,而是在晨曦中闪耀的泪水。”她说,在爱恋着的时候,其实是我们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时刻,情人的一次蹙眉、一个微笑,都被赋予非凡的意义……挥别时刻,不谈彼此的盟誓,不约生死,只是叮咛再叮咛,不要忘记啊,走到天涯海角,总会看见芳草碧连天,那芳草就是一个俯拾可得的印象,弥天盖地的相思。

只有深切的相爱,才有无数的重复叮咛,在依稀可见的淡淡忧愁之间。词中的女子应该是个很可爱、很纯情的女孩子。为什么说她可爱纯情?因为她的想法很可爱、很纯情。她在表白她的感情,她大胆地告诉男子不要忘记自己,不要忘记自己这一身绿罗裙。这样的叮咛无疑给男子一个提醒:暗示自己会一直等着他,“你不能对我变心”。

牛希济词中这样一个执着纯情的女性,如此敢爱、敢言使她显得十分可爱动人。

写这首词的牛希济史书罕有记载,字不详,生卒不详。晚唐五代动乱,他流寓到了西蜀。牛希济在蜀地做过翰林学士、御史中丞,降后唐后又做到雍州节度副使。牛希济崇尚清新自然之风,其词多淡、清、绵、雅,婉约清新。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其实就让人们记住了这个名字。

后来,北宋词人张先写过一首《菩萨蛮》:

忆郎还上层楼曲,楼前芳草年年绿。

绿似去时袍,回头风袖飘。

郎袍应已旧,颜色非长久。

惜恐镜中春,不如花草新。

这首词显然受到牛希济这首《生查子》的影响。起首一句闺中少妇登楼望远,引起思念远行情郎之情。第二句“楼前芳草年年绿”,这芳草“年年绿”引起了少妇的联想,从“芳草年年绿”想到“绿似去时袍”,从芳草之绿生发联想,想起郎君去时所着衣袍的绿色,并进而追忆其人临去依依、回首相望时,衣袖随风飘动的情景。这一细节深深印在她的记忆之中,时时都会重现眼前,从而怅念行人远行之久。

显然这是另一版本女子思念郎君的“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同是宋朝的贺铸也写了一首《生查子》:

东风柳陌长,闭月花房小。

应念画眉人,拂镜啼新晓。

伤心南浦波,回首青门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这首的末句一字不移地搬用了牛希济的原词。分离已久,相思难却。唯分别时身穿绿罗裙的倩影,异常醒目、亲切。行走天涯之际,每逢随处可见的芳草绿荫,总会产生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仿佛那茵茵碧草就是她那身着绿罗裙的可爱身影,飘飘荡荡,幻化而成。春日芳草,时时随处可见,似乎时时处处都能感到她就陪伴在身边。

写过“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贺铸,在这里信手拈用牛词原句,借助于绿色这一特殊色彩,采用移情手法,将现实中的人与自然中的景紧密结合起来,使遥远的空间与悠久的时间借助于想象的翅膀相连接,似乎借助于随处可见的芳草绿荫,使对恋人深深眷恋得到了依托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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