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归清华,牵手百年

世间有些人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相比偶然一次的巧合相遇,他们更愿意相信时间,因为时间总能验证巧合是否能成为相濡以沫或是心有灵犀。

彼此挂念

一见倾心,一见钟情。所谓一见钟情,大概也就是那么一眼觉得世间所有的光芒都被她攫了去,万丈光芒化成一个点,而她心里又伸出一座长长的桥来。有的人幸运地走上了那座桥,也有的人还没踏上去就跌了下去。毕竟一见钟情的后话还需要两相情愿。可世间偏偏还有些人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相比偶然一次的巧遇,他们更愿意相信时间,因为时间总能验证巧合是否能成为相濡以沫或是心有灵犀。

见一面不难,难的是见了又见抑或是见了还想见。

古月堂匆匆一别后,钱钟书与杨绛都还挂念着彼此。那时钱钟书已经订婚,订婚的对象叶崇范,是孙令衔远房姑妈的女儿,这位远房的姑妈是叶恭绰的夫人,而叶崇范是她的养女。叶太太看中钱钟书,曾经带着女儿到钱家去,想招钱钟书为女婿。两家觉得家室相符且年纪相当,当即赞同。钱钟书一直不同意,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直至他遇见了杨绛。一见钟情后,他终于明白自己紧守的心门钥匙其实早就在他人手里了。而叶崇范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在钱钟书遇见杨绛后不久,叶崇范跟着自己的男友私奔了。

钱钟书对杨绛一见钟情后,孙令衔想起远房的姑姑,便提醒钱钟书他已经订婚了,同时还告诉钱钟书杨绛已经有男朋友了,这样的一见钟情恐怕是一厢情愿。

杨绛的男朋友是费孝通,费孝通与孙令衔是好友,而费孝通喜欢杨绛已久,孙令衔自然知道。

若说一厢情愿,到头来还是费孝通一厢情愿,杨绛与钱钟书相见后不久就成了男女朋友。杨绛给费孝通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

费孝通接到信后赶来清华想找杨绛说清楚,当时是在古月堂前,杨绛、蒋恩钿、袁震三人接谈的费孝通。费孝通已与杨绛相识多年,觉得自己更有资格做杨绛的男朋友,可任何一份感情的重量不是以时间作为衡量标准的。费孝通在转学燕京大学前曾问杨绛,我们做个朋友可以吗?杨绛回他:“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而不是过程,换句话说,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不是你女朋友。”

一颗心只要认准了方向,哪怕风急雨骤,哪怕流言蜚语漫天。钱钟书一定要找杨绛说清楚,他心里认定了一定要跟杨绛在一起。他写了封信约杨绛相见。

爱情是一根心箭,目标准确,不留后路。删掉所有的虚与委蛇,删掉所有的哺糟啜醨,删掉所有的口是心非。

钱钟书说,我没有订婚。

杨绛说,我也没有男朋友。

几句简单的言语打散了彼此的疑虑。但此后的爱情篇章并不像是现在电子时代的恋爱,显得急不可耐。杨绛与钱钟书开始了长期的书信来往。

相思悟相爱

两个书香气浓厚的人谈起恋爱来也是书香味。不过是你介绍我看些什么书,我再介绍你看些什么书。

钱钟书信写得比杨绛勤快,几乎每天一封,一纸信笺,白纸黑字,似乎只有这样写下来了,才能表述出那颗骚动的心。写信就像是绣花一般,描谱绘图,字字珠玉刻画出一份爱恋的模样。清华园本就有邮筒,一封信寄出去还是会送到宿舍。因为少了见面,少了矜持与害羞,很多话可以在信里说,可说得多了,两个人见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路上散步,两人话语很少,可即便静默,这风、这树、这叶也有着柔情。

钱钟书的文采自然不必说,早就蜚声清华,写的信也是才华横溢,可杨绛却很少回信,钱钟书问她为何,她只答,不爱写信。钱钟书倒也没再说什么,可心里却抱怨着“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后来,钱钟书把这份情绪也写到了《围城》里,唐晓芙也不爱写信。

杨绛回信不多,与钱钟书散步时也不选荷塘窄路,走的都是宽敞的气象台。可无论杨绛跟谁散步,跟钱钟书也好,跟恩钿也好,总会惦念着屋里那封信,似乎那封信就像是那人在等候她回去一样。其后两人越来越像情侣,开始走荷塘窄路,杨绛觉得自己好像爱上钱钟书了。

杨绛在清华大学读完了她的大学第四年,顺利毕业,在借读清华大学的第二学期得到了东吴大学的毕业文凭,还获得了金钥匙奖。结束了这段借读生活后,钱钟书建议她再补习一段时间,考取清华大学研究院,这样两人还能在清华大学相聚相守。学期终了,钱钟书放假回家了,就剩下了杨绛。钱钟书走后杨绛就受了相思之苦,一颗心就像是拴着一根绳子,人一走绳子就被勒紧,心里紧着疼,杨绛觉得自己一定是跌入爱河了,可又转念一想这才认识几个月,岂不是太过造次了?

杨绛回到苏州,钱钟书提出订婚的要求,杨绛拒绝了他。这并不是说杨绛不爱钱钟书,只是她觉得一切还早,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考清华大学研究院需要补习清华本科四年的文学课,这一两个月怎么补得上。杨绛回到苏州后,经亲戚介绍在工部局华德路小学谋得一份小学教员的工作,月薪一百二十元,还有多种福利。这种职位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学校的工作并不像杨绛想象得那样简单,自己没做过老师,什么都不懂,只能抓紧时间学习,到了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学校的图书馆,把认为有必要的书都看了一遍。

钱钟书一心想和杨绛同学一年,不赞成她放弃本年投考清华大学研究院,可杨绛一是因为教职繁忙,二是因为注射防疫针过敏发了很严重的荨麻疹,她无暇申辩,只能不理睬钱钟书。

钱钟书以为杨绛从此不再理他了,恋爱中那颗敏感脆弱的心更加摇摇欲坠,面又见不到,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借由诗文来安慰自己的伤心。钱钟书写了很多伤心的诗,他写道:辛酸一把泪千行。可惜这泪千行没有流到信笺上更没有流到杨绛的心里。分开的思念更加让两人明白自己的心,既然没有真的分别那何来的辛酸泪呢?

旁人劝杨绛解释一二,恰好钱钟书又写信来,信中句句诚恳,满是喷薄而出的思念,杨绛被感动了,又恢复了与钱钟书的通信。两个人历经相识、相知、相思,终于悟到相爱,杨绛在信中让钱钟书来拜见自己的父母。

1933年初,钱钟书来到了苏州,经杨绛介绍见到了杨绛的父亲。杨父与钱钟书单独谈了一场话,想来必然是老丈人审查这位未来的女婿。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宝,父亲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慎之又慎。

单独谈话后,父亲说,人是高明的。除此一句再无其他。杨家的女婿都留过洋,而且工作与职位都是稳定有前途的,可钱钟书大学还未毕业,父亲对女儿未来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钱钟书倒是很机灵,在老丈人那里得到评语“人是高明的”后,不经与杨绛商量,先斩后奏,急急忙忙与父亲一道赶到苏州来拜访杨家,亲自登门求亲,并把媒人也一并带了过来——杨荫杭的老友。杨荫杭对于钱氏父子的正式求亲毫无思想准备,以为是杨绛本人同意的,只能尊重女儿的意思。

虽然两家都是开明的家庭,尊重儿女的意见,且杨绛与钱钟书从相识到相爱都是自由恋爱的结果,但还得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程序办理。同年盛夏,钱钟书从清华大学毕业,钱家要设订婚宴,因为杨荫杭身体不适,诸事从简。钱老先生夫妇由儿子钱钟书和钱老先生的三弟及侄女陪同,从无锡赶往苏州。

订婚宴设在一家普通的饭店,宴请两家的亲朋好友,男女分席。一顿饭吃得简单,但其中的寓意却不简单,一场酒席,昭告天下,此后两人再也不是朋友,更不是同学,亦不是情侣,而是堂堂正正成了未婚夫妻。

订婚宴上钱老先生第一次见到杨绛,但是之前杨绛与钱钟书的通信他大都看了去,除了那些看不懂的英文信。杨绛在信中对钱钟书说:“现在吾两人快活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钱老先生赞曰:“此诚聪明人语。”可见在见到杨绛之前,钱老先生已经有好印象了。钱父后来还专门写信给杨绛,言说把钱钟书彻底交付给杨绛了,他很放心。杨绛收到信不知如何回信,问了钱钟书,钱钟书回道,不必回了。

重回清华园

杨绛在钱钟书的指点下,补习外文功课,顺利考取了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语言文学部,而此时钱钟书想报考中英庚款资助的公费留学考试。但是考取的条件是,申请人必须要有两年的社会服务经验。钱钟书应上海光华大学之聘,任英语讲师两年,月薪九十元。

两人一个在上海教书,一个要北上读书,又是一场分离,好在婚约已立,恋爱时那颗患得患失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钱老先生特地把杨绛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约定同车北去,一路上照顾好杨绛。

钱钟书送杨绛去车站,两个年轻人,脚下似乎正迈开征服星辰大海的步伐,心里却默默地种下一颗思念爱人的种子,借由这短暂的离别浇灌成一棵相依相扶的连根树。

杨绛在清华大学借读时住在蒋恩钿的宿舍,到了研究院自然不一样了。清华新盖了静斋女生宿舍楼,研究生可以一人一间。杨绛喜欢接近自然,挑了三楼角上的房间,这间屋子恰好临山,透过窗子能看见山峦苍苍,层峦叠嶂,草木葳蕤,日落时是暮霭重辉,日出时是朝霞漫天。杨绛为自己能选到这样一间屋子而暗自庆幸,可到了隆冬,寒风凛冽,尘沙漫天,风卷着沙子从窗缝钻进来盖满了桌椅、床铺,杨绛不得不跟别人同宿。

在清华研究院读书的日子,时间总是紧得很,杨绛自知基础差又选读了很多课程,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恶补”,但自信心还是缺乏,因此对于课业上她也更加努力。

在法国文学班上,一次听写之后,老师阅完试卷点名“杨季康”,杨绛吓得要命,不知出了什么错,以为自己错得太多,连忙站起来应答老师。其实她的听写卷子是满分,老师很高兴。老师问杨绛她的法文是哪里学的,杨绛答,自学的。老师说,我的法文也是自学的。因为杨绛法文发音纯正,思维清晰,功底厚实,老师很欣赏她。课业结束时,所有同学要求免考,老师先问杨绛是否同意免考,杨绛同意免考,老师便一口答应免考。

杨绛在清华读书,钱钟书在上海教学,两个人隔得更远了,但每日的通信还是不变的约定。钱钟书的才气显露在信笺上,恋爱时男人的那份顽皮也显露在信笺上,他书信上发信人的落款总是千变万化。

男人若是对一个女人用情极深,从对对方的称呼上一眼就能看出来。钱钟书的书信上“奏章”这两个字是最常用的,有点禀明圣上的意思,一是表示杨绛在他心目中是极为尊重的,二是恋爱时似乎总要变点花样才能突出两人恋爱时的亲昵。杨绛看到总会笑,笑钱钟书的幽默也笑自己的幸福。钱钟书发信人的落款一次用了“门内角落”,杨绛不懂,问钱钟书。“门内”就是money的音,译作“钱”,而“角落”就是clock的音,译作“钟”,这就是钱氏幽默。

杨绛离家学习,想家想得厉害,每个寒暑假都回家。杨绛假期回家,钱钟书自然从上海来苏州拜见杨绛一家,与杨绛相聚。钱钟书曾对杨绛说她父亲“望之俨然,接之也温”。与未来岳父接触时间久了,那份陌生人之间的试探便转化为家人之间的亲情,自然亲近了很多。

1934年春天,钱钟书北上探望杨绛,和她共度春假。这对于钱钟书实属难得,对于他这种嗜书如命的人来说,一旦得闲,必定是哪也不去,只顾着读书。

钱钟书历来很少出游,在清华读书的四年里,只去过香山和颐和园,颐和园还是学校组织的集体游览。杨绛天性喜欢亲近自然,北上读书的一个学期已经遍游北京所有的远近名胜。钱钟书此番来看望杨绛,自然少不了到处游历。他在纪事诗中写道:“某山某水愿能酬,敝舌焦唇汔小休;乞取东风晴十日,今年破例作春游。”

钱钟书此番北上在杨绛的陪伴下,游历近郊,看山玩水,爱情的心在山水间着色,一切都如当初遇见时那般清新,而如今牵手这般浓烈又不少分毫。两人在游泰坛途中遇见青年男女学生,那个时代能遇见这种亲密无间而又毫无杂质的爱,谁不艳羡呢?学生们纷纷驻足观望,一直目送他们走好远。后来钱钟书有篇诗文写道:“欢子懊侬略已谙,嬉春女伴太痴憨。干卿底事一池水,送我深情百尺潭。”

你说,潭水有多深,是需要日夜的雨水,或是绵绵细雨,又或是瓢泼大雨才能在这原本干涸的地上积蓄成一潭深情的水。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离别的号角早已吹响。钱钟书不得不回到上海,而杨绛独留此地。思念像是一根皮筋,离得远了就勒住了心,疼得厉害,靠近的时候无比畅快,等两颗心相聚时又是那么的亲密无间。钱钟书在离别时写:“分飞劳燕原同命,异处参商亦共天。自是欢娱常苦短,游仙七日已千年。”

对于聪明的人来说,前程不是阻碍恋情的荆棘,而是一块坚实的基石,只有前程,两个人才能在这世俗之中抽丝剥茧般剥离出那颗玲珑剔透的爱情的心。

奔赴英伦

1935年春假,钱钟书没有北上与杨绛相聚。他在上海教书将满两年,已有资格参加留英考试。本届招收留英学生二十余人,可是英国文学专业只有一个名额。因为钱钟书早已名满清华,很多人听说钱钟书报考了便纷纷弃权。

钱钟书4月到南京投考。离别的情绪太浓,物是人非的感慨油然而生,他想起去年在旧京与杨绛一同春游,不知明年自己又身在何处,而杨绛又在哪里,因此写下了“两岁两京作寒食,明年何处度清明”的诗句。

钱钟书最终以高分考上了庚款留英。中英庚款董事会董事长亲自参加了主考,他对钱钟书印象很深,很赏识钱钟书。钱钟书将于当年初秋赴英留学,可他心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他生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杨绛了。钱钟书决定与杨绛结婚后一同出国留学。两人既然早已决定共赴天涯,杨绛自然同意,可是杨绛明年才能研究生毕业,她决定本学期结束后休学,自费留学出国。本年度的课业只剩下两门大课需要考试,她顺利交了大考的作业。

杨绛因为早就交了大考的作业,可以提前一个月放假。她给家里通信后就直接收拾行李回家了。杨绛到苏州那天,父亲午睡刚入睡,忽然觉得杨绛回家了,仿佛听见杨绛在屋里走动,父亲起来挨个屋子寻杨绛,里屋外屋都找了个遍,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母亲在做活。父亲问母亲,阿季呢?母亲说,哪来的阿季?父亲不信又问了句,她不是回来了吗?母亲说,这会儿怎么会回来呢?父亲将信将疑地回到屋里午睡,可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杨绛一到家就放下行李奔向父亲的房子,父亲一边应答着,一边下床说,哦,这不是回来了吗?

杨绛回家后,父亲把这件事讲给杨绛听。杨绛在父亲面前始终是个撒娇的孩子,她说,我还没到家,心回来了,所以你觉得我回来了。父亲慨叹道,真是血浓于水,心连心,有了第六感。

出国深造一直是杨绛的心愿,当初是因为担心父亲担子太重而放弃了出国的机会,现在已能自食其力而且还有钱钟书陪着她更开心了。可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迈的父母,家里兄弟姐妹都在外,独留父母两人住在这偌大的堂屋里,她实在不忍心。父亲早已明了杨绛的心思,安慰杨绛,让她放心去,家里的事情他自会料理好。

杨绛办好自费留学手续,钱钟书也从南京考试归来,两人于1935年7月13日在苏州庙堂巷府举行婚礼。两人属于自由恋爱,但是婚礼却是新旧参半的,杨家新式,钱家旧式。

所有的种子都渴望结果的那一刻,就像是每个人都渴望有个归宿一般,当一切张灯结彩,当一切穿红戴绿,当一切锣鼓喧天,只有对望宣誓才能圆满这喜悦的节日。爱情没有圆满一说,可是婚姻里的白头偕老,膝下有子,这样形式化或是理想化的结合,给了爱情一种可以看见的圆满。爱情这种摸不到、看不见的事物,在此刻也被众人看见了,也被众人祝福了。爆竹的声响也不辜负使命,昭告天下,自此天地为证。

女儿出嫁,总归是到了另一个家里去做媳妇,双亲免不了伤感。杨绛回忆自己出嫁前的情景时说:“我最难忘的是结婚前两天摆的那桌‘小姐宴’,按照当年习俗,将出嫁的小姐在婚礼举行之前,父母摆一桌酒‘请小姐’,和她告别。‘小姐’的姊妹、女戚、女伴陪坐,父母亲则不参加。这是离别的宴席。阴历六月十一晚上摆的‘小姐宴’,大厅上已挂灯结彩,月亮是十一夜的大半个,半圆不圆。姊妹及预先来帮忙或吃喜酒的姨妈、表姐等坐一桌,只爸爸妈妈不坐席,他们两个留在里面卧室里。虽然大家说说笑笑,其实气氛是非常凄凉的,姑娘时代即将结束,父母姊妹不得时时再见。我心情悲苦,一口菜肴也吃不下去。想到从此要到钱家去‘做媳妇’,离开亲爱的爸爸妈妈,心里非常难过。我想爸爸妈妈也舍不得离开我,没准此刻正在自己屋里落泪呢。”

婚礼是由钱老先生主持的,伴郎是钱钟书的表亲亦是好友的孙令衔,伴娘是杨绛的七妹。因为是新旧式混搭的,所以两人既有了夫妻对拜也有了交换结婚戒指的仪式,着装上也有了婚纱与礼服。婚礼完毕,拍照,夫妻换了衣服与众位宾客敬酒。

虽然仪式繁杂,可两个人始终是抱着愉悦的心情,一场婚礼下来,诸事顺意。婚礼完毕后,两人得去钱家,行跪拜礼,吃团圆饭。对于跪拜礼,杨父本是不同意的,以为是前清的废礼,可杨绛的三姐偷偷告诉杨绛自己早已磕过好几个头了。杨绛没顺父亲的意思,自己暗自吃了这个“亏”,不过,杨绛哪会觉得这是个“亏”呢。

一场繁复的婚礼,对于两位书生而言负担太重,两位新人都病倒了。按理说婚礼之后应到娘家回门,可两人都是力不从心。杨家母亲在家早就备好一桌饭菜等着女儿和新女婿回来,怎奈没有等到两人。杨绛对此深感内疚,没能回家,也没能打个电报告知母亲。

钱钟书病愈后赶去南京做出国前的培训。钱钟书走后杨绛在钱家挨了十日,要求回娘家,公婆让小姑子陪着杨绛。杨绛回到家里,杨家母亲招待了小姑子,临走前还让门房把她送上火车。

杨绛到家后就生了外疹子,病发得很严重,母亲担心杨绛的病,让她去无锡找名医,名医家有祖传秘方。杨绛只好离家去无锡看病,临走前母亲让杨绛带上两篓水蜜桃和一件常穿的衣服。水蜜桃是送长辈的礼物,杨绛与小姑子各吃了两个,倒不是因为贪嘴,只是这是母亲的心意,她舍不得浪费,更不忍浪费。

谁想,这是杨绛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三年后杨绛重回上海,家里只有父亲和大姐,因为战乱,母亲早已在一年前去世了。

杨绛在无锡看好病之后直接从无锡出发到上海预备出国,火车停靠苏州的时候,杨绛忽然泪如雨下,远方父母的思念撕扯着杨绛的心,她明白这也许就是父亲所说的第六感吧。

人们想起生命中重要的人时,总是在后悔当初离别的时候没能好好告别。可人总归是自私且贪婪的,如果那个人对于你极为重要,即便是离别也会坚信能再见到,好好告别这种事情对人们来说显得太过残忍。

所谓成长与成熟可能就是慢慢学会接受离别这件事。

杨绛与钱钟书到上海后逗留几天,杨绛住在三姐家,钱钟书住别处,两人各有应酬,都忙着告别,十分忙碌。杨绛回到启明女校参加校友会,当初的校长得知杨绛要出国,便介绍了同船的意大利公使,拜托他照顾杨绛。

两人出国前钱老先生还曾郑重其事地将一份“命书”交给杨绛,那份“命书”是当初钱老先生托算命先生算出钱钟书一生的简书,命书里言中了钱钟书与杨绛的婚姻,也言中了他们的女儿,但是对于钱钟书的寿命却出现了偏差,当然这是后话了。

两人一切收拾就绪,告别的话语也榨干了伤感,两人即将奔赴英伦,开启真正属于两人的篇章。

杨绛曾经读到英国作家所写的一段文字:“我遇见她之前,从未想到过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想要娶别的女人。”杨绛将这句话念给钱钟书听,钱钟书回她,我也是这么想的。杨绛同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冬天几万年来还是一样的寒冷,星辰几万年来也还是一样遥远,黑夜几万年来也还是一样漆黑,可你说为何单独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冬天就暖和起来了,星辰也近了些,黑夜也会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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