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替

顶替

三二一厂一年前从省医学院分配来了一名女大学生,叫陆小萍。当时,厂医务所的王医生要调到市立医院去了。厂长亲临人事科,对他很信任的曹干事说:“王医生调动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办成,厂里不能拖住人家不放,夜长梦多呀!你今天就要替她办好调离手续。”曹干事心领神会,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厂长又说:“咱们这么大个厂,没个厂医不行。来个没文凭的厂医,工人们面前也交代不过去。咱们还得对全厂工人负责嘛!省医学院这届毕业生已开始分配了,你无论如何得为咱们厂弄一个名额来!”曹干事又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本省医学院高考制度恢复后的第一批毕业生,各单位都瞪大眼睛争着要呢!想“弄”一个就“弄”一个来?谈何容易!但曹干事毕竟是位能“干事”的人,他一天跑三次“分配办”,软磨硬泡,总算在别的单位——市委机关医务所“预定”的名额之中挖走了一个。

这份档案还没来得及在三二一厂的档案室“落户”,厂长接到了局长的电话。听秘书小张说,局长在电话里狠狠将厂长训了一通,具体训了些什么,无法听到。反正当时厂长的神态很尴尬,脸色极难看。

曹干事正欲去向厂长表功,厂长已第二次驾临人事科,劈头盖脸将他训了一通。这些话秘书小张倒听清了,办事不稳,缺乏调查研究,胡挖乱挖,自找麻烦等等。

曹干事迭声认错,只好又将挖到手的那份档案赶快蹬着自行车送回了“分配办”。

“分配办”却已将毕业生们分配就绪了。曹干事好说歹说,人家不愿再为他调整分配方案。他“急中生智”,从分配到另一个单位的档案中抽出了一份——这份档案便是陆小萍的。“关系”毕竟还是“关系”,多多少少在关键时刻总能起点作用。“分配办”的人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连出国提干都可以半公开半合法地“走后门”呢,“偷”走一个大学毕业生算什么?何必认真!

等到那个单位找到“分配办”来要人,木已成舟,晚了。曹干事已将陆小萍的人事档案锁进了三二一厂的档案柜,而且带着她在厂里参观过了,向她讲了本厂宏伟的发展前景。随后发给了她半个月的工资,放了她一个月的假。

陆小萍自是很感激的,认为自己还未开始工作,就受到厂里如此重视,是很难得的。只要能给人看病,分到工厂里还是分到医院里,她并不怎么计较。她像所有刚刚毕业被分配到工作岗位上的大学生一样,踌躇满志,向往着在工厂里成为人人爱戴的好医生。假期未满她就提前上班了。

她穿上白大褂还不满三个月,一天,被宣传科长叫走了。宣传科长脸色很好,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她实在想不出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几乎是莫名其妙地跟着他来到了宣传科。一进门,见里面还坐着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姑娘,冲她莫测高深地笑笑。那种笑,使她觉得挺有名堂。

“坐,坐……”宣传科长对她异常客气,先递过来一把扇子,接着为她开了一瓶汽水。

那姑娘,却在暗暗研究她。

“科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她不想多坐,医务所还有两个工人在等待她开药。

“是这么回事……”科长坐在她对面,望着她,慢条斯理地说,“咱们厂的广播员,要调到局党委办公室去了。你在大学里,不是当过广播员吗?能不能先替当两天啊?……”

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这是厂头们的意思啊!”宣传科长的语气加重了。

她犹豫着。

“咱们这么大个厂,没有广播员能行吗?上班号、下班号,生产命令、安全措施,防火条例等等,都得通过这个喉舌传达给全厂职工哩!能找个口齿不清的人吗?再说……喉舌嘛,喉舌你懂不懂?那就是……总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政治上也得领导信任的同志哟,万一把喉舌交给个思想有问题的人,利用喉舌造反动舆论,那不成政治事故了吗?……”

科长这番话头头是道,理由无懈可击。既然领导这么信任自己,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什么也不能再说了,违心地点了点头。“好!小陆你真是好同志!好同志嘛,就应该有螺丝钉的精神,哪里需要就心甘情愿被拧在哪里……”宣传科长顿时笑颜大开,表扬起她来。“是暂时的吧?”她不禁追问了一句。他的话使她觉得有些不安。“当然,当然!”宣传科长保证地回答。接着,将一把用红头绳拴着的钥匙交给了她。“来,我现在就领你去播音室!”宣传科长站了起来。“那……还用我跟去交代什么吗?”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姑娘开了口。陆小萍这才明白,原来那姑娘就是前任广播员。“不用不用,你放心走吧。”宣传科长对那姑娘挤挤眼睛。那姑娘就赶紧离开了。他们好像担心陆小萍突然变卦似的。当天下午,陆小萍就脱下了白大褂,厂里就响起了她那脆亮的声音……如今呢?如今陆小萍仍是三二一厂的广播员。不过人们都说,她的声音可不如一年前那么脆亮了,总好像有点无精打采地在广播。厂头们为此还批评过她。就是嘛,一位广播员的声音,代表一个厂的生气呢!宣传科长却高升了,当上了厂办主任。他见了陆小萍总躲。躲不过,就搪塞地说:“你再顶替一阵子,再顶替一阵子嘛!……”曹干事也高升了,当上了人事科副科长。厂医务所又来了一位女医生,顶替了陆小萍。任何工作,总得有人去干啊!没人去担任时,总得有人去顶替啊!螺丝钉精神并没过时嘛!仍是一种极可敬的精神嘛!但某些了解内情的人却知道:厂医务所原先的王医生,是厂长的小姨子。广播室原先的广播员,是副书记的女儿。而陆小萍的同学,也就是曹干事一年前用“调包计”调换了的那份档案上,写的是局长儿子的大名。后来顶替了陆小萍的医生嘛,是另一个工厂医务所的护士。护士不能转成医生,但调转一下,不能的事儿在调转过程中也就能了。至于她还是什么人的……何必说出呢!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