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敦煌画院(14)

“你所说的环境是待遇吗?”

“待遇是一个方面,虽然我现在单身一个人,不用养家,但是工资待遇毕竟标志着我的价值,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我是渴望能够找到一个能够实现我的一些理念的地方。”

刘恒甩了甩头,对自己的表达不太满意,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句。倒是宋振峰替他说了出来:“就像是画家,在特别想表达某种思想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好的立意和素材。”

“对,就是这个意思。”

宋振峰又沉默了一会儿:“刘恒,自从你来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来到敦煌十几年了,敦煌画院从无到有,迎来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有才华的年轻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要用一辈子去画画的人,包括我也是,我们不懂,也不想去了解绘画以外的事情。我们的毕生精力都已经投入到绘画中去了。”

刘恒不知道宋振峰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宋振峰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因为他从来没见宋振峰这么严肃过:“敦煌画院的前身,来自于一家外国公司的投资,根据当年的合同,那家公司和敦煌画院的合作到今年春天就已经结束了,并且合同明文规定,合作结束以后,投资公司就会把画院这些年来临摹的作品的所有权,交回画院。所以,现在敦煌画院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画院,并且拥有这十几年来所有画家的敦煌壁画临摹作品。前段时间,画院的创始人,也就是我刚来敦煌时的师长,又来到了敦煌,他对我说,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有志于经营敦煌画院的人,把这个画院经营下去。让敦煌画院有足够的财力,去继续临摹大漠深处那些从没有被开掘过的壁画珍宝。他还希望,让敦煌画院能够成为更多画家的平台。刘恒,你愿意做这个工作吗?”

刘恒呆住了,他真没想到,在大漠深处,在这个刚刚被他称为纯艺术的地方,竟然会和生意扯上关系。商人的本能让他遇到任何问题都不会考虑太长的时间,看见猎物就先扑上去捉住再说,至于吃不吃,那倒是可以捉住以后再考虑。

“我想这个工作对我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我需要详细了解了画院目前的实力和管理组织结构,以及管理者对经营效益的要求以后,才能确定我有没有胜任这份工作的能力。”

真是在商言商,一涉及到生意,刘恒马上就恢复了他的商人本色,迅速地整理出了一套得体的说辞,既显得合情合理,又进可攻退可守,为自己留足了出路。

宋振峰哪里懂得透刘恒的百转千肠,只觉得听起来很有道理:“行,那什么时候你有时间就到画院去,想要问什么,查什么,就找他们相关的负责人就行了,我明天就跟他们打招呼,让他们配合你。”

面对宋振峰的坦荡,刘恒微微有些汗颜,他不想再继续谈这件事了,就换了个话题:“敦煌最大的画窟是哪一个啊?”

“最大?你是指面积吗?”

“也不是光指面积。”刘恒想了想,“就是里面壁画最多的,被你们临摹时间最长的一个画窟。有具备这个显著特征的吗?”

“有,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哦,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她写了一些东西,托我带到敦煌来,到最大的石窟边上,帮她烧掉,好结束一段过去。我既然受人之托,总得忠人之事啊。”刘恒来敦煌之前还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帮何欢找到那个男人,可是来了以后,每天面对着戈壁上千百年来不变的落日黄沙,反倒觉得冥冥中的一切自有定数,不必强求,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宋振峰不由得失笑:“也是个学画的人吧?”

“算是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学画的人,才会这么感性,才会用这么虚无缥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是啊,学画的人可能就是比别人敏感,因为只有敏感才能在人们都司空见惯的东西中发现美,才能用那些最普通的颜色和形状表达出最复杂的感情。”

“所以我不明白,一个像你这样从小学画的人应该也是细腻而敏感的,怎么能适应商场,做一个商人呢?”说到这里,宋振峰却想起了何欢,忍不住心中抽痛了一下,他用力皱了一下眉,把那些不该出现的念头赶出脑海,命令自己专注于和刘恒的谈话。

“应该说,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去适应吧。”刘恒认真地想了想,“就像一个在热带长大的人,可是他迷恋上了北极的风光,或者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内陆的人,偏偏热爱上了大海,那么他就只能选择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了。”

宋振峰喃喃低语:“迷恋上了,热爱上了,所以就可以为了她而改变,哪怕吃再多的苦也在所不惜……”

“对。”刘恒肯定地答复。他没有听出宋振峰的弦外之音,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宋振峰已经悄悄地退到了阴影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宋振峰匆匆告别了刘恒,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接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他没有开灯,因为他不敢开,他害怕脸上浓浓的思念和悲伤暴露在光明之中。尽管现在屋里没有别人,他还是不能。

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些被刻意封闭起来的记忆,突然之间都鲜活了起来。人们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退出何欢的生命已经十几年了,心中的痛却一点都没有减轻。

从知道刘恒也是画商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中就涌起来抑制不住的思念,真想问一问,刘恒认不认得何欢,知道不知道天海画阁。尽管他知道,何欢一定过得很好,因为宋振峰坚信,如果何欢过得不好,一定会来找他。天知道,有多少回在梦中,看见何欢形容憔悴地来到了敦煌。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宋振峰都会深深自责,何欢是他最爱的人啊,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就盼着她过得不幸福呢?即使这种盼望是潜意识中的,也不可原谅。

原以为,已经能够承受他们夫妻恩爱的事实,可是事到临头,宋振峰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软弱,话还没有问出口,就逃了出来。宋振峰深深地长叹了一声,这是何苦啊,不问了,再也不问了。知道了他们夫妻的现状又能如何,徒增伤感而已,既然错过了,就认命吧,做不了别的,至少还可以年年月月为她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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