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徒劳的征服者

本书由两个被遗忘的故事组成。第一个故事是寻找黄金国的终结。这个故事通常用沃尔特·罗利爵士的语言讲述，单独作为他经历的一部分。故事从他一五九五年突袭特立尼达和南美洲开始，以他一六一七年令人费解的归来结束，当时他是从伦敦塔假释的囚犯。然而，黄金国实质上是西班牙人的幻想。特立尼达的内陆城镇圣约瑟夫以及它的港口，“他们叫它西班牙港”，罗利曾袭击过那个定居点，此即作为寻找黄金国的基地被建立起来。圣约瑟夫城是一个七十五岁西班牙征服者的全部功绩，它是西班牙人在穿越南美洲的其中一段伟大旅程结束时建成的。对那个西班牙征服者而言，黄金国的探险以劫持、幽禁和精神失常告终。他的殖民地——继墨西哥和秘鲁之后在新大陆建立第三块西班牙侯爵领地的梦想——成了西班牙帝国荒无人烟的殖民地。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将近两百年后。它是由英国资助的革命者试图从新占领的特立尼达岛开始，在西班牙帝国发起一场高规格革命的故事。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作为革命根据地的特立尼达，同时正被建成英国的奴隶制殖民地。这种复杂的情况在一次丑闻中被揭示了出来。在一八〇一年圣诞节前两天，一个十四五岁的西班牙黑白混血女孩路易莎·卡尔德隆被带到西班牙港监狱的阁楼（已成为处罚黑人的中心）并受到拷打。随后对英国总督的审讯成为伦敦的轰动性事件，这位总督后来在半岛战争中成为威灵顿的将军和滑铁卢的英雄。

西班牙港的历史是独特的新大陆探险史，它包含在这些故事中。在没有受到外界侵扰的新大陆，像西班牙港这样的地方没有与世隔绝的生活，它会随着外人的到来而发生改变。沃尔特·罗利爵士也向往南美革命：印加人被英格拉－铁拉人从西班牙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实现了一个印第安人预言），并融入公正、美丽、富饶以及多种智慧相结合（年轻的印第安人将在英国接受教育，与英国女人结婚）的大英帝国。南美革命爆发时，英国是支持的。但英国的目的是贸易。特立尼达曾经是“黄金国区域”的一部分，当大英帝国来到特立尼达时，它有着种植园、黑奴、皮鞭、烙铁、割下黑奴耳朵的大刀、刑柱和西班牙港监狱的酷刑密室。

计划失败。南美革命失去控制，自行发展。西班牙港没有成为南美独立之后的大英帝国贸易港口。甚至在路易莎·卡尔德隆遭受拷打时，大英帝国的目标已向东方的亚洲转移。西方的蓄奴岛很快衰落下来，西班牙港再次沦为偏僻的自治市。探险结束。

在今天被称为哥伦比亚的地方，^[1]曾经有一个金人，这个镀了金子的人是每年都要在松节油上翻滚，全身涂满金粉，然后跳入湖中的酋长。但这个金人部落是在哥伦布来到新大陆之前就已经被征服的一代。这是西班牙人所追寻的印第安人的记忆。而在丛林里的印第安人心中，记忆是和西班牙人征服秘鲁的传说交织在一起的。

印第安人总说起一个富饶文明的民族，只需几天就能到达。有时那里有几件制作精美的金器，也有人曾在丛林里发现一座太阳庙。有一次，一个疯狂的探险者回来，说起一座巨大的城市，它的街道又长又直，庙里到处都是金子做的神像。在墨西哥、秘鲁和新格拉纳达之后，一切皆有可能。过了五十年，经历了许多次灾难之后，西班牙征服者们仍然前赴后继竞相去西班牙，请求允许探索充满希望的新大陆。探险从大陆的西部开始，然后移向东部。一五六九年，有三个人因为最崇高的理由对特立尼达提出主权要求。那个被选去减少信奉基督教的印第安人数量的人带了十二名牧师上岸。两周后，他报告福音派教会取得全面胜利，然后便消失了。

有关这些探险的记载很少。一无所获的西班牙征服者没有什么可汇报的。他们相信奇迹，但奇迹没有眷顾他们。哥伦布到达特立尼达时，以为来到了靠近伊甸园的外部。他向当地人要珍珠：珍珠是露珠掉入张开的牡蛎形成的。当地人面容失色。让人失望的事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富将在最黑的黑人土地上被找到。大西洋上，飞鱼只是飞进哥伦布轮船里的鱼：新世界有限的目录上又被确认的一条。“我们经常看到众多飞鱼一起飞跃，被其他的鱼追赶着，好似一群云雀被猎鹰追捕。”一百年后，一名穿越大西洋去特立尼达的英国士兵将会像发现者那样写道。

对西班牙征服者而言，没有奇迹等于一无所有。一个地方仅仅是它的名字，风景只是地形复杂或简单的土地。在峡谷、山脉、山峰、森林、草地、河流、平原和泉水边，生活着赤裸但高贵的当地人：这份不够准确的记载是一五七〇年一位西班牙牧师对特立尼达的描述。西班牙人的描述语言大多贫乏，这是西班牙人的不足。没有想象和才智，伟大的行动变成了溜达，这是西班牙损耗的一部分。黄金国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死亡成了数字。

后来，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有人发言证实了在特立尼达的登陆与在想象中有峡谷、河流、平原和泉水的岛屿的存在。“收到鄙人之信函，陛下定然大为惊奇，不过……”这是一封向国王腓力二世抱怨的信。这封信出自一五七〇年登陆事件的幸存者之手，在寻找黄金国的探险中，那一年发生了四次灾难。写信的人说，特立尼达的居民已经被“消灭”，一部分西班牙人已死，一部分已离开。写信的人叫弗朗西斯科·瓦兹克斯·德·布拉沃，他去了玛格丽塔珍珠岛，在那里为国王效劳了二十五年。也就是说，他一直是位忠诚的臣民，除了最后两年，他一直干得不错。后来，法国和英国的海盗开始来到玛格丽塔岛。西班牙官员与他们进行贸易。与外国人有贸易往来是非法的，布拉沃这个忠诚的臣民表示抗议。

所有的官员都反对他。总督公开威胁他。布拉沃说：“他们说我的那些房子是这里最好的房子，他要把它们留在他正在建的城墙之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好处，还要花许多钱。由于这些房子将被留在城墙之外，它们就会被推倒。他说他还可以用其他方式伤害我，因为他说我口无遮拦。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上述提及的他对我的憎恨和敌意。因为我公开说出了事实，已经六十六岁了，还有很多小孩，而且不是这个岛上财产最少的人，所以他能对我造成许多伤害。”

西班牙人天真的另一面是利己主义。布拉沃虽然没有说，但玛格丽塔的城墙必不可少。几个月前，埃米亚斯·普雷斯顿上尉来袭击过。罗利在洗劫特立尼达的西班牙港和圣约瑟夫城，并完成奥里诺科河探险之后，也曾尝试袭击玛格丽塔岛。

布拉沃于一五九五年十月写信给国王。六七十年前，来自波多黎各的信能在三个月内到达西班牙。但文书工作随着帝国的扩大在增加，布拉沃的信经过十四个月才到达国王手里。信被国王亲自记录在案，并交给全科型法官。这个地区很重要。最大的黄金国探险队（买船的钱是向佛兰德斯商人借来的）最近已离开西班牙前往特立尼达。罗利的袭击就像另一个黄金国存在的证据。上个月，西班牙国王宣布了他的第二次破产。

这次探险所依靠的人就是那位七十五岁、被罗利夺走一切的西班牙征服者。他花费了一大笔财产，在超过十五年的时间里，用三次探险获得的有关黄金国的资料都被罗利抢去，并记载在罗利的新书《发现广袤、富饶和美丽的圭亚那帝国》当中。事件发生后几个月，这本书出版，并谈到这个西班牙征服者的俘获与屈辱：他的士兵被屠杀。在监狱被打开、印第安人酋长被释放后，他的特立尼达定居点遭到袭击，被疯狂的印第安人付之一炬。

现在，援助就要到来，当国王感兴趣时，这个年老的西班牙征服者却无可救药了。他与自己的拥护者——不足十二人——生活在奥里诺科河一座荒无人烟的岛上。他正在躲避他的西班牙敌人时，罗利将他交给了西班牙人。他现在几乎精神失常，再也见不到一座城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