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草莓
汪洋
我不应该跟他说他孙女爱吃草莓的事情。他听后一双眉毛立即挤到一块道：“看上去很红的草莓可能打了催红素，少给娃儿吃点，对身体不好！”
我决定听从他的建议，颔首应允。他望着不远处津津有味地看童书的孙女，沉思片刻，眉头舒展道：“娃儿喜欢吃草莓，我来给她种吧。”
如今的城市寸土寸金，到哪儿去找种草莓的地呢？没有地种草莓终究是一纸空谈。因此他的话，我并没有多当真。但接下来他的举动却让我看到了他的决心。他逢人便打听：“知道哪里有草莓苗卖吗？”看他那副急切的样子，我早该料到才对。在我从小到大的经历里，他不是一直都言出必行吗？
对有心人来说，坚持总会有结果的。在打听了很多天后，他得知江边周末集市有草莓苗卖后，顿时心花怒放。五角钱一窝的草莓苗，他很土豪地买了十窝。望着那满满一塑料袋已经开出白色小花的草莓苗，我替他着急：“怎么种呢？”
在我看来困难重重的问题完全难不倒他。他早就计划好了似的，去花市买来十个塑料花盆。这回我算是知道他的想法了，要将这些草莓苗全都种进花盆里。可是土壤呢？我的这个疑问还没成型，下班归来就看到那十个花盆各自抱着草莓苗，在阳台上整齐排列着。
“十个花盆可要不少土壤的。你去哪里弄来这么多？”面对我疑惑的目光，他扬扬眉毛，神情稍显得意地说：“我到旁边那个建筑工地弄的，用物管小推车推回来的。”他说的那个建筑工地我自然知道，距离我家的小区差不多有一公里远。
在晚春的阳光下，一位年逾七旬的老翁推着装有百十来斤重泥巴的推车，蹒跚地走在车流如织的街道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样惊险的画面，突然闪到我的脑海，不免让我觉得有些震撼。早年他做养路工人时，患有严重的腰肌劳损，稍微用劲就会既酸又痛。想到这，我很担心，嗔怪道：“娃儿要吃草莓，少买点尝个鲜，问题也不大。”
“吃得再少还是有催红素。自己种的娃儿吃着会放心些。等其他草莓上市时，我这些草莓也该成熟了。”他微眯眼睛，望着刚刚搬进新家的草莓苗，暖暖的目光里，溢满了长长的期盼。
他的固执让我无话可说。作为他孙女的父亲，我在为他孙女的口福暗自庆幸时，也不禁期望：“只要他愿意，那就种吧。希望这些草莓苗懂得他的心，不负他的期盼，结出又红又大的草莓来。”
但是这些搬进新家的草莓苗，能结出好看好吃的草莓吗？这实在是个未知数。我也并非不尊重他的劳动，我真的觉得前路漫漫，花盆里被他当成宝贝的草莓苗想要结出草莓，怕是异想天开。
在我心有悲观时，阳台上摆放整齐的十个塑料花盆，引起了他孙女的注意。她很好奇爷爷又种了什么花，于是她蹒跚地跑过去，伸出糯乎乎的小手，想要摘那些白色的小花。
看到这一幕，他急了，赶紧跑过去阻挡了孙女的暴力行为。而后他轻轻抱起孙女，指着草莓苗说：“乖，这是咱家种的草莓。再等两个月，你就可以吃到咱家种的草莓了。不过，咱可不能摘这些白花花啊。”
对他孙女来说，有草莓吃是让她欢呼雀跃的事情。听过他的话，孙女使劲地拍起手来。看着高兴的孙女，他的神情再现得意。
但他的得意并未能维持太久。接下来发生的事验证了我先前的悲观想法。不管他多么精心地侍弄花盆里的草莓苗，期盼中的开花结果并没有出现，倒是白色小花接二连三凋落，叶子一片接一片枯萎，直至整个植株毫无生气。
为了拯救草莓苗们的生命，他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有人说，可能是花盆里土壤不够疏松，不利于根的穿透。他不怕麻烦，急忙小心翼翼地松土。刚松完土，又有人说，可能是花盆里土壤不够多。他赶紧再次跑去建筑工地，用塑料桶提回两桶土壤，认真地给草莓苗们培土，希望它们的“江山更稳”。培土的活儿一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有人告诉他，建筑工地的土壤沾了太多建筑垃圾，对草莓苗的根有损害。
听了这话他将目光投向我。我遵照指示将车开到十多公里外的郊区。他找到自认为肥沃的土壤，并让它们搭车到了我家阳台上。可是即便这些土壤肥沃，草莓苗们却持续消瘦，他依旧无能为力。“那一定是草莓苗遭遇虫害了，打点药吧！”有人提议。但他万万不愿打药的，那样岂不是和市场上卖的草莓一样了。
对草莓苗可能的虫害，他亦有他的办法。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把干稻草，躲到小区隐蔽角落，将它们点燃。浓浓的黑烟将巡视的保安引了过来。他局促地解释，阳台上种的草莓有虫害了，草木灰有杀虫作用。保安了解后，神情严肃地告诫他下不为例。结果草木灰还是没能挽救草莓苗，它们相继枯萎，阳台上只留下一个个露出了干燥土壤的花盆。
或许是他的锲而不舍感动了草莓苗，阳台最靠里的那盆草莓苗与他一样，最终坚持了下来。尽管它的白色小花早已杳无踪影，叶子也只剩下四五枚。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父亲望着这盆幸存的草莓苗，眼睛里燃烧着期盼的火焰。
这个时候，市场上开始有早熟的草莓在卖。对此他不以为意，依然故我。那些空出来的花盆，他有心再种上草莓。但现在不仅是找不到草莓苗，而且已经过了移栽的最佳时间，坚持移栽很难成活。于是他决定暂时放弃再种新草莓苗的想法，只将剩下那窝病恹恹的草莓苗照顾好。
对于他的坚持我依旧心有悲观：“这最后的一窝草莓，怕是很难再次开花结果吧。”事实上，在草莓本该大量成熟的季节，他的草莓苗们集体趴窝，即便幸存下来也未必能创造出结果的奇迹。面对孙女渴求的目光，他一脸歉意：“乖孙，咱家种的草莓要等到明年才能吃。”
我不能不怀疑这窝草莓能等到明年吗？想想那些夭折的草莓苗们，怕是只有他才相信这窝草莓能坚持到明年。但他依旧精心地侍弄最后剩下的这窝草莓苗。他看着阳台上孤零零的草莓苗，并没有感到失望。只要坚持就会有奇迹，这一定是至理箴言。
奇迹在他的坚守中终于上演了。这年秋天，这窝原本命悬一线的草莓竟然开出了几朵白色小花。
在阔大的阳台上，那些白色小花并不显眼。但它让我原本悲观的心也悄然而生起一份期盼：它会结果吗？在秋天里少见的蜜蜂，绕飞在白色的小花中间，这竟然使我的怀疑变成了坚信。
秋天就要结束时，那窝草莓苗上的十多朵小花全都凋零了。是结果了吗？我满心期待起来。
在枚枚绿叶中间，我看到了一颗不仔细看就难以发现的青色草莓。同时，我也看到了父亲神情间的得意。他孙女就在他身边，用小舌头舔了舔嫩嘴唇问道：“爷爷，我什么时候能吃到咱家种的草莓呢？”
他信心饱满地说：“应该是这个冬天吧。乖孙一定会吃到咱家种的草莓！”
他的话，让我不禁对那棵孤零零的草莓的命运担忧起来。正常来说，草莓生长成熟的季节是春夏之交，最适宜的温度是15—25摄氏度。我们这个地方，到了冬天，气温一般都会降到3—10摄氏度。而这，显然不是适宜成熟的温度。
可我不能再悲观，不能再怀疑，我必须和他、他孙女一样满怀信心。对接下来的冬天，我的心里更加期盼。我深信给草莓充分的光照，适宜的温度，即便是冬天，他也一定会让奇迹发生。
而这就是爱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