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 五首

高适 五首

字达夫,渤海人。少落魄,不治生事。客梁宋间,宋州刺史张九皋奇之。举有道科,中第,调封丘尉。不得志,去。客河西,遇节度使哥舒翰,表为左骁卫兵曹参军、掌书记。禄山乱,召翰讨贼。即拜左拾遗,转监察御史,佐翰守潼关。翰败,天子西幸。适走间道,及帝于河池。俄迁侍御史,擢谏议大夫,除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李辅国短毁之,下除太子少詹事。未几,蜀乱,出为蜀、彭二州刺史。天子罢崔光远,以适代为西川节度使。后召为刑部侍郎、左散骑常侍,封渤海县侯。永泰元年卒,赠礼部尚书,谥曰忠。适年五十,始为诗,即工,以气质自高。每一篇已,好事者辄传布。集一卷。

同陈留崔司户早春宴蓬池

同官载酒出郊圻,

晴日东驰雁北飞。

隔岸春云邀翰墨,

傍檐垂柳报芳菲。

【前解】

一,出手便写“同官”二字,使人读之,想见当时未得载酒出郊以前,无限身心烦闷。二,疾接“晴日”七字,此即觌面指点同官,言如此日驰雁飞,未宜一味做官去也。三、四者,所谓心胸垒块,天地文章,借得酒杯,互为草稿,为悲为畅,我都不知,一任后来妙人,自行理会也。

池边转觉虚无尽,

台上偏宜酩酊归。

州县徒劳那可度,

后时连骑莫相违。

【后解】

观此后解,益悟其出手便写“同官”二字,非漫笔也。“转觉虚无尽”,妙!试思池边如何谓之虚无?且虚无如何又谓之尽?又“虚无尽”上如何又加得“转觉”二字?此皆先生亲从连月案牍中来,故斗地眼前实见有此,他人不许滥吟也。七、八,更不含蓄,一直结破,正与前解一、二,是一副心期。

夜别韦司士得城字

高馆张灯酒复清,

夜钟残月雁归声。

只言啼鸟堪求侣,

无那春风欲送行。

【前解】

一之七字,字字快意语也;二之七字,字字败意语也。字字快意,故三承以“只言”二字云云也;字字败意,故四承以“无那”二字云云也。此是唐人四句分承法,于前解每用之。〇看先生用意,乃在“啼鸟堪求侣”五字。想此韦司士,必是一绝妙可爱之人,时与先生方订初欢,我于“到处有逢迎”句识之。

黄河曲里沙为岸,

白马津边柳向城。

莫怨他乡暂离别,

知君到处有逢迎。

【后解】

五、六,极写离别,然而韦莫怨也;此行虽不免别,然而只是暂时。我则正忧,如君其人,到处有合,后欢既极,前期顿忘,将使暂别且成久别耳。然则我于异日,或当怨君,君于今日,又何必怨。真为超距之笔也。

东平送前卫县李寀少府

黄鸟翩翩杨柳垂,

春风送客使人悲。

怨别自惊千里外,

论交却忆十年时。

【前解】

只加“翩翩”二字,便知其写出两黄鸟也。“杨柳垂”之为言,值此良日也。不过点点虫蚁,而乘时引伴,双飞并鸣,其乐如此。曾是我之与君,而固一鸟不如,乃于此处春风送别乎哉?三、四申言,非惊千里远别,实念十年旧恩,此为自来用“黄鸟”字法也。

云开汶水孤帆远,

路绕梁山匹马迟。

此地从来可乘兴,

留君不住益凄其。

【后解】

“云开”,写少府既别而去也。“路绕”,写自己既送而归也。“远”字,见去者之太疾;“迟”字,见送者之不舍。末又补写东平,言今日设无此别,则此处与君正堪乘兴,而今已不必说也。

重阳

节物惊心两鬓华,

东篱空绕未开花。

百年将半仕三已,

五亩就荒天一涯。

【前解】

二之东篱花绕,此即一之惊心节物也。何故节物惊心?可惜青青好鬓,比来遽成二毛,今日又见此花,便是岁行复尽故也。三、四承之,看他只是年老、官拙、家贫、路远四语,却巧用“百”字、“三”字、“五”字、“一”字,四数目字,练成峭语,读之使人通身森森然。[写花用“未开”二字,妙!言我已垂垂欲老,彼方得得初开,两边对映,便成异彩。]

岂有白衣来剥啄,

一从乌帽自欹斜。

真成独坐空搔首,

门柳萧萧噪暮鸦。

【后解】

后解,写尽人情世态。言我既年老、官拙、家贫、路远,则自然更无一人问及也。“岂有”者,我心自揣为何而有?“一从”者,人心都道与我无干也。因结之云:往常顺口,便说独坐,必如今日,方是真成独坐矣!门柳暮鸦,极写虽尽此一日,终无一人来也。

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

嗟君此别意何如,

驻马衔杯问谪居。

巫峡啼猿数行泪,

衡阳归雁几封书。

【前解】

庄子《人间世》篇,仲尼之语叶公曰:“臣之于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故事君者,不择地而安之,忠之盛也。奚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矣!”今先生正用此段至论成妙诗也。妙绝在“嗟君此别意何如”之一句,“嗟”,嗟其意也,非嗟其别也。如言君于此别,得无怨与?若诚有之,此非我所敢闻,君其试明语我,怨与不怨,为定何如?如此,方是孝子忠臣,一片起敬起爱,不敢疾怨,纯粹心地。乃下仍不免一问谪居者,既明人臣事君安之若命之义,然则君命巫峡,臣便听猿下泪;君命衡阳,臣便看雁寄书。犹言:君命巫峡便巫峡,君命衡阳便衡阳也。

青枫江上秋天远,

白帝城边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

暂时分手莫踌躇。

【后解】

若君不明此谊,而必谓青枫白帝,天远木疏,流离道途,悲苦万状者,则君固未解吾君爱眷群臣之盛心,今日只是暂时分手也。呜呼!如此诗,于三百篇又何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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