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茄子

关于茄子，不说它的营养价值，也不说它对我们生活的帮助，以下要说的三个情景，是属于我的私人化的记忆。而最深的感受，才能沉淀为私人记忆。

情景一：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在菜园里看见茄子，就被它与众不同的颜色抓住眼睛——不红，不绿，不黄，也不白，大大小小的茄子，都是这么个脸色，啥脸色？三岁小娃不懂，我妈告诉我，这叫紫色，茄子是紫色的。它怎么是紫色的呢？妈说：茄子天生就是紫色的。为什么天生是紫色呢？妈说：问茄子，茄子也不知道。那问谁呢？我妈说：长大了上学问老师。后来上小学了，上中学了，上大学了，上研究生了，毕业了，成了所谓的知识分子了，不得了了，可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茄子为什么是紫色的。只知道有个基因的说法，茄子是紫色，是由它的基因决定的。那么，基因又是谁决定的呢？不知道。这才想起我妈早就给了标准答案：茄子天生是紫色的。

情景二：20世纪70年代初，我十岁左右，读小学，开学了，我爹为我凑学费，就摘了两大筐茄子，挑到叫元墩的集市去卖。一百二十斤茄子，卖了六角钱。五厘钱(也即半分钱)一斤。确实便宜，太便宜了。现在的茄子三元一斤，是四十年前的六百倍。同样的茄子，价格形同霄壤。除了说明物价和消费的变化，也看出土地、农业和农民境况的变迁。要是茄子知道了自己身价的巨大涨幅，脸色本就发紫的它，会不会惊讶得变成酱紫？会不会吓晕过去？很有可能。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茄子一旦镇定下来，就会变得心气平和，觉得做一个茄子也是值得的，土地和人都没有小看它。它也许会立即想找到我父亲，要跳进他的筐子再进一次城，用它换来的收入，好好慰劳我勤苦的父亲。可是我父亲早已走了，世上生长的茄子，与我父亲永远没有关系了。

情景三：记得上中学时，有一次与父亲到菜园里摘茄子，看见茄子苗身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茄子，向阳处长得壮实的，结的茄子又大又胖；背阴处长得不很欢实的，也没有少结茄子，只是略微瘦小一点。有的茄子苗，可能生长期受了虫咬或别的什么伤害，个儿矮，瘦，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按说结不结茄子，都是会被谅解的，可是它却老老实实结了很多个茄子，挣挣扎扎地扛在瘦弱的肩上。我把我的想法说给父亲，说，这棵苗可能受过伤，害过病，发育不良，它即使不结茄子，我们也会原谅它。想不到善良的父亲却说了一句很不善良的话：不原谅它。原谅了它，人就要饿肚子。它要是不开花，不结茄子，我早早就要除掉它的，不许它白占土地。这句话，当时深深触动了我，至今我仍然这样想：都说人活着不容易，牛活着不容易，驴活着不容易，猪活着不容易，羊活着不容易，狗活着不容易，虫虫鸟鸟苗苗草草活着都不容易，只要是个命，谁活着都不容易。就是一苗茄子，你说，它容易吗？

(原载于《皖北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