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投宿
火车晚点了两小时,到南京时天黑好大一阵子了。一个熟人的同事的女儿在河海大学读书,她母亲让我捎话给她。所以出了火车站,即跳上公交车,赶往河海大学。像全中国其他所有的大学一样,女生宿舍的楼门口总是把守着两个又凶又狠的妇女。我又是掏证件又是自我介绍,并在登记簿上工整地填写了一长串身份证号码。如此这般,她俩才放我进去。事实上一连折腾了三幢女生楼,才找到我要找的宿舍。然而人不在,看电影去了。礼拜六嘛。
宿舍里一个胖胖的、相貌平平的女生用着功,大概没人邀她出去玩儿。才女一般比较高尚,总是把漂亮的容貌礼让给别人。我留张条子,说:“我去你们招待所住宿,明天到无锡。”这女生送我一直出楼,说她一定把话传到。招待所建在校园中央的友谊山上,爬上去却见两个大字“客满”。原来,校庆活动刚结束,客人们尚未离去。我对看门的老头儿说,我必须住在这里,因为我找的人待会儿要来这儿会面。老头儿说住客已满确实没办法啊,他一手玩着健身球一手递给我截粉笔,要我在黑板上留言。老头儿说:“你出校门往右拐五十米,就是公安招待所;如果公安招待所还没空,你可再找其他旅店留言。把粉笔拿上吧,你的字很漂亮嘛。”
按老头儿的指点,很快找到了公安招待所,住上了。洗漱毕了,出门填肚皮。我生来爱吃米饭,可到了江南却不敢问津,原因是买不起下饭菜。于是就点了两碗肉丝面条,很便宜。面条端上桌,两大海碗,无论如何也吃不完。仅凭这一点,我立刻觉得南京很好。后来转了南京的小吃摊,发觉全是婴孩澡盆似的大海碗,且价廉味美,让人一吃三叹。
次日清早还在梦中,那女生就找来了。她的面容很有古典美人儿的特点,仿佛“金陵十二钗”之一,衣服新潮却不俗。她昨夜见了我的条子,知道是她母亲城市的人来了,兴奋得要扑出来找我,但大门已关。所以今天起得特别早,亭亭玉立,满颊潮红,不住地手舞足蹈:“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我说:“你没什么可高兴的,你妈并未让我给你捎什么好东西呀,说钱给你寄了,毛衣还没织好呢。”她说不是这个意思,高兴的是在南京读了三年书,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家乡人。我说:“你妈赶着给你织毛衣,劳累得苗条了许多。”“是吗?”她惊讶得笑起来,“苗条了好哦,我妈也真的太胖了点儿。”其实我也就远远地瞄过一眼她妈——压根不苗条,圆乎乎的。
女学生陪我上了紫金山,参观了中山陵和孙中山纪念馆。下午,赶到南京博物馆。可是没到开馆时间,只好不看了。我让女学生回去,别耽误了学业。再说陪人游逛熟悉地方,劳累且乏味。但她坚持继续陪看了几个景点。我实在不忍心,硬是要她回去。“我是叫你叔叔,还是哥哥?”“当然叫叔叔,”我举目望云道,“因为我都做父亲了!”
到火车站买了去无锡的票,见时间还早,去长江大桥看看还来得及。南京长江大桥是新中国最伟大的杰作之一,它的宏伟气魄令所有的炎黄子孙自豪不已。它上行车、下走船,如一把非凡的金钩将江北江南紧紧地维系成一个整体。桥头堡上,耸立着巨大的工、农、兵雕像,诸手并举,共擎《毛泽东选集》。其中的农民形象照例为女性,虽胸脯高挺,却跟铁肉似的——形体粗壮,目光炯炯。这是那个年代的特有风格:雄赳赳,气昂昂!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1990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