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练习一项刀技
颜色暗沉,鼻子粗大。相当狂乱不羁、衣冠不整的一种酒,果香从一边溢出,坚实度冲向另一边,酒体也自寻出路。随后,它收束晃荡的酒滴在杯中安顿下来,变得舒适、舒心,恰如一九六一年酿制的圣乔治之夜。
——某杂志对于某葡萄酒的描述
光亮
致多丽丝·格拉提安
午夜的风暴。原野上树木大举迁移,愤怒
在闪电的火花中裸露。
我坐在白色前廊上的棕色吊椅里
手中握着咖啡,眼前是午夜的风暴仲夏的夜。
往昔时光,裹着朋友和家人,蹁跹步入暴雨。
他们古旧小巧的老照片
翻拍成我最喜爱的幻灯片,此刻,他们
在墙上出现,复杂模糊颗粒粗大的投影。
这是我的舅舅,自己婚礼那天
骑着象出席。任职行军牧师。
面容羞涩,身着浅色上衣和领带,有闻名的怪癖,
出去喝酒前,总把夫人美丽绵长的金发
一头放在柜橱里,再加把锁
用头发拴住扶椅中的她。
他对奸情恐惧不已
就这样临了得以安然幸福地辞世。
这是我的祖母,身着软棉布礼服步入舞会,
上面的缀饰像许多捕获的萤火虫,发着光
狡黠的样子。她平静美丽的脸庞
在这片热土谋划狂野的行动。
在家中窝藏挤奶工人
虽然明知他杀了人,法庭上
又因为讥笑法官遭受驱逐。
她的儿子成了魁北克人。
这是我哥,六岁光景。和表弟、妹妹一起
身旁是德福斯家的潘潘,她曾一跤摔在铅笔刀上戳瞎了眼睛。
这是姑姑克里斯蒂。她知道哈罗德·麦克米兰是间谍
在报纸上通过图片和她对话。
每一幅画她都相信是在向她求饶,
他猎犬般的眼睛露出祈求的神色。
她的丈夫是菲茨罗伊舅舅,在锡兰行医,
年逾耄耋但手术刀般的记忆力锋利依旧,
只是我从没想到要问他任何事情
——那时我更感兴趣的是鲍比·迪伦最新的碟片。
这是我的母亲,和兄长诺埃尔一起,盛装华服。
他们分别是七岁和八岁,站在人工上色的相片里,
这是我手头最早的相片。也是最珍爱的。
我还有一张孩子们在万圣节的照片,
情景和笑脸都依稀是这张的复制。
我的舅舅六十八岁去世,母亲一年后离开,年纪相当。
她告诉我他的死讯,和死时的日期
那天他的眼睛从病痛中苏醒,仿佛
能洞穿病房和医院。她说
他看到了清晰而美好的东西,整个人
一瞬间年轻起来,她一边回想
一边在他的运动衬衫上缝制徽章。
她给我描绘着往事,声音里满是欢快,脸庞放光,清澈无瑕
(我那萤火虫祖母也是六十八岁去世。)
这些就是关于他们的碎片,我拥有的全部,衬着今晚
的风暴,和趴在前廊上躁动不安的狗儿们。
他们都正当壮年,在轻狂中欢笑。
当年的一次聚会,父亲酩酊大醉
要演示在鸡身上如何大展手脚
却失手将它们弄死,客人们
一小时之后用餐,父亲沉沉睡去
孩子们看着仆人收拾散落
草坪上的断片残羽。
这些就是他们的碎片,能记起的就这些了,
可惜没有更多。在镜子里和孩子们身上
我到处看到他们与我肉身的纠缠。不论身在何处
他们在我脑海中列队游行,他们的故事化开
蔓延至墙上灰暗而颗粒粗大的照片,
他们早年举着酒杯,二十年后
又托着孙辈,和心爱的狗一起入镜,
风暴掐断电源,降下黑幕,但他们
从光亮和闪电中走来,一棵大树在公路边躺倒
孩子们只能在室内就着烛光摆放多米诺骨牌
我独自置身室外,身边是稠密的雨水静电火柴的微光和凑上去的烟头
原野远方的大树离我而去,轮廓清晰
孤立无援,身上满是刀痕和奶牛啃噬过的树皮
在参差的闪电里定格,仿佛在奔跑中突然断裂
树枝向上,像手臂在光亮来临前漆黑一片的天空里挥舞
而事实上它们和我一样纹丝未动。
没从我这儿跑开一寸的距离。
清晨,从金斯顿到加纳诺克
行驶二十英里去加纳诺克
沿途的杂草火后余生,满目灰蓝
交错拉碴,烧焦的味道
随公路蔓延
这本是冷僻荒野,非野炊之地。
田野深处
坚硬的蕨类披尘土而立
非自然,在自然中孕育。
母牛慢跑着逃逸,一群全白
后面一群黑白相间
踩着田野的中线,从迷雾中显现。
跑动的母牛俯首寻找动物遗骨,
时而猛然抓起食物——
烧坏的土拨鼠,剥了皮的蛇
然后跑去遮阳处弓身站着。
正是在这片田野里
他们塑造着新型的女人。
家庭矛盾
午夜的呼吸
起伏间听不出韵律,
全无节拍可言。
你贪婪的身体
为床上的方寸之地争夺,
潜行侦查,侧翼包抄;
我以古怪的角度蜷着身子。
每晚的争斗不露声息:
我肯定,你当初怀孕,
就为了争一分领土
——再不用担心我会踢你。
不过,此刻你的体内蕴藏另一生命,
像条鱼儿般扑腾,
摇动、力争
也只是为了方寸之地
理由很多
试看植物抽新芽,让情侣复苏,
有情人呼唤往昔,忆起曾经的
温柔恳切,与一件件
早已遗忘的善举
烤箱上映照着
三片云朵和一棵树。
厨房半开的窗上裂痕斑斑,
留着冬日猎手的印记。
我们的小屋漫溢文明的魔力。
早餐时流淌嘹亮的斯特拉温斯基,
奶粉突然变成牛奶。
窗外,五月之神
挥舞着巨掌操纵风向
驱散大树和云朵投下的阴影。
小鸟迈着自信的碎步
推搡冰冷的小草。
这一刻,世界与人无关。
我们冲刷水桶里的泥沙
早上就用它们去盛水,
我们踮起脚拂拭冬天的蛛网,
把忘记醒来的飞蛾扫拢。
孩子们睡着了,在瓶瓶罐罐
后面蜷着身子,老鼠依旧横行。
我轻轻翻过一页
不想打乱你的节奏
你的头枕在我的股骨上沉沉睡去,
我凝视着你眼皮下
烈焰般的滚动,
爱情,还有窗外的神会陪着我们
直到冰凌融化
变成隐秘的棕色瀑布,
直到女儿举着红色的鞋子
在湖中投下倒影,把湖水点燃。
签名
汽车载着他飞逝
让月亮也开始奔跑
在树丛间扑腾,像只白鸟。
为一枚阑尾赋诗
殊为不易。
不喜欢显而易见的东西
伤疤在每个人身上爬行
伸进游泳短裤的私密处。
我是我们家第一个阑尾病人。
哥哥不幸
血型罕见
犯的是胃溃疡。
医院近在眼前,雨点落下给我鼓掌。
她说只需要七秒,
把我的脚绑好,
将针头刺入我的手臂
所有感官徐徐舒展
数到五
房间在我身边合上了眼。
晚上传来风琴声,
充满敬意的口哨声随后加入。
我是个出着汗的象牙圣人
注满了杜冷丁和催眠药。
一个男人裹着亮闪闪的石膏盔甲
走到我门前,随即又离开。
想象雨水
像白色蜜蜂般滴落在人行道上
想象斯奈德
就着诗歌和山峦迷醉
三层楼以下
我的阑尾
在玻璃瓶中漂游。
啊,世界啊,我要让尸骨遍布安大略省
亨利·卢梭与友人
致比尔·莫伊森
他的植物干净单纯
鹦鹉,明智地
停在树枝上。
这个场景的叙事者,
知道画面里有完美的水果,
白色和蓝色的花朵,
拥有乐感的蛇;
他是主宰。
猩猩
握着橙子,好比头颅,
好比圣杯。
他们在鹦鹉之下
橙子之上——
森林农奴体系
秩序井然
地休憩。
这些是梦境中才有的理想。
画面中的一切不偏不倚,
花瓣精确地对称,
天使节能地飞翔,
发现彻底的解放。
鹦鹉是可有可无的;
明天已经来临
一个随华尔兹起舞的男人和老虎,
和一只小鸟鲁莽的脚。
伟大已然实现
这些家伙们在精致如范本的花丛里
懒懒地摆出造型
如花瓣一般四散
又如一支队伍密不可分。
就这样挂在阿德莱德·弥尔顿·德·格鲁特小姐的墙上,
和纽约的丽莉·比利斯同居一室。
可是,还没说完呢
他的手腕和肘部亮片闪闪
华彩翎羽加身一泻千里
一只漂亮而又俗气的鹦鹉,和被震惊的雄狮,
美丽与强壮在阳光里紧紧纠缠,
还有如履薄冰的瘦鸟。
驾照申请
两只鸟的爱情
是一团红色烈羽
绽开的棉球,
我从它们身边驶过,它们没有中断。
我是个好司机,看什么都无动于衷。
疤痕与时间
曾有一个女孩,和我几年没有联系
没在一起喝咖啡
就疤痕写了一段话。
疤痕躺在她的手腕上,光滑洁白,
吸血虫的大小。
那是我的杰作
出自我挥动的一枚崭新的意大利小刀。
听着,我边说边转身,
献血喷涌而出落在裙裾上。
我妻子的疤痕如水滴
散落于膝盖和脚腕,
她和我提起破碎的暖房玻璃
不过,我能做的只有想象鲜红的脚
(好比夏加尔画笔下的一个树妖),
脑海里撑不起这个场景。
我们总能回忆起疤痕周边的时代,
它们封存无关的情感
把我们从身边朋友这里拉开。
我记得这个女孩的脸,
弥漫而上升的惊奇。
这道伤痕
当她与爱人或丈夫云雨之时
是会掩盖还是炫耀,
抑或是收藏于玉腕,
当作神秘的时钟。
而在我的回忆里
它是一枚纪念无情的徽章。
我现在就愿意和你见面
也希望那道伤痕
当初是与爱一起
来到你手上
虽然爱从未在你我之间发生。
致意坠落中的约翰
人们在夕阳中停下步履,
引擎轰鸣声戛然而止;
机器袒露装满泥沙的胸腹
四平八稳——硕大无朋。
没有人跑过去
看他古怪扭曲肌体紧绷的身体,
和盛满血的下颌
胸膛的开口有拳头大小,
双手抓住眼睛好似阴翳。
他奇怪地佝偻着
做出荒谬的姿势向空气请求。
十二名建筑工人也无能为力
要么只好围观
要么仰望他下坠的路径。
媒体人身着亮色衬衫驾到,
医生也在场,工头刨着土丘,
人们脱下头盔,
机械高高耸立
遮去日头
此时的他
已然淹没在
自己嘴角黝黯的高潮中。
晚安
让我们想象菲洛克忒忒斯
身边是毛色沉郁的苍鹭帕里斯
这个男人体态彪悍腿根粗大,
绷带裹着的伤口发出异味
鼓胀的血管蜿蜒流动
像小径一般在大腿上扩张;
一个人独自在海岛上咆哮十载,
身体日渐乏味
而心却日渐温柔
纵使牙齿发黑头发枯萎。
想象他的双手——沾染上动物
暗红发干的血迹,
拉着一张残破的银质弓弩
嗖嗖地放箭,射出狂野的心;
就在他面前,帕里斯
左右腾移,芬芳流丽的雄鹿,
后面是太阳
被大山网罗,投下鹿的身影,
如蜘蛛般移动的影子
分明地爬上他腿上的绷带
这位站立的勇士敞开自己
让飞向远山的雄鹰射穿胸膛。
岛上的菲洛克忒忒斯
破碎的太阳在枝桠间穿梭
又如巨掌落下
化海水为红色猎豹
我堵截诱杀鲨鱼
用沙子填满鱼鳃
用珊瑚切断鱼身
让发糊的灰色爬满
鲜红的纹路。
杀戮只是为了愚弄自己
把怜惜统统注入濒临散架的身体
要不还真会一箭射向长天
让它自由落体
刺穿我发丝绽放的头颅
或颈上动脉,然后倒下
靠被洞穿的肺部垂死呼吸。
就这样让思考终止。
与其如此,不如射穿一只飞鸟的眼睛
跑过去,把它拽在手里。
那天,一只鸟突发癫狂
在海滩上左冲右突
一头栽进泻下的浪花
又扑腾出来,跌倒在地。
后来沿着海岸一路踉跄。
要半路截击动物
就要用石头折断足踝
我与鸟儿在灌木丛里来回撕扯
舞动伤痕累累的身子互相扑打
终于出了林地
残破的鸟儿在沙滩上疾行
我举起弓
一箭射穿鸟舌钉在脖颈上。
狂风里雨点如马戏团的马蹄翻飞,
瞄准我的双眼,掀起死去动物
和石上青苔的气味,将我清洗。
树枝如噩梦般在黑夜降落
直到太阳裂开
在我脚边洒下火焰的伤口
接着他们便闻到了我的气味,
那些美丽的动物。
伊丽莎白
接着,杰克舅舅一声大喝
哦我接住了这只巨大的苹果
像凯里夫人的屁股。
这苹果就像凯里夫人的屁股,我说
爸爸哄笑起来
一把将我举起放在肚子上。
然后我把苹果藏在房间里
直到它干瘪皱缩
像一张脸上长出了眼睛和牙床。
然后爸爸带我去动物园
那里他有熟人
他们在我脖子上缠绕一条蛇
它从我衣服前襟上滑下。
我能感到它扑闪的舌头
像雨滴一样落在我身上。
爸爸大声欢笑,说蛇真聪明
和我们一起的凯里夫人沉下了脸。
我们来到养金鱼的池塘
菲利普和我用铁锹击碎冰面
试着用叉子戳鱼;
就这样捕杀了一条鱼,菲利普立刻张嘴吃下,
然后亲了我一下
嘴里满是没有调味的生鱼味。
我的姐姐玛丽牙齿不好
她说我很幸运,然后又说
我的牙齿硕大,但菲利普说我长得漂亮。
他的手也很大,还有气味。
我还经常说起汤姆,他轻柔的笑声,
清晨绕着日晷起舞
教我从法国学来的舞步,在踏弯的树枝上
随着太阳的节奏转圈,
他常把我抱在怀里看着我胸膛像蜗牛般蠕动
急切地在我掌上留下爱意。
我把他的爱收藏在掌心里,直到起泡。
他们用斧头砍伐他的肩膀和颈部
血柱如树枝伸进人群。
他肩膀下垂,举步不稳
诅咒人们尖利的嬉叫,蹒跚转圈,
依然扭动着法式华尔兹舞步直到屈膝跪下
头抵在地上,
血液像红晕般驻留在衣服上;
就这样
迎接人们对准他背部的最后一击。
现在我有酷爽的娱乐
就是和白皙的小艾瑟克斯一起玩,还有我敏捷的韵脚。
她说:“汉迪呢?你说我要寄给他吗?”
“他说过一会来造访的。我问一下他。”
“他退休了,是吧?”
“是的。”
她等了一会,又说:“说些什么吧,帕克。我得让你开口说说闲话,这就跟拔牙一样。”
“汉迪退休了。”帕克说道。
“我知道他退休了!你得跟我解释下。告诉我他为什么退休,如今在哪里,情况怎么样。跟我说说话,派克,该死的。”
——理查德·斯塔克,《酸柠檬案件》
纪念日
很显然我总是错过大日子。
我的出生之日并无伟大先兆
只有温斯顿·丘吉尔的结婚纪念日。
纪念碑没有为我流血,泱泱神明
并未指定特别的天气。
季节上来说这日子微不足道。
只能拿母亲怀孕八月的时候聊以自慰。
她那时人在锡兰,挺着肚子过炎炎夏日
一个仆人在草坪上闲庭信步
手上托着一盘冰镇饮料,
几位朋友到访
安慰她的孕态,而我
从脐带里吮吸生命之液,
正是此时,华莱士·史蒂文斯安坐于康涅狄格州
桌上摆一杯橙汁
灼热夏日,身着短裤
在一个信封的背面
开始写《穿着考究留胡子的男人》。
那天夜晚我母亲沉沉睡去
隆起的腹部
对着床头风扇乘凉
而史蒂文斯正斟酌字眼
培育成句
再削去冗余
捏塑成型,苍白的
页面,就此变为思想,
他的手任由意识
随意摆布
他看着自己的手说道
意识不会完整,永远不会
而我在母亲的肚子里生长
就像康涅狄格州那几扇窗户外面的野花。
布告牌
“连他的笑话都格外过分。”
我妻子有一大串问题,过去的丈夫、房子、
孩子们,我有幸见过
在金斯顿、多伦多、安大略省的伦敦
——他们步下暗灰阶梯
像演员般神采飞扬,即便在四小时的旅途中昏昏欲睡
遍地是洒落的橙汁和漫画书。
复活节我们聚到一起找彩蛋。
飞风筝。每年圣诞。
这种种,我想说的是,
侵犯我处女般的过往。
当她像编撰文集一般
生育孩子的时候,
我还在流浪——懵懂迷茫,只是感觉尚存
止不住地犯错,开尴尬的玩笑,
和一群人厮混,
分分合合
时而缩小成自足的水银球。
我的头脑是小心保持空白的日记
直到撞上屏蔽礁
那就是我妻子——
那里
鲜亮恰当的鱼群
穿梭于珊瑚。
她带来的是蝗虫般的历史——
她错过的细微暗示
各种引诱她的企图
配种生下的狗
让出租车或脑病夺去生命的狗。
而我还一度尝试
存在于巨大的中立冷漠里
只求脑海中不着一尘。
如今我却有一种感觉
我的处境非常复杂,
正如在细雨中渐渐模糊
的几张布告栏海报之一。
我写下这些诗句用的是妻子的笔
她给第一任丈夫写信用的笔。
笔上沾染她头发的气息。
她一定写几句就停顿
思忖一番,让手指在头皮上滑动
收集头上微小的气息
再传输到笔尖上。
书信和其他世界
“对他来说黑暗不复存在,他无疑就是堕落前的亚当,黑暗中也能看见。”
父亲的身体是圆球状的恐惧
他的身体是我们从未探索的小镇
我们要去的地方他已去过,却不对我们透露
他的信件是他的居室,可他难得居住
那里是他爱的逻辑生长的地方
我父亲的身体是恐惧之城
他是自己恐惧之舞唯一的见证
他躲在去过的地方,好让我们找不到
他的信件是一处居室,惧怕他的身体
他濒死之时神志沉沦。
最后一天哪儿也不去
关在房间里,身边两瓶杜松子,后来
整个身子倒下去
脑里的血液流出去
浸润向来干涸的
陌生区间
他死前的几分钟实现了一种陌生的平衡。
他早年的生活是一场恐怖的喜剧
母亲一次次和他离婚。
有时候他会冲进火车隧道
隧道里满是车头白灯的磁力
有一次,他名满锡兰,
阻止了一次佛牙节庆典
——游行队列里的大象舞者
和当地要员——因为酩酊大醉
一头卧倒在街上。
他身为半个官员,半个白人,
这起事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大家都认为是自治运动的转折点
一九四八年锡兰独立的前奏。
(我母亲也尽了一份力——
她驾驶技术拙劣
只要有人认出她的车
到哪里都有村民扔石子。)
结婚十四载
两人都认为自己
才是受害的一方。
一次两人在科伦坡码头
送别一对新婚夫妇
看母亲表达感情无拘无束
父亲心中涌起嫉妒
跳进港口水面
跟着船向前游挥手说再见。
我母亲假装和他不认识
混进人群回到旅店。
他又一次登上报纸版面
不过这次我母亲
致信编辑
纠正了报道——说他是因为喝醉
不是因为与朋友分离而心碎。
新婚夫妇随船抵达亚丁
同时收到《锡兰时报》上的两个版本。
走向人生终点的那几年
他沉默地酗酒,
每周总有一次
他拿着酒瓶躲进自己房间
一直到喝醉
然后酒醒。
就是在那里,他写下了迷梦、
道歉,温良的信件。
有时候他像建筑师一般清晰
写下那一排蓝色小花
那是他第二任妻子栽种的,
还有在家里铺排电线的计划,
还有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如何摔倒在一条蛇旁边
而醒来的蛇却没有碰她。
他写下字迹清晰的信件,满满的同情心
他的心灵扩大扩大扩大
感知他孩子和朋友的一切变化
而他自己却一步步
走向可怕尖锐的仇恨
仇恨自己的私密
直到他找到了平衡
直直倒下
血液流进了
空空的骨头架子
血液游弋于头脑,无需隐喻。
夜间的格里芬
我的双臂抱紧儿子
噩梦后汗湿
一个小我
嘴里含着手指
另一个手掌在我头发里握紧
一个小我
噩梦后汗湿
声音的诞生
晚上,大狗伸长了身子发出最隐秘的一声呜呜。
伴随着最后的懒腰
躺在屋外黝黑的过道里。
孩子们翻了翻身子。
一扇窗想要和冰冷隔绝
另一只狗在地毯上扒拉着抓虱子。
我们都很孤单。
在坟地
斯图亚特·萨莉·金和我
看着静止的星星
还有时而滑落的星星
像老鹰唾沫落在树梢上。
抬头看是澄明天宇
显示星系的复杂枝节
随时辰和气候变化,
这就是骨头几何学,从那里,移动到,那里。
而地下——是往昔旧友
头脑和身体
像杂耍演员般缠绕着彼此。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更进一步
达到沉默的新高度。
所以我们的头脑塑造、
凝固易逝的瞬间,
让蝙蝠平行
给天空秩序
萨丽就像草丛里灰黑的雪。
萨丽骨骼秀美
在星光下怀孕。
在埃尔金伯格附近
凌晨三点,在榻榻米床垫上。
睡衣里有只飞蛾疯狂扑闪
我的心脏要跳出胸膛
我一直梦见一个男人
睡觉前在前额上涂上蜂蜜
诱昆虫闻风而来
吮吸蜂蜜后渗入脑际。
早晨他的脑海中满是翅膀
还有黄蜂柔软的遗体。
我们自杀后回归自然。
那个男人诱骗飞蛾
在地板上蹭着后背
就此向欲望投降,放弃反抗
置身可悲的残骸
我们亲手毁灭的身体之间,
动物驶向死亡时乘坐的破碎符号。
窗台上飞着的灰
海港边浮着的白鱼
像盖满油垢的瓶子飘向海洋深处,
最后变成了蛇
在孩子们和摄像机的骚扰中
蜿蜒越过文明的草坪。
我们躺在榻榻米床垫上
注定丧命的飞蛾在我们身上漫步
把我们当作人肉做的水潭,
我们要的就是月光下的羞辱。
到了清晨我们身边环绕着
幽暗无邪的海船
那是痴人王国派来的信使。
循环
我最后一首关于狗的诗。
以后不考虑任何家养动物
包括自己的狗,
它从椅子上爬下来就要足足半分钟。
我关心的
是再次出没于公路的那只狗
一只眼睛不翼而飞,追赶着什么。
它只是一个被填满的空当
行动起来就轮廓含糊,
像屎一般易逝——色泽淡去
然后在另一处出现。
它比野猪、汽车和毒药都活得长久,
一阵阵放电的篱笆也拿它无可奈何。
它吐出骨头,夜晚
就在假日旅店的游泳池里沐浴。
它施展着神奇的遁匿之术。
失去的眼睛在飞鸟的嘴里
向上滑动,升入天空。
像远去的家人。这只是肉体的损失
和它横跨枝杈的飞跃并无两样。
它就是你在免下车外卖处看到的那条狗
它无声地冲进垃圾堆
而人类社会正在它头顶的天际展开。
飞鸟扑进矩形的意象之网,
部分的它永不消逝。
短毛苍鹭
疯癫的国王们
血脉内向,纯洁地延展
大脑因此便难免错乱
它们为自杀的传统骄傲
有几只发了疯,在该死
的腿上练习平衡,还有几只,
闭上眼睛谢绝
太阳,只靠想象
还有的眺望北方,有的
强迫羽毛生长,